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父子脸一下子都白了,就是刘公子,也明白过来自己父亲为何刚才要替林铖说话——他不是替林铖说话,而是在替自己的妹妹遮羞。
想明白的刘公子,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向宽哥儿:“是我说话不过脑子,此事的确是我记错了,是我自己托林兄,与舍妹无关。”
那个刚才说话的小公子,此时又开口了:“林铖,你若是真有意于刘家姑娘,就算忠安侯府不许纳妾,也不是不可通融。大不了青灯古佛,也算是给了刘家姑娘交待。”
询哥儿与谚哥儿都下意识的往两边靠了一靠,打算离谙哥儿远一点。可是这椅子能有多大,又是并排摆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得出他们三个是一起的。
询哥儿只好干咳一声:“沈起虽然说的是孩子话,可也不失为一个主意。实在不行,就请祖父出面替你说说好话,不过怕是也免不了一顿板子。”谚哥在那里跟着点头,就是不说话。
宽哥儿这才把目光看向沈家兄弟:“我们忠安侯府一向不纳妾,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成。”
刘家父子臊的呀,自己刚才算计着与把女儿嫁进忠安侯府,这四个人明明都听见了,此时却一唱一和只说着纳不纳妾,分明是没把自己家的女儿看在眼里。
自己家的女儿,对人家来说,是做妾都不会要的人。
“林公子。”刘少卿比儿子先醒过神来,也能拉得下脸面,向着宽哥儿竟然一揖到地:“犬子行事不周,出言不逊,都是我教导不严之过,还请林公子看在我与忠安侯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原谅犬子这一回。”
对面的人比自己长了一辈,年纪比自己大了一倍还有余,受他这一揖,宽哥儿本能的想着让开,可又生生的忍住了,面上坦然的接受了这一揖:“好说,其实不光是刘兄,就是府里内宅,刘大人也该理一理才好。”
“论理我不过是到府上做过几回客,不该指责贵府行事。只是我与刘兄交好一场,不愿意让府上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就拿刚才刘兄说的与刘姑娘论文之事,我是客随主便,可是刘兄再交什么好友,就不见得有我嘴这样严,怕是对刘姑娘名声有碍。”
沈家三兄弟这时已经不再插嘴,觉得其实自己兄弟三个来得有些多余:宽哥儿说得多好呀,我是见过你们家姑娘,可不是在内宅见的,是在你儿子书房里见的,是你们家家规矩松散,我只能客随主便呀。
刘少卿听到的只有满满的威胁,这林铖说什么嘴严不严,不就是说告诉自己儿子,一旦出门访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他也不介意把刚才的话说给别人听?
自己怎么就让儿子描绘的前景给迷昏了头,竟然觉得林如海的儿子、小沈翰林的小舅子,能如一般初出门交际的书呆子一样好欺?
宽哥儿等不到刘家父子的答话,微笑着两人拱拱手:“刚才刘大人与刘公子相商,倒让我们几人给扰了兴致,我们还是不做恶客了,告辞。”
沈家兄弟跟着站起身来,连礼也不与那刘家父子见,跟着宽哥儿出门——大家互相都没介绍,他们凭什么要与一个不认识的人见礼?
“父亲?”刘公子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双目无神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刘少卿已经瘫坐在了椅子上:“不必多说,圣人开笔之后,我便上折子请辞。”
这让刘公子如何受得了:“父亲何出此言,不过是我与林铖……”
“闭嘴!”刘少卿恨呀,自己因为只有这一个儿子,又是打小会读书、会说话的,对他多有倚重,家里大小事情也多与他商议,谁知道,谁知道……算计了不该算计的人,生生要毁了自己半辈子的努力。
刘公子还是不甘:“父亲不能请族叔公出面说和一二吗?”
刘少卿长叹了一声:“刚才那三位公子,你道是谁?就是沈家的公子!小沈翰林只有两个嫡亲的弟弟,另一位定是学士府长房的。”
“你族叔公,说来与我们是一族,只不过是当年为父中进士后,为了有个依靠,厚颜求着与人家联的宗。可是那位沈公子的母亲,却是你族叔公的嫡亲女儿。你觉得他是会向着自己的亲外孙,还是向着我这个偶然联宗的族侄?”
出了刘府的大门,宽哥儿脸上还保持着刚才与刘少卿辞别时的笑容,没增一分,没减一毫。却也没搭理那个重新站在门口点头哈腰的门子。
上了马,他还是如此,就这样笑着向着忠安侯府而行。询哥儿几个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向他道:“已经过去就不必再想。”你也别笑得这样渗人了。
宽哥儿就如没有听见一样,还是那么笑着向询哥儿几个点头。外人看来,就是几位贵公子走马说笑,只有询哥儿几个才知道,这是心里有火发不出呢。
忠安侯府的门子,见自己家少爷回府,自是要上前打千行礼,再回答少爷的问话:“老爷与姑爷都在书房呢。”今天少爷怎么笑得这样让人心里发毛呢?
没理会把不解挂到脸上的门子,宽哥儿一步步向着父亲的书房而去。询哥儿几个不放心,小心的跟在他后头,就发现宽哥儿越走越慢,越走步子越沉重,到最后直接蹲到林如海的书房外。
林管家见自己小主子如此,后头沈家三位公子也是一脸沉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好亲到书房内向林如海禀报。
沈越听了有些心疼,要出门去请宽哥儿几个进来,却被林如海摆手给制止了:“他自己想明白了,自会进门。”
询哥儿觉得自己脚都站麻了,才见宽哥儿站起身子,却又踉跄一下,忙上前扶了他一把,再替他打起帘子扶他进门。
一进门,宽哥儿就甩开了询哥儿的手,自己坚定的一步一步走到林如海面前,直直的跪了下去:“儿子给父亲丢脸了,请父亲责罚。”
沈越还以为是刘府之事不谐,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发现询哥儿正向着自己摇头又点头,恨不得直接问出口,却又生生忍住。
林如海看向跪在脚前的儿子,却只能看到乌黑的发丝。将手轻轻拍了拍那青丝,温声道:“小人家没经过事儿,不算什么,起来吧。”
沈越眼睛瞪得溜圆,这可真是你亲儿子,就这么轻易的让他起来了?这要是我,这要是我的话,不说写大字是免不了的,不定有多少主意等着招呼呢!
就和没感觉到沈越的目光一样,林如海自己半弯下腰,亲手扶了宽哥儿起身:“得了,回自己院子里洗漱去吧,换件衣裳,你母亲也担了一夜的心,去给她请个安。”
宽哥儿本就强忍了一路,想着请父亲责罚自己,好让自己心里的内疚能减轻些。谁知道父亲竟然连一句埋怨的话都没有,这让他如何受得住?
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顺着宽哥儿年轻的脸庞滑落下来,嘴里也开始呜咽,到最后简直就是号啕。林如海不顾沈家兄弟的目光,把儿子直接搂在自己怀里,如小时候一样替他拍着背:“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沈越完全看不下去了,区别对待,还表现的这么明显,先生,你会失去你的学生的。
“我们走!”想到就要做到,沈越直接向自己看傻眼的弟弟们挥一下手,气势汹汹的出了门。林管家还以为是自己家的小主子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姑爷这是要替小主子去报仇了,跟在身后颠颠的问:“大爷,要不要多带些人?老奴跟着大爷去吧。”
叫二爷也没用了!沈越冲着林管家鼻子里哼了一声,带着自己三个还处于呆傻之中的弟弟,打马而去。林管家看着姑爷打马而去的方向,竟是向着沈府去的,不由纳闷:“难道咱们爷是在沈家受的气?”
沈越是在忠安侯府受的气!以他的想法,林如海不是只心疼自己的儿子,把自己与宽哥儿区别对待吗?那自己也有亲爹呀,也可以在沈任这里寻找一下父爱呀。
可是一样的四个人站在沈任面前,沈任连谚哥儿都问到了,才看到自己的长子,还不解的问:“你不回自己院子陪玉儿,在我这杵着做什么。他们三个好容易松泛一天,别拿着什么功课为难他们。”
难道我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把这三个小子抓回去考校功课的?沈越已经无力再辩解什么,只能哀怨的看了自己老子一眼,怅怅出门,连礼都没给沈任行一个。
“他怎么了?”沈任这回是真发现自己长子不对头了,问次子是个什么情况。
谙哥儿很肯定的向沈任道:“大哥吃醋了。”
沈任觉得自己一定是刚才看聊斋看得入迷,才没听懂小儿子的话,细细问来才明白事情的根由,好笑道:“他平日行事比我还稳妥呢,谁能真拿他当一般的小辈?再说自己都是要做爹的人了,还要和小舅子吃醋,真是。”
询哥儿几个一想,觉得沈任说的也有道理,平日他们可不是对大哥又爱又敬,对上沈越时虽然也撒泼放赖要好处,可心里的尊敬更多,还真不是对兄长的尊敬能比的。
可是沈越自己不这样看呀,他觉得自己被不公正待遇了,觉得自己被林如海与沈任双双抛弃了,只对着黛玉长吁短叹,一幅天塌下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