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我也问了老太太,那时先大嫂子已经不大好了,是谁经手。老太太说都是她亲选的。大哥不知道,玉儿刚生时身子弱得和个小猫儿一样,风一吹都怕把她吹没了,若不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孩子何至如此?”
邢夫人看了贾赦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忙撇清自己:“姑奶奶知道,我从进府就没管过家,并没插手给姑奶奶送礼之事。”
贾琏已经气得牙咬得吱吱响:“定是那个毒妇,她的心怎么那么歹毒。”
贾赦轻嗤了一声:“你太太不能生孩子,是为了防着我再有嫡子,将来大房能袭爵的人又多一个。你媳妇不能有孩子,是因为若你无子,琮儿是庶子不能袭爵,将来这爵位就得落到那个有大造化的宝贝蛋身上。”
贾琏与贾敏问出了同一个问题:“还有兰儿呢,他才是二房的长子长孙,宝玉不过是次子。”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长脑子的东西!”贾赦气得直接骂贾琏:“平日你可听人提过兰儿?还是见客的时候见兰儿出来过?”
贾琏有心想说贾兰还小,可真正重视子嗣的人家,没有不把承重孙举到前头的,这话他也就说不出口。贾敏更是心里翻着个的倒腾:“琏儿媳妇可是她的内侄女,她就不怕王家?”
贾赦看傻子一样看着贾敏:“不管是大王氏还是小王氏在府里得势,对王家有什么区别?再说你觉得王子腾怎么就那么容易在京营里站住脚,还年纪轻轻就升了副节度使?”
是了,自己的父亲可就是在京营节度使任上身殒的。贾敏恨铁不成钢地问:“父亲的人脉不是都该在大哥手里,怎么就……”
贾赦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愧色:“你也知道我自小就不得老太爷与老太太喜欢,老二一向拿着会读书作幌子,所以,所以……”
“好糊涂的父亲。”贾敏至此才知此秘事,不得不埋怨自己一向英明的亡父一声。贾赦自己倒还好:“妹妹也别怪父亲,谁不愿意子孙个个出息呢。何况父亲早看出我是个守成都不中用的——耳根子又软,面子又薄——怕有人引诱了我,觉得不如把人脉交给看起来比我有出息的老二放心。”
听贾赦把以前的事想得这么开,贾敏更知道王夫人连王熙凤都算计,才是真正触了贾赦的逆鳞——当初为了保贾琏平安长大,贾赦可以忍到东大院,现在王夫人要让他的血脉至贾琏而止,贾母却要装聋作哑粉饰太平,贾赦能忍下去才怪呢。
“那琏儿媳妇身子还好调养吧?”贾敏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要是王熙凤身子调养不好,贾琏没有嫡子,这府里,这府里将来还不得如了那个毒妇的意?
邢夫人知道贾赦父子不好开口,自己向贾敏道:“好在琏儿媳妇过门的时间短,那人也不是她一进门就下手,这才算没什么大碍,不过也是吃上一年半载的苦药汤子。”
听她说得这么有条理,好象喝药也是平常事一般,贾敏有些同情地看向自己这个头一次见面的大嫂子。人都怕对比,这位与高门贵女出身的先大嫂子自是没有什么可比之处,可是能在婆婆与丈夫双重不待见的情况下,安身保下命来,又让王夫人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尊敬,这位大嫂子也不简单。
贾敏又与贾赦三人说了一阵话,想知道贾赦与贾琏是不是真的想就此放过王夫人。贾赦还是那句话,既然王夫人一心为她自己的孩子打算,那就让她所有有大造化的孩子都失了造化,比直接将人送到家庙里强得多。
贾琏做不得贾赦的主,只有点头的份,贾敏却还想着上贾母那里试试,看看贾母知道了自己被她一直偏疼的儿媳妇害是得几乎无所出,会不会还自己一个公道。
不想急急回了荣庆堂,向贾母哭诉之后,却被贾母以:你自己多心了,焉知不是林家本就血脉不旺才多年不得子?又说什么当年东西都是自己亲选,王夫人并未插手,经办之人也多不再府里办差等语搪塞。把个贾敏气得哽咽难言,连饭也没留一顿,直接带着儿女匆匆回府。
沈越从宫中出来,就见林立正在宫门不远处打旋磨,忙上前问他:“怎么今日是你来接我?”
林立忙给主子打了个千:“回公子,太太从将军府回来之后就不好了,听古嬷嬷派来送信的人说,太太一路眼泪都没干过,回府后也不进饮食,姑娘与小公子都没了主意,请公子快些过府解劝。”
沈越听了扭头就往宫门里跑,林立不知他为何不急着去林府,宫门外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主子也不知与守门的侍卫说了些什么,眼错不见就重新进了宫。
等呀等,盼呀盼,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才见沈越搀扶着一位老大人出了宫门。林立刚要迎上,沈越远远向他道:“快把车赶过来。”
林立不敢怠慢,加上已近黄昏路上行人渐少,那马车一路急奔。林家门子早把沈越的马车记熟了,早早卸了门槛,让那马车快些进门。
沈越边扶着那位老大人边对跟着车子跑到二门的二管家吩咐:“去回姑娘,就说我请了太医来给太太诊脉,让人预备一下。”又对老太医道:“李太医,请。”
李太医被太后娘娘亲命随着这个小供奉行事,心里本不大痛快。可是一路上沈越礼貌实在周到,还把缘由都说给自己听了,又大拍自己的马屁,明说早打听着太医院只自己治这心思郁结最在行,也就露出和善来——谁都知道这位小沈供奉年岁虽然不大,在太后与皇后面前说话却说得响,能结善缘何必得罪?
一路行来,只见林家下人见小沈公子如对自家主子,还有一位二管家随行随听吩咐,李太医也不由地点头。不一时便将进正院,只见里头各色香花夹道,也不知道这样的天气是从哪里寻来的,李太医也是爱花之人,虽不至于驻足观赏,可行路也慢了几分。
沈越心里发急,见宽哥儿眼泪汪汪地出门来叫哥哥,就给他引见道:“这位是李太医,太后娘娘亲命来给太太医治的。”
纵是脸上还挂着泪,宽哥儿还是规矩地给李太医见礼,嘴里一直说着劳动,让李太医心里又感叹一回林家好家教。
打帘子的丫头早早高挑帘笼,只低身请进并不出一言,李太医随了沈越向内便行。一个利落的嬷嬷迎上前来,向着沈越微福:“太太这里已经准备好了,让公子请太医就进去呢。”
沈越便再请李太医,此时李太医也不好抬头,垂首跟着沈越前行。进室后倒没有内宅女子卧房的脂粉气,多的还是花香。李太医便对沈越道:“平日摆些花让人愉目,若是身子不受用,还是少摆为好。”
“春风,快些先撤了。”一声清脆的女童之声传来,李太医听声辨人,就知此女年岁必不太大,不然看林家小公子做派,不会留在内室之中。
迎面就是一袭烟雨图的帏帐,里头伸出一条瘦弱的胳膊,腕子上早覆了帕子,正等着李太医诊治。里头的人听到沈越他们进屋的声音,也说一句:“劳动太医了,都是越儿太过小心,我不过是自己心里有些气闷,并无大碍。”
李太医也对着帏帐客气了一句,自坐下诊脉。黛玉见沈越带了太医回来,才算是有了主心骨,一直强忍着的泪水在见到沈越那一刻就扑簌簌掉下来。
沈越衣角上挂着宽哥儿,轻轻移到黛玉跟前,拿了帕子递给她:“李太医的医术,连太后与皇后娘娘都夸好,有他老人家诊治,师母定是无碍的。对了,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先生还没回府?”
听此一问,黛玉的泪下得更急:“先时太太只说要自己静一静,谁知到了老爷下衙时还未归。我与宽哥儿就想着陪太太用饭,谁知太太还是不肯吃,这才,这才……”抽噎之声更大了些,又怕误了李太医诊脉,自己强捂了嘴。
沈越这个心疼呀,心里把贾敏也给埋怨上了:你就是有再大的委屈,和林如海说,哪怕是和自己说呢,也不能吓着孩子!
宽哥儿拉拉沈越的衣角:“已经让人去老爷衙门里报信了,可人家说老爷早已经下衙,和一位姓穆的大人走了。下人去了穆家,可是那位大人也没回家。”说着自己也急得跟着姐姐一起流眼泪。
这就是家里没有成年男丁的坏处了——就算不中用如贾琏,知道府里长辈病卧也可拿了帖子寻太医,可是这府里贾敏这位主母一倒,黛玉与宽哥儿估计连帖子放在哪儿都不知道。若不是沈越心细,等他回林府再请太医,还不知道耽误多少功夫呢。
想到此沈越再次示意黛玉拭泪,自己拉了宽哥儿出门,到二门上吩咐林立:“吏部穆侍郎今日与老爷一起下衙,应该是有什么应酬。让双喜几个去各酒楼找人,务必请先生早些回来。”林立答应着便走。
宽哥儿见了羡慕道:“还是哥哥自己手里有人方便。”
沈越摸摸他的头:“过几日请先生也给你挑几个小厮,只不许同他们淘气。”宽哥儿郑重点头:“我让他们跟着双喜好生学学。”才拉着沈越的手重新回了内室。
此时李太医已经诊完脉,正向着黛玉解说贾敏的病情,见沈越进来明显松了一口气——这个虽然也是个孩子,可行事却十分稳重,让人不知不觉忽视了他的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