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听罢就皱起了眉头,却还是强自打起精神,笑道:“劳老太君走这一趟,我心里不知道多感激。”
贾母耐心听她说完场面话,这才问那使女:“王太妃这一向可好?也不见你们王妃出来走动。”
使女生得白皙莹润,一向跟着北静王妃出来走动,各家命妇很是相熟。闻言便脆生生一笑,“回老太君,我们太妃一切都好,只是入了秋有些不耐烦动弹。王爷扬州去了,王妃怕老太妃闷着无趣,便每日陪着太妃抹骨牌,这才不大出门了。”
贾母越发惊觉蹊跷。
有功夫抹骨牌,不得空去宫里瞧瞧甄太妃,偏要托到自家府上。若不是北静王太妃拘着她,便是按着头不让贾家和他们撇清……
刘氏听她们说完话,笑着起身给贾母行个礼,“老太君帮着走了一趟,我如今得了实信,还得赶回去告诉家里,不好再多叨扰了。”
贾母便问:“这样仓促,船上用的东西可备好?”
刘氏道:“早已备下,星夜就要起帆赶回金陵。倒是随船带来的几大口箱子,尚无处安置……”
贾母笑道:“任你多少箱子,北静王府上还能放不下?他们府里那样大的园子,还当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主子丫头挤在一处,眼见着住不开呢。”
贾母说的诙谐,刘氏料不准她是什么意思,便有些踌躇,“论理,咱们家还收着贵府上的东西呢……”
“那几两银子,上回已支了大半,还有什么好提起的。”贾母指着刘氏身上穿戴,眯眼笑道:“我们家虽不比你们府上接驾四次,到底还有些余财。”
刘氏一怔。她明是说着旧例,意在暗示此回也是如此,偏偏被她说到谁家宽裕富贵上头。
怕惹了贾家疑心,以为自家托大瞧不起旧交,刘氏忙挂上笑脸,乐呵呵和贾母说起几个自家的笑话。
等出了荣国府的门,刘氏想起那几箱子金银,长长一叹。
“奶奶何必长吁短叹。”使女轻轻一笑,“我倒是能引荐个人给奶奶,保你这箱子能存进荣国府。”
刘氏忙褪下腕上嵌红宝石赤金镯,戴到使女腕子上,“姑娘若当真解了我的烦忧,回头还有重谢!”
使女笑着啐她一口,“我好心为你解忧,你反拿这些劳什子骂我眼皮子浅呢。”
刘氏听她如此说,便有些讪讪,“姑娘在王府里当差,自然是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只是我一点心意,不好让姑娘白白劳累。”
使女拿足了腔调,这才揽着刘氏的手亲亲热热道:“奶奶说哪里的话,我是什么牌位上的人呢。这人呀,奶奶也是认得的,只是一时想不到罢了,我不过白说一句,哪值得奶奶酬谢。”
刘氏忙问是谁,使女伸出两根纤纤手指,一指荣禧堂的方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不要在最近阅读里看书,给我点个收藏吧QAQ
大圣:你在想屁吃(>y<)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千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娇娇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甄家的人果然连夜乘船赶回金陵,贾母派去送行的仆妇们到上房回话, 见老太太兴致不高, 忙忙找了由头退下。
鸳鸯打了温水来,蹲身给贾母捏脚,柔声劝道:“夜深了, 老太太明日再想吧。”
贾母低头看她忙碌。鸳鸯生得不算出挑, 脸上点点雀斑看着还有些俏皮, 实际是个再稳重不过的人。
“你来府里时才不过尺长, 如今也大了。我的这些孙子孙女,竟都不如你用心……”
老太太感慨一句,听得鸳鸯垂头一笑,“爷们姑娘哪是做这些的人?真要他们做了,府里还养着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他们小孩子家家没吃过苦。”贾母想起甄家就觉感伤,“若是哪一日咱们府里大厦倾覆,这些娇养的孩儿,又该何去何从……”
姑娘们都是花儿一样的年纪相貌, 宝玉又是自落草就娇惯大的。没有了这荣国府做靠山, 没有了呼奴唤婢、钟鼓馔玉的富贵日子,多少人上赶着折辱欺凌?到时她就是死了, 九泉之下也不能合眼。
鸳鸯一怔,忙道:“大姑娘如今圣眷正浓,宝二爷也勤学上进了,老太太何来此悲呢?”
贾母也感此话不吉,有些怕来日成谶, 忙念一声佛,吩咐道:“明日不教姑娘们来请安,我要礼佛一日。”
鸳鸯应一声,拿那细棉帕子给贾母擦干净水渍,服侍她躺下。
鼓交四更,贾母听着窗外秋风落叶声,摸着帐上的蝙蝠纹样,无声叹息。
甄家若是真倒了,他们这些旧勋贵,又有几个能幸免于难。
转眼到了重阳,荣国府里开了家宴。
贾母挂心元春临盆将近,又有甄家之事未明,偏偏凤姐自己也养胎,不大在她跟前说笑奉承,姑娘们虽竭力逗趣,到底不能让她开怀。
贾母便道:“你们自去玩乐,我和太太们安安静静瞧戏。”
姊妹们一见邢王二位夫人在侧,还有大嫂子李纨和东府大病初愈的尤氏陪伴,这才应下回到自己席上。
探春问:“凤姐姐中秋还一道吃宴,而今怎么门都不出了?”
没有凤姐在其中闹腾,还真是冷清许多,酒菜戏文都不如往年有滋味。
大姐儿亲近迎春,她往兄嫂院里就走动的多了些,听得探春发问,便答道:“二哥哥伤着,不好留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凤姐姐身子也重,老祖宗就免了她前头来。”
说起贾琏的伤,众人就有些奇怪。好端端去东府吃酒,还没散席呢,竟就挨了大老爷一顿打,要说里头没点猫腻,是不能取信于人的。只是惜春再侧,为免她多心,都不好说出来。
宝钗便转了话头,问:“宝兄弟近日书读得如何了?”
悟空叹一口气。老岳父说他年纪太小,最好是过了府试先去国子监读几年书,不急着再考。
黛玉见悟空叹气就是一笑,“管他做什么!改明云丫头来,倒不如想想玩些什么新鲜物什。”
她话才落,外头有人高声道:“宫里娘娘遣人来了!”
这便是元春提早备下的重阳节礼到了。贾母先命停了戏酒,领着家眷去见元春派来那宦官。
那宦官的凤藻宫内监,不好在贤德妃娘家摆谱,便显出十分的客套有礼,“老太君精神矍铄,比之旧年更显康健呢。”
贾母带着笑与他寒暄,略略问两句贵妃近况,又请他留下吃酒。
内监不敢多留,只说娘娘等着问话,又道:“这节礼娘娘特嘱咐了,有位姓林的表妹格外厚三分。非是娘娘厚此薄彼,乃是圣上爱重林大人,这才嘉赏其女公子。”
姊妹们在屏风里听个正着,俱是一笑,深觉娘娘看重黛玉。黛玉一想端阳节礼,再看而今这份殊荣,便觉无趣得紧。
悟空跟着老太太在外间,透过那鲛绡纱见黛玉神色淡淡,知道她心里不痛快,越发嫌弃元春碍事。
贾母也是一呆。想起上回入宫时,已与她将林如海打算说得那样清楚,元春还是这样行事,可见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此处,贾母便是幽幽一叹。生恩养恩,都抵不过她满心满眼的权欲。
可这又怎么怪她?好好的荣国府大姑娘,金尊玉贵地养大,竟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女史,给人使唤轻贱。她能留得性命又争出头来,已是祖宗大幸……
厚厚封了银子,将内监送出大门,贾母看一眼那单子,吩咐王夫人:“上头签子上各有诸人名目,照着散下去,仍是回去听戏吃酒。”
女儿赐下东西,王夫人自觉面上有光,很是干脆地应下这差事,领着彩云金钏儿几个忙碌不休。
先拣了老太太的出来,又送了东府和大房的,王夫人看着姑娘们那堆,鼻尖轻轻哼一声,“给姑娘们的分送去。”
玉钏儿先瞧见那写了个林字的红签,小心地送到黛玉面前。
黛玉接了那礼,由着姊妹们相看,再说笑两句,便吩咐道:“紫鹃,拿回去小心放好。”
紫鹃领命把东西拿回潇湘馆,寻了空匣子装起来,放进大木橱深处。
宝钗知道黛玉不自在,拉了大姐儿到她跟前,笑道:“林姑姑而今两头跑,大姐儿已许久没听姑姑谈诗了。”
黛玉揽着大姐儿坐下,捏了点心掰碎喂她,展颜轻笑:“大姐儿有这么多姑姑,谁教不是教呢?”
大姐儿抬起头,“林姑姑是林姑姑呀!”
稚儿童语,却让黛玉心底一轻。
她便是她,哪管旁人如何看待。
黛玉释怀心事,悟空却耿耿于怀。依着贾元春的地位恩宠,小皇帝色迷心窍,指不定贾家什么事都随她心意摆布了。旁的都罢了,惹恼了老岳父,或是像这样隔三差五膈应一下妹妹,他在后头能落好?
得想个法一劳永逸。
悟空略一思索,掐指演算一番,忽而嘿嘿一笑。
尤氏见他忽而沉思忽而轻笑,奇道:“宝玉这是想起什么高兴事,笑得分外傻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