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的敌人。沈太太与老太太虽不是仇敌,可自来婆媳之间就关系微妙,在这个时代,做媳妇的了解婆婆的喜恶,可比了解丈夫的喜怒更重要——她们才是后宅每天之中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没用多长时间,蔼哥儿就将事情听明白了,说来还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有贫富不均闹的:姑苏林家原也算是当地望族,可乱世人命若蝼蚁,望族也不敢保自己可以抗过刀兵之祸。为了保命,身为长兄的林如海先祖想的是追随明主,而做为兄弟的老太□□父想的却是隐世蛰伏。
意见不和,自然分道扬镳。
那时林如海的先祖是嫡长,掌握着族里的大部分财物,他用这财物做了敲门砖,成功晋身太/祖身边谋士,要不也不会在开国后以文人之身而封侯。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本朝即已定鼎,林如海先祖自是回乡祭扫。却不想回乡后才得知,那些年刀兵连着天灾,族中财物又被他带走大半,望族之家也折损得七零八落。
林如海先祖心中纵是有愧,可已晋身侯爵,自是不愿意向着兄弟低头,只说自己会带着族人共富贵。以老太□□父的心思,那终是自己的兄长,再说族人死都死了,复生无望。可终还有活着的人,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只要林如海的先祖能低低头,向着族人好言几句,再好生到祖坟里祭奠一番,又有他的共富贵之说,此事也不是不可翻过。
偏林如海先祖自来心高,又觉得那些死去的族人本就是依附着自己家过日子,就是自己当年拿走的族产,也多是自家置办的。他的愧疚更多的是对向自己的兄弟,而不是那些死去的族人。因此对自己家兄弟的建议很是不愿。
他却不知在躲避刀兵与天灾之时,兄弟与族人之间相互扶持,感情并不比他这个哥哥浅多少。见兄长毫无悔改之意,做弟弟的也上来了脾气:都说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兄长既然连共患难都做不到,又哪儿能做到同富贵?
这林家人说得好了是有风骨,说不好听的死要面子。兄弟两个谁也不肯向谁服软,就算国初时金陵与姑苏离得不远,往来却也淡了。等着定都京城之后,已经是林如海曾祖袭爵,两下里又远了一分。
等到林如海曾祖亡故,他的祖父尚未成丁,送灵回姑苏之时,老太太的父亲想着那一家子孤儿寡母,外头无人支应门面,就提出由族中安排一两个人去给他们做管家,等到林如海的祖父成丁之后就回姑苏。
在老太太的父亲看来,自己是出于好意——族人嘛,此时不相互帮扶着,什么时候帮扶?可听在林如海曾祖母耳中,却觉得这是族中看他们子弱母病,打他们家产的主意。虽然没有明拒,可话说得再婉转也能让人听出里头的春秋笔法。
林如海的曾祖母要保住自家产业无可厚非,老太太的父亲觉得自己是好心也被人当成驴肝肺,对那被选出做管家的人及族人只说侯府清高,两边竟连书信往来也稀疏若无。
蔼哥儿最想告诉老太太的是,沟通很重要,读过书的人好好说人话,少婉转少影射少微言大义少草蛇灰线最重要。他觉得,林如海的曾祖母担心未必无因,不过自此就防备本家再无往来,就是小心太过了。
不管是两家先祖那两兄弟直接把话说开,还是老太太父亲那时把话说透,都不会闹到林如海死后,林氏宗族对林妹妹这个宗族之女不闻不问的结果。何况贾琏随着林妹妹扶灵回姑苏,未必没做出更令林氏族人更气愤的事。
最终报应的却是林黛玉,这就让蔼哥儿这个偏心没边的不能忍:“我要什么,直接和詠哥哥说。”他很肯定地向老太太道。
正说得起劲的老太太没明白他的意思:“你想向你詠哥哥要什么?”
那头詠哥儿却明白了:“那你别和二叔去任上。现在我就要这个。”
蔼哥直接给他一个白眼,不想理突然如此默契的兄弟。
沈任倒似明白了一点,向老太太笑道:“他们兄弟感情倒好。”
那是你没见他们两个的别扭劲。从老太太到房氏,都觉得还是换一个话题稳妥。
沈任却没随她们的意,把林如海平日里怎么照应自己说了又说。老太太知道自己孙子不是拖泥带水的人,现在再三说着林如海的好话,定是有什么事。
书香之家的规矩男主外女主内,若真是官场照应,沈任就该说给老太爷和沈老爷听。现在在后宅反复提起,怕是还有后宅之事。
房氏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地想到一事,脸都有些发白。要不是现在老太太房中,沈任身上的衣裳看着也不大合身,不似有人精心料理的样子,她都要撑不住笑脸了。
沈太太的顾及又小些:“我记得那位林知府的夫人,是荣国府的姑娘吧?那样人家出来的姑娘,怕是最贤惠不过的。听说荣国府的规矩就是爷们未成亲前,房中就先放两个人。可是那林夫人……”
沈任吓得快跳起来了:“她是后宅夫人,我就算是去见林知府,也是在书房之中,就是面也没与林夫人见过!”不带这样冤枉人的。
老太太噗嗤一笑:“还说你做了官儿,总该比先稳当些,怎么还是这么毛燥的性子。你太太不过是问问,那林夫人是不是看你无人照顾,送你丫头之流贴身服侍?他们武将家的人,多爱这个调调。”
沈任无法,只好又向着上头跪了下去:“并没有老太太说的那些事。不过确有一事,是我一时不察办错了,还请老太太、太太还有二奶奶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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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丫头们一见二爷跪下,立时有眼色地退了出去。老太太叫住了自己房里的大丫头:“玲珑,带詠哥儿和蔼哥儿两个出去玩儿。”
沈任抬起头:“此事与蔼哥儿也有些干系,还是,还是让他留下吧。”
竟然是与蔼哥儿有干系,房氏脸上先回了血色。又想到自己如今膝下只有蔼哥儿一个,还不知道事情是大是小,刚有了血色的脸再次发白。
老太太等詠哥儿不情不愿地被带了出去,才平静地道:“说吧。”
沈任又向上磕了个头:“回京之前,林知府设宴为孙子践行,席间说起各自的子嗣。他如今膝下只有一个女公子,现在将将几个月大的小人,只胎里带了些弱症,养养也就好了。”
听他长篇大套地说人家的女孩,就算只有几个月大,从老太太到房氏,哪个不是在后宅里打滚过来的?人人脸上都露出了不赞同,却没有一个打断他的话。
蔼哥儿却还不觉得与自己有什么相干,只在听说林仙子仍是出生便有弱症,心里同情得很,又恨自己虽然穿越却没有随身空间亦或灵泉之类,不能解了林仙子的苦痛。脸上看着就有些呆呆的,眼神也有些放空,不似往日虽也板了小脸,眼睛却是灵动的。
沈太太不经意回头,就发现自己的小孙子的呆样,有些心疼地道:“只说正事,谁管他们家里姑娘如何。看把蔼哥儿吓的。”
沈任只好接着说下去:“林知府又言他家女公子是属羊的,有高僧批命说,按着生辰倒不宜配属马的,该与属兔逢马月的相婚配才好。也是孙子一时口快,说蔼哥儿正是马月生人。那林知府竟借酒盖脸,要与孙子约为儿女亲家。别人一起哄,孙子推却不得,就,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余一室寂静,就听吧嗒一声,有东西滚落于地,正是刚才蔼哥儿捧在手里啃的果子。
蔼哥儿看沈任的目光里充满了震惊、不信与挣扎。他刚才听得真真的,绝不是幻听,他竟然成了与他家林仙子有婚约的人!!
可是傻爹呀,你一个做官的老爷,生生抢了后宅夫人太太们相看儿媳妇的乐趣,还指望着她们夸你办得好吗?再说人家林仙子那是还泪报恩的人,是你说了算的?还有,蔼哥儿看看自己空出来的小胖手,再想想自己芯子是个成年人,让他怎么对一个奶娃娃下得去手!!
果不其然,老太太啪地一拍桌子:“你糊涂!”
“是,都是孙子酒后失德。”沈任认错的态度很好。
老太太却不肯因他态度好就放过:“亏你还是大家子公子出身,竟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那林如海也是书香出身,好不好的,怎么会在酒宴之上提起女儿?那么小的孩子,就是做娘的也不会关说什么姻缘之事!他竟将高僧给批的命当众言出,你竟一点儿也不警醒!”
沈太太忙带着房氏给老太太抚胸拍背,又重新请茶,却难消老太太心中怒火:“别说他们家的姑娘,就是蔼哥儿已经五岁,也不敢说一定可以长成。你还敢与他匆忙约定亲事,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蔼哥儿还不得让人说一声克妻?!这是什么好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