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与林如海同气连声,沈任不知道自己那几年能不能熬得过来。等到自己总算能回京了,又被告知可能还要外任,最后是借着儿子的光,自己做了个顺天府尹。
可这顺天府尹难道是好干的?
京中多少权贵,就有多少纨绔子弟,那些人一日不惹事生非都觉得白过,从中周旋的他耗费了多少心血?可是兄长出了翰林院,直接到吏部做了右侍郎。
祖父在的时候,沈任还能觉得家中不时替自己撑腰,可等祖父去了,沈任越来越觉得在父亲的心思里,大哥一家人的份量太重了。
原本沈任自己也觉得没什么,他在同科之中已经算是佼佼者,家中并未因兄长便压着自己升迁,甚至有一段时间自己的升迁的速度 还快过了大哥。可同样的事情落到了儿子身上,沈任心中难免不平:自己的儿子,也是二房的长子!
沈任能够忍下自己所有的不平,却不愿意自己的儿子,还是这样优秀的儿子,如自己一样处处要给沈超让路。两房早晚是要分家的,如果让习惯了,到分家那一日,越儿让习惯了怎么办?还有自己的孙子呢?难道要一辈一辈的这样让下去?
就算是不知道自己弟弟想什么,沈信还是开口提醒了一句:“父亲,越儿天赋、圣眷都强过超儿。”
沈学士猛一抬头看向长子,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沈信被老父看得有些不安,却还是没有退缩:“父亲。”沈任也抬了一下头,不过很快又低了下去。
儿女都是债!沈学士心里叹了一声,自己那时只有老父相扶持,多希望有个兄弟可以搭把手。谁知道儿子们倒是有了兄弟,可是孙子辈太过优秀,却又让人难以抉择。沈学士重新低头思索,不理会长了殷殷的目光。
“祖父,”沈超也不再沉默:“越儿将慎儿那份红利送到了孙子房里,一月计两千两。”越儿实在太过大方,这样的东西,让他收着有愧。沈超自问做不到沈越这样程度,若是这样还要让越儿退让自己,沈超自己都无颜再见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什么?”沈学士还真没关心过沈越过年时的一句戏言,一听光是慎儿每月的红利便是两千两,就算是家中饶富,沈学士也不得不动容。
那可是一年两万多两银子,沈越,他的次孙,就这样直接送给了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在别人都以为他只是一句戏言的时候,直接送了过去!
当初慎儿拿给沈越的金锞子总共才多少?顶了天也不过有个五六十两,换成银子才五六百两。难怪当日沈越说能赚大钱,这分明就是送了慎儿一只会下蛋的金鸡。
沈超肯定的向沈学士点了点头:“若是每月有个一二百两,孙子可以当越儿是替侄子做私房,可是两千两,这银子慎儿不能要。”
沈越听了忙笑道:“大哥什么时候和我生分了。你要是这样说,岂不是我自己那份也要拿出来?这可是我自己养媳妇的私房银子,也是得了圣人同意的,就是慎儿那份圣人也是知道的。”
沈学士眼中就有一丝精光闪现,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却还是向着沈越摆手:“你为侄子的心是好的,可是他小小的人如何能用得了那许多?你的私房是自己赚的没人要,这一份归到公中。”
沈越还要再争,沈学士已经接着开口,不再让他说下去:“如今你只有一个侄子,分他一份是你的叔侄情份,等日后你兄弟们都成了家有了孩子,你还要再从自己那份里往出分吗?若是不分,不是厚此薄彼了?就是你愿意,也要替玉儿想一想。”
“玉儿现在比我银子多,并不在意这个。”沈越一点儿也不脸红的说道。
沈学士无奈的看了他一眼:“说说你去翰林院的打算。”
话题一下子甩给了自己,沈越把早想好的说辞说了出来:“便如太爷所说,我去了翰林院要守拙。”放着悠闲日子不过,那是傻子。
沈信却不大赞同:“你如今圣眷正好,守拙岂不可惜?”沈任赞同的点头。就是沈超也劝他:“我们兄弟谁出头都是替沈家顶门立户,不可存了谁强谁弱的心思。你忘了老太爷留给咱们的那八个字了吗?”
惠尔好我,携手同行!那是沈太师分别写给沈超兄弟的两个横幅。
书房中最失神的成了沈学士,良久,他才再次看向沈越,低声问道:“你的亲事,我让家中撒手不管,你可怨我?”
沈越坦荡的含笑摇头:“即是岳父与祖父商量好的,我怎么会怨祖父?若真怨祖父的话,也不会分股给慎儿了——若是孙子不说,祖父也不知道,这收益圣人会分孙子两成不是?只是现在孙子有一句话要讲,不中听之处还请祖父原谅。”说到此处已经正了面色。
似乎已经知道了沈越要讲什么,沈学士面色还是那么平静:“你且说。”这个次孙一向替家族着想,连巨大的收益都肯分大房一半,沈学士并不担心沈越说出什么让沈家受损的话。
“祖父觉得现在的沈家,比起当年我父亲外任前的沈家,权势如何?”沈越问了一句,也不等沈学士给出答案,顾自说了下去:“比那时有过之无不及。”
“或者祖父会说,现在皇子们夺嫡之势不显,沈家没有站队之忧,比当年的情势要好得多。可是祖父把沈家的姻亲之力、故旧之情算一算,不说外地老太爷的学生们与府上还不时通信往来,就是朝中高位,沈家与沈家的姻亲故旧们占了多少?”
“京中高门也就那么多,几代联姻之下,各家都是亲戚套着亲戚,不独沈家如此。”沈学士面上平静之色不再,却还是不能接受沈越的话。
可是沈越直接摇头否定:“并非如此。各家几代联姻,却远不如我沈家姻亲各各位居高位。”这沈家自己不占队,所选的姻亲行事都与他们差不多,皇权更迭之时偶有沉寂,却不伤筋动骨,慢慢的皆有复原之力。
沈学士一想也就明白了:“你是说?”
沈越这次改为点头:“臣权过重,重到可以制约君权,并非为臣的幸事。”
这话很残忍,可是对于沈家来说却是事实。若是没有当今非得让沈越重回翰林院的举动,沈学士还可以觉得沈越是危言耸听,可现在他不敢这样认为了。
“父母在,不分家。”沈学士沉重的说了这么一句。他不是没想过如父亲当年一样激流勇退,可是现在他退不起。不说他的年纪不到乞骸骨的岁数,就算是圣人肯让他致仕,沈信刚刚是吏部右侍郎,他也退不起。
除非现在就给两房分家,还要给外人造成两房不睦的假象,不然这家都是白分。可是自己与老妻尚在,就给两个儿子分家,沈家等于出了个大大的丑闻。沈学士无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沈超腾的站了起来:“祖父,不如我请调外任。”
沈信却轻轻摇头,长子能这样想算他有担当,可是他是宗子,就算是请调,人家当今也会以顾惜老臣的理由留下,只会让当今更忌惮沈家。
“父亲不必担忧,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做的好。”沈信压下长子,自己却站了出来:“我自己不会教子,却嫉妒侄子压过儿子锋芒。”
“大伯,”沈越直接给沈信跪下了,自从他回京之后,沈信与刘氏对他与沈超都是一体看待,直到沈任回京之后,因沈任不愿意做严父,沈信也一直在家中扮着白脸,就连询哥儿与谙哥儿也是怕大伯多过怕父亲。
现在沈信又要自污,沈越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大伯爱护之意沈越都知道,只是大伯是下任沈家家主,名声不能有瑕疵。”
沈学士已经听得满脸笑意:“说得好。此事还是由我来做,人老了总是偏执一些,也是有例可循。”
沈任从沈越给沈信跪下的那一刻起,已经做好了自己出头的准备:反正他这一辈子再升也升不到哪儿去了,等再做几年官儿,给剩下的两个儿子娶上媳妇就可以致仕。到时沈越的儿子也该出生了,完全可以过含饴弄孙的小日子,名声什么的尽可不必在意。
没想到沈学士竟然选择了要往自己身上倒污水,这让沈任原有的那些怨气都散了个干净,他也向着老父跪了下去:“父亲不可。左右我也就这样了,不如还是由我来顶这个污名,觉得自己儿子成器,不服长兄便是。”
沈越对沈任这一跪,心里还是有些愧疚的:他又算计了自己的父亲。
这两年沈越不是没有察觉出沈任对沈学士偶有怨气,不过是一向的教养让他一直忍而不发。不借着这个法子两房早早分家,将来真的闹起内讧来,沈越才是两头为难:
别看沈任与沈信是亲生的兄弟,由于性格不同,沈信又按着嫡长教育一直走严肃路线,两兄弟的感情其实还不如沈越与沈超的感情深厚。所以沈越敢肯定,真到了内讧那一天,说不定就是沈任爆发之时。
到时不管沈学士说再多的心疼、不忍见沈任一直受委屈的话,都不如这一次能消解沈任一直以来的委屈,也不会有这要替府中承受污名的一跪。到时一头是亲老子,一头是从小到大感情深厚、与自己一同接受沈太师殷殷希望的堂兄,两难之间的沈越估计只能以死明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