“太太这是急火攻心,所以不思饮食。吃上一两剂平郁散气的药,平日多想些开怀之事、多走动走动也就好了。”李太医也不掉书袋,与沈越说完便直接开起药方来。
自有林管家的送上上等诊金,李太医推辞道:“太后娘娘亲命老朽诊病,诊金并不敢收。若是小沈供奉觉得过意不去,闲时给老式朽画幅像也就是了。”
沈越哪有让他不收诊金的理?笑向李太医道:“耽误了李太医当值本就不该,我家先生回头还有重谢。给太医画像自是越份内之事,只看哪日老大人得闲。”
李太医心下熨帖,出府前轻轻对沈越道:“太太原本身子就有些不妥,看来也没少调养,可惜只是暂时压制下了。如今激发出来一并治了,倒比一直存着强些,小沈供奉不必太过忧心。”
第68章
听了李太医的话, 沈越自是要谢过, 又与李太医说定了下次休沐之时, 要过府拜望李太医,两人才含笑而别。回内宅的路上沈越都在想着, 自己一会儿要与贾敏说什么。
等见着贾敏搂着宽哥儿安慰,沈越要说的话已经脱口而出:“太太不看别人,也要看看玉儿与宽哥儿, 他们才多大年纪, 遇到事儿只有哭的份。府里又没有再大过他们的,只能大家一起干着急。”
贾敏脸上也不是没有愧色:“都是我自己想得太入神了, 倒让他们姐弟跟着担惊受怕,日后再不会了。”
黛玉也依偎在贾敏身旁,向贾敏道:“日后我定好好随太太学管家,好让太太少操些心。”
贾敏伸手摸摸她的脸, 又把目光看向沈越,发现那孩子小脸上是从没有过的严肃, 全不是往日对上自己就喜笑颜开, 不由有点儿心虚地向着黛玉道:“论理你现在学管家,也早了些。”
沈越由此事却发现了林家的弊病——下一代远不到能顶事儿的时候, 长一辈却年事渐高, 林如海与贾敏两个的身子只能说平常, 谁也不敢保他们的健康可以平安无事顶个一二十年。
所以他便接话道:“玉儿是该跟着太太一起看着, 不说马上能管着所有事儿, 遇事儿有自己和主张也是好的。”
说得黛玉脸上也羞愧起来, 又倔强地抬起小脸向沈越道:“蔼哥哥放心,下次再不会如此了。”
沈越听了点头:“那你与宽哥儿现在就去厨房看看,该给太太用些什么清淡的饮食。我也饿着呢,好歹赏一口吃的。”后一句是看着黛玉小脸全是紧张,有意说笑让她放松。
等两人出去,沈越自作主张地让春风几个丫头都下去,自己直接跪给贾敏看:“刚才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太太现在最该看重的就是玉儿姐儿两个。不管以前的事儿也好还是别府的人也好,能替太太出气的自有我去给太太出气,太太犯不上搭上自己的身子。”
贾敏听出沈越对自己的不赞同,想不脸红也难:“都是大人之间的旧事,就如你所说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也再不会为那府的人费心思。”
她对将军府尤其是贾母离心,沈越自是乐见其成,可是该说的话也得说:“虽然太太与那府里的老太太母女情深,可太太也要看看玉儿对太太更是依赖。那府的老太太自有贾将军与贾员外郎尽孝,再不济也有琏二爷与那位贾宝玉。可是玉儿与宽哥儿,只有太太一人。”
贾敏听了不由神伤:“不是还有你和老爷?”
“人心易变的理儿太太怎么忘了?人都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太太看看琏二爷过的是什么日子?”沈越不肯担这个责任:“就是我自己,也不敢保自己一成不变,谁知道哪日就移了心改了性子?到时说不得天天欺负宽哥儿、打他骂他,让他自做自吃,要不就不给他饭吃。”
“你敢!”林如海的声音从外头传了进来,一见沈越是跪着和贾敏说这一番话,沉着脸道:“还不快起来,看着就象讹人。”
可不就是讹人吗?沈越跪下就没打算痛快地起来:“我说的都是实情,不信先生就看着。从明起我就给宽哥儿开蒙,不让他天天懵懂着傻玩。还要给玉儿求两个宫里的嬷嬷,教得她天天只知道柴米油盐。还有一宗,让她离军府远远的,免得不明不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林如海看过贾敏脸色已经缓过来些,正听着沈越如此无赖的话笑微微,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也就有空闲与沈越掰扯:“将军府是玉儿的外祖家,哪儿有一次都不登门的理儿?传出去可让玉儿如何做人!”
沈越不情不愿地自己爬起来:“师母去一次尚且气病了,这还是嫡亲的女儿。玉儿又隔了一层,谁知道那府里想着怎么算计她呢。何况,何况,那府里的老太太也不是没起过要把玉儿和那个贾宝玉凑到一起的念头。如今先生越发好上来了,没准这念头更旺了呢。”
林如海觉得自己算是知道沈越为何去将军府一次,与人家不欢而散一次了。刚想骂他,又见贾敏因沈越说她嫡亲的女儿还着了算计,一下子触动了情肠,又落下泪来。
把手狠狠点了点沈越,林如海转换了和颜,慰问贾敏去将军府遇了何事,才不顾与贾母多年母女深情,倒把自己气病了。
贾敏觉得沈越在前此事不好说,有心支他出门。可沈越一心想听听贾母又做了什么妖,好知道自己该怎么折腾那府里,偏说等一会黛玉与宽哥儿两个催饭回来,自己正好也饿,要一起服侍林如海与贾敏用饭。
从进京之后林如海对沈越更加依重,有正事商量的人是他、无事教授聊以打发时间是他、胸中不快骂的第一个也是他。又知道沈越若想知道贾敏说的是什么,不让他听他也会磨着自己知道,那还不如直接让他听就是了。
贾敏见林如海都不打发沈越,便知他不怕沈越知道,强忍着脸红与心酸,将贾赦之言、王熙凤与邢夫人无子缘由,还有自己的发现以及贾母的应对一一说与林如海两个:“那王氏也罢了,我只不明白老太太为何如此偏心。”
林如海看向沈越:“你不是说替你师母出气,不妨说来听听。”
沈越脸上现出一丝不屑来:“老太太嘴上说疼师母,心时最看重的还是她自己。就是替王氏压下此事,也是要借着王氏好让王子腾出力,以平衡了大房与二房,如此她老人家还可在那府里说一不二。”
林如海点头又问:“现在明明大舅兄一家全与老太太离了心,那琏儿媳妇也是王家之女,一样可联络王子腾,又怎么说?”
“先生,”沈越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声,心说你想给你媳妇留脸面,何必非得让我做那捅窗户纸的恶人?只是形势比人强,还得说出自己的猜测:“二房可还有一位在宫里做女官的大姑娘呢。”
贾敏猛一抬头:“不能。当日老太太说是二哥他们夫妻借了王家之力非要送元春小选,她本就不同……”说到这儿自己也说不下去了,自此对贾母的一番孺慕全化做流水,再找不回。
外头可以听见黛玉姐弟两个说话之声,贾敏向林如海与沈越道:“你们先出去让我梳洗一下,老爷也好生安慰一下孩子才好。”
沈越这才察觉自己在内室里呆的时间太长,十分不合礼数,就要给贾敏请罪,被林如海一把拉了便走。就见饭已经摆好,黛玉煞有介事的指挥着丫头们先将清粥晾上,再让把几样小菜摆到平日贾敏的位置之前。
等见着林如海与沈越一起出来,小孩的眼睛可就又红了:“父亲今日去了哪里,也不让人回家说一声。”宽哥儿也一脸控诉地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含笑向黛玉道:“是为父与穆大人聊得投机,便一起想小酌两杯。本想着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没让人回府报信。”又拉过宽哥儿,问他可吓着了。
几句温言之后,黛玉与宽哥儿紧绷的情绪总算得了缓解,一家人一起吃了迟来的晚饭。沈越借机告诉贾敏刚才李太医临别所言,还说等过几日再请李太医过府给贾敏开调养方子。
饭罢林如海带着沈越到自己的书房,开门见山问道:“你待如何?”
沈越也不掩饰:“那王氏所依靠的,不过是有一个好哥哥。”
林如海眉头便是一皱:“王子腾新立大功,你要拿鸡蛋碰石头吗?”
沈越微微一笑:“他那功是为太上皇立的,可不是为当今立下的。”
“当今却也从中得了利。”跟着当今办差的林如海,已经知道那位并不是真的从来都对大位没有想法,要不也不会施政之后时时夹点儿自己的私货。
“先生难道忘记,天下官员还有明升暗降之说?”沈越出口的声音很轻,落在林如海耳中却如惊雷一般:“休得胡言,你一介顽童,知道什么官员之事?”
沈越知道林如海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只求着林如海看自己今日出力不小的份上,希图免了一日功课,被林如海直接撵出门去。
回了学士府才发现,林家是找不着林如海,学士府也在为他长夜不归担心。如此沈越哪儿能先回自己的院子,自要到晚晖院里请罪。
老太太此时已经洗漱过了,因担心他还没歇下,听他说了晚归的理由,问过贾敏无事,便让人去吩咐刘氏,明日派了体面的管事娘子去探贾敏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