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也是如此问过宽哥儿,同样没想通怎么黛玉姐弟就能得了沈学士的字。等把黛玉叫来问过,知道她与沈学士的对答,自己对着那“胸藏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几个字默默出神良久。
“老爷,可是我说的有不妥之处?”黛玉本见这幅字的时候心中十分喜悦,如今让林如海全部问成了忐忑,小心地看着出神的林如海,问了一句。
林如海摇头,再看沈学士题给宽哥儿那只有“学而时习之”的横幅,笑向黛玉道:“不光没有不妥之处,太爷反对你寄望甚重。只你还要用心读书,不可辜负了老太爷的期望。”
等回了正房,听到贾敏说刘氏一次送了六个丫头,忍不住笑了:“日后玉儿的女红,愿意做呢就由她做,不愿意做呢也别逼她。”
贾敏也觉得沈家真与别家不同,从老太太到刘氏竟然没一个对女红上心的,婆媳们之间说话有时也带些典故,若是没读过书的人都接不上话。
因此点头:“即是沈家送的,自然都放到玉儿院子里。不过他们府里大奶奶自己跟着的丫头模样不差,这几个倒平常了些。再说我也要看看这几个丫头行事如何,再让人打听打听她们老子娘都在那府里做什么。”
林如海忍不住莞尔:“你当人家沈大奶奶真闲得无事,这个时候就巴巴地往侄儿媳妇哪前塞眼线?”见贾敏一脸不解,向她道:“还不是怕你让玉儿学针线,越儿让琏儿替他寻了会针线的丫头。又托沈大奶奶调理过,今日才借机送到你跟前呢。”
“听琏儿说,那小子当日让他挑人的时候,就说务必要针线好的,人还不能长得过好,性子也不能要强更不能挑三窝四。太太,”林如海自己叹了一口气:“你看了老太爷给玉儿写的字了吧?腹有诗书气自华,你我何必枉做恶人?”
如此一来送到黛玉房里的丫头就是三个,贾敏自己留了两个,还有一个给宽哥儿,好打点宽哥儿房里的针线。这几个丫头的由来,也经夏阳的嘴悄悄说与古嬷嬷,古嬷嬷便先将人定了三等,才去回了黛玉。
黛玉用着雪雁几个颇为顺手,也不觉得这几个丫头是刘氏赏的,就该越过别人去,向着古嬷嬷点头:“嬷嬷看她们会什么,就让她们专职什么就是。”
雪雁几个听了神情都是一松,她们中间最大的雪鹭只比黛玉大四岁,雪雁更是与黛玉同年,皆是跟了黛玉两三年的时间,主仆一向相处得好。
原想着那几个丫头是沈家送的,又比自己几个大些,想来更会服侍些。若是太太姑娘为了沈家面子提拔一二,她们中间就要有人腾了位置。古嬷嬷与黛玉如此安排,倒让四个人心中都怀了感激,服侍起黛玉越加用心。
第二日林如海与沈越皆休沐,又是房家摆宴的日子。沈越早早过来,要护送着贾敏她们同去。跟着的还有谚哥儿——昨日他与宽哥儿越说越近,今日求了刘氏好长时间,才是以同沈越一起过来。
不想林如海好不容易休沐一日,便要考校儿子的功课,宽哥儿不与贾敏母女一同赴宴,谚哥儿便也要留在林府相陪:“二哥自己陪着林伯母吧,我陪宽哥儿。”
沈越一向不愿意拿做哥哥的款压服弟弟们,便让他好生听林如海的话,不许扰了林如海考校宽哥儿。林如海笑骂一句:“你只自去,我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到了房家自是沈越的两位舅母在二门相迎,与贾敏对行过礼后也是眼珠不停地打量黛玉。今日黛玉着的是一身水蓝春衫,裙角一尺处满是云纹暗绣,走动起来上头的百鸟隐隐欲飞。
“林太太请,贸然给你下帖子,也是我们老太太实在惦记着小姑,急着想知道她的消息。”沈越的大舅母含笑解释着:“再就是小姑来信夸玉儿,老太太更要见见。”
黛玉小脸微粉轻低了头,这是沈越告诉她的办法:若是有些人问话不好回答,只管低头装害羞。小姑娘面子薄,害羞不是什么让人挑出毛病的错处。可要是有人非得挑毛病,那黛玉也不必与人客气就是了。
不想进了房老太太的正房,两个让沈越想跳起来打人的正等在那里!趁着贾敏与房老太太客气的空儿,沈越咬着牙低声问房子思与房子明两个:“难道舅舅今日不在家?”
房子明坏笑一下:“老爷自是在家,可是家中来了客人,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你们两个比我还大呢,这就是你们的礼数?电光火石之间,沈越想明白了,也向着这兄弟两个阴测测一笑:“一会儿我便去给舅舅们请安,你们只管好生在这里尽“礼数”!”
知道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房家兄弟两个不由得都向他打恭做揖,沈越偏不肯轻易吐口。没开交间,贾敏正见他们兄弟揖让,笑向房老太太道:“越儿他们表兄弟真和气。我听越儿说过,他在国子监多承两位表兄照顾呢。”
房大太太早见自己儿子在向沈越赔不是,要不是黛玉此时年纪还小,儿子再求她也不会同意婆婆留他在房里。现在见儿子被外甥收拾也没觉得不好,含笑向着贾敏赔礼:“这两个孩子一向与他表弟玩得好,听说表弟要过来就不肯走了。”
贾敏听她解释只是一笑,一见两位房少爷出现在正房,她便知道这两个等表弟是假,要看黛玉才是真。好在黛玉此时尚小,这里又是房氏的娘家,将来正该黛玉走动起来。
黛玉自己早向着老太太与两位房太太见过礼,对不该出现的两位房少爷视若不见。直到房家兄弟给贾敏请过安,沈越才笑向黛玉介绍:“这是大表兄,这位是二表兄。都与我一起在乙班就读。”
黛玉大方的向两人行礼,也以表兄呼之。房子思与房子明忽然有些扭捏起来,别扭地与黛玉见过礼后,拉着沈越便走:“老爷知道你要过来,正在书房等着你呢。”
沈越偏要向着房老太太行礼告退,又要向着房家两位太太请辞,闹得房子思与房子明如落荒而逃一般。房大太太笑向贾敏道:“看着他们比越儿年长,谁知竟不如越儿稳重。人都说林大人会教导弟子,这两个也该让林大人教导一下才好。”
这就是个客气话,贾敏连道不敢,房家也是书香之家家学渊源等语。一时大家谈笑间,丫头就送上三人送黛玉的表礼,自是样样不凡,三人犹笑简薄:“留着你赏丫头吧。”
黛玉带笑谢过,又呈上自己送长辈们的礼物:房老太太的是房氏与询哥儿、谙哥儿的行乐图,两位房太太的则是每人一幅山水。
喜得房老太太对着贾敏夸个不住:“这比给我什么金银珠宝都强百倍。”想到女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眼角就有些红意,摩挲着黛玉细嫩的小脸道:“难怪淑珍来信说玉儿一走,将她闪得几日吃不下饭。这样细心体贴的孩子,我也舍不得让她随你回家了。”
贾敏笑道:“淑珍性子宽厚与人为善,我也舍不得她。等着沈大人回京述职的时候,她必是要跟着上京的,老太太那时就可见到女儿了。”
房家两位太太也将黛玉从老太太手中接过,人人看着喜欢:“越儿现在不大有空给我们画像了,我们看你画的也好,过几日接你过来给我们画上一幅。”
老太太让她们说得伤心一下子去了:“孩子学画儿不过是为了怡情,竟成了专给你们画像的不成?不说孩子刚到好生疼她,先打起你们的算盘来了。可见该罚。”
“是,一会儿入席我们先自罚三杯,谁让我们没眼色,看不出老太太现在把我们都摞到脖子后头,专疼玉儿一个。”房二太太看着婆婆神色转好,跟着凑趣。
自这日起,连着十来日贾敏都带着黛玉出门做客,也有沈家的姻亲家,也有林如海的同僚家,还有林如海原本的同年以及林家故旧家中。有些可推的推了,那些一直走动的人家,哪儿能推得?少不得一一走动起来。
别说贾敏自己累得身乏体软,就是黛玉倒觉得眼界大开:这些人家多是清流,家中姑娘们也都念书识字,大家一处相处时,或是吟诗做对,或是投壶双陆,种种消遣皆是黛玉头次见到。
好在她本性聪敏,吟诗做对都是本等,不过在家时是自己一人现在是大家即兴。至于没见识过的投壶双陆等玩意,也是一学就会,更让那些姑娘们觉得她不懂就问态度真诚,好几位与她相约下次再一起玩。
只是黛玉时时在意贾敏的身体,见贾敏有些吃不消,便向贾敏建言:“咱们拜客也拜得差不多了,不如哪日将大家一起请来,免得一家一家的请太太受累,太太早早下了帖子,也可在家歇两日。”
贾敏听了大觉有理,娘两个便一一算起该请何人,何日下帖、何处游戏、何处宴坐、如何摆设等事。黛玉想起一事,问道:“这是咱们进京头一次宴客,太太觉得可该给外祖母家下帖子?”
这还真是一个问题。按说贾敏回京头一次宴客,怎么也得让娘家人来撑个场面。可是别的人家多是清流,若是将军府来人定说不到一处。何况现在贾敏恨王夫人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哪肯给她下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