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不是人力可以做到的?”诸葛亮不服,“不就是高家与‘红寇’一山不容二虎,相互争斗,高家落败了吗?至于被你们传成鬼魅之事吗?”
“‘红寇’来无影去无踪,强势不可抵挡。当时的朐县各家约定,出海避开四月和十一月,如此过了几年,竟然没有一次被红寇所劫掠的。所以才有‘红船过境’的说法。”
诸葛亮托住下巴:“着实奇怪,他们不像是为了求财而来的——那既然你们都已经找到应对的办法了。高家又是怎么与‘红寇’结仇的呢?”
“这恐怕就和朱翁,以及那位阿妤有关了。”阿生突然说。
糜竺、糜芳悚然而惊,他们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向阿生,却见她抬手向前,在她手指的方向的雾气中,一团摇摇晃晃的橘黄色灯火在不断跳动,仿佛这片白雾牢笼里唯一的生路。
糜竺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朱翁,还请等我们一等。”
对面没有回应。
他匆匆往前十好几步,又喊了两遍:“朱翁,请留步!请留步!”
终于,灯火的方向传来朱翁沙哑的声音:“糜家主,您不该来的。海上危险。”
糜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雾气背后,他和朱翁的交谈声透过浓雾隐约传来,似乎是在交涉什么。
“曹子。”诸葛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住了阿生的衣袖,“我方才想明白了。朐县的百姓畏惧‘红寇’灭杀高家的鬼蜮手段,才将‘红寇’改称为‘鬼船’。且在鬼船过境的时候,紧闭房门,在门外放置祭品。既然祭品中有女人用的红色桃木簪子,那就说明当年高家之事与一个女人有关。再联系朱翁的异常举动来看,这个女人就是阿妤。”
“我们不过是猜测罢了。”阿生说,“还要听听糜家主和朱翁如何说法。”
师徒二人交谈的时候,糜竺已经做通了朱翁的思想工作,两个人朝这个方向走来。等走到人脸可以辨别的地方的时候,朱翁在糜竺的指引下给阿生行了一礼。
“仲华公,我找邻居借几艘船,带你们度海。”
“度海?”阿生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阿妤回家,竟然不是回到岸上来吗?”
朱翁嘴角微微下撇,这个细微的表情泄露了他内心的抗拒,但他最终还是顺从地回答道:“曹家是徐州的新主人,这事您早晚会知道的。我的女儿阿妤,每年都在郁州山外的一座小岛上见我。”
十年前,灵帝还在世。宦官家族高家在朐县一手遮天。除了偶尔出现在海上的诡异红船之外,再没有让高家感到头疼的事情了。
然而命运却在此时悄悄奏响了毁灭的序曲。
某个风暴过去后的夏天,阳光明媚,海浪一拍一退,将一个昏迷的男人送到了朐县为数不多的沙滩上。这个男人被渔民家的女儿阿妤所救。经过一个多月细心照料,他在风暴中所受的内伤才全数痊愈。
男人走了,消失在郁州山之后的大海中,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唯有一只青黑色的哨子被留给了他的救命恩人。
男人说,他姓陈,在一艘漂亮的红色大船上当水手。
男人走后不久,女孩进城卖鱼,不幸被高家的四公子看上了。接下来的事情俗套又人间真实,这名纨绔子弟想要霸占阿妤成为他第九十七个或是第九十八个通房丫头,于是将女孩强掳进府。女孩受尽折磨,求告无门,最后从高家靠海的窗户纵身跃下。
在坠入大海之前,她吹响了那只男人留下了哨子。略带低沉的哨音划破夜空,然后,奇迹发生了。
海上弥漫起大雾,黑色的大鸟从海上飞来,遮挡住了月亮的光辉。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季节的红色尖头船,如同吸饱了血的幽灵,一艘接一艘出现在海面上。
接下来的故事在十多年的口耳相传中不断异化,形成好几个截然不同的版本,有说红船上的船员都是骷髅的,有说他们是口吐白雾的妖兽的,有说高家人的鲜血积了五寸高的,也有说高家人都跳入海中被淹死的……众口不一。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夜之后,再没有高家。
在正义所看顾不到的地方,凶恶只有用更深的凶恶才能消除。
第二天依旧是一个海浪轻柔、阳光明媚的日子。一支红色的桃木簪漂浮在海潮上,提醒朐县的人们红色海船会再度归来。
第188章 晴湾
郁州是一座钟灵毓秀的山峰。因为与陆地隔绝,没有猛兽侵扰,唯有一群猕猴生活在岛上,与奇花异果、飞瀑松石相伴。若是在晴朗的春日来此,看阳光照射在雪白的瀑布上,金光点点,伴随着翠鸟黄莺的鸣叫,看小猴的憨态,那自然是让人心旷神怡的,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但现在,是大雾天。
在不辨日夜的晦涩环境下,郁州就只是一个模糊的黑影,在同样黑色的海水上。
木头做的渔船在海浪上颠簸,船头架着的火把不停晃动。从陆边到达郁州山主峰,要横跨大约四公里的海峡;而去往郁州之外的岛群,则要绕过主峰所在的岛屿,再行三公里。如此便是接近一个时辰的航程。
若不是郁州山的影子和朱翁船上的火把提供了明确的方向,要想在大雾中划船这么久,哪怕是对于阿生的侍卫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他们跟随朱翁的小破船七歪八拐,最后离一座不知名的小岛越来越近,最后逆水而上,绕过两块巨大的宛如门板一般的礁石,才进入到一个海湾里。
两侧都是高度超过一百米的险峻山石,将海湾完全遮挡起来,形成了一处绝佳的藏船之所。“难怪从前没人找到了。”糜竺的感叹声从旁边传来,想要忽视都不能。
阿生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他胡子上的水珠。
突然,前方另一艘船上传来糜芳惊恐的声音。“红船,是鬼船啊——”
阿生定睛看去,只见朦胧的雾气中,出现了一片浓烈的色彩。一艘红色的尖头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的小舢板。
“咕——咕——”黑色的大鸟一边叫,一边在众人头顶盘旋,仿佛死神的阴影一般。
“朱翁,这是谁呀?”只听得红船上传来男人带笑的声音,声音挺年轻,不会超过四十岁。
“不关老夫的事。”朱翁粗声粗气地答道,“是他们非要跟着我来。”
“呦,糜家主。稀客稀客,浩浩荡荡地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跟我们做买卖?”他没有说半个带威胁的字眼,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危险。
糜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老老实实站起来答话:“陈头领大约还不知道,徐州换了新主公。这位是曹生,曹仲华公,乃曹操胞弟,这次是来抚恤朐县的。听闻了陈头领的事迹,特来拜访。”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天上的黑鸟都掉了几片羽毛。这时候红船越发近了,几乎到了小渔船的头顶上。众人能够隐约看见一脚踩在船头的人影,是个健壮有肉的高个汉子。
“徐州换了新主公,我早就知道了。”那人笑完了,竟然直接从红船上跳下,准确落在糜竺身后的竹棚上。渔船受到冲击,上下剧烈晃动,好几个糜家的家丁站立不稳,差点落入海里。而那个姓陈的却像是黏在竹棚上一样,半分不受影响。
糜竺自然也是栽倒在地,刚好倒在阿生和竹棚之间,他也顾不上喊痛,龇牙咧嘴地转头提醒:“仲华公小心,他们海寇横行无忌惯了的。”
“哈哈哈哈。”陈头领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朝朱翁所在的小渔船喊道,“丈人翁,你怎么说?”
朱翁沉默了一会儿,答道:“糜家主和这位仲华公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不是高氏之流。”
“哈哈哈哈哈。我有这么可怕吗?你直说他们不该杀不就行了?”
他豪气冲天,将面色发白的糜家家丁完全比下去了。
糜竺趁着这个机会,连忙从甲板上爬起来,回到席子上坐好,拿出一副上层人士谈判的派头严阵以待。其实他心中是暗暗叫苦的,鬼船一年只经过两次,避开就好了,大不了大家往陆地上经商去。
可谁叫贵人非要来蹚浑水,他作为一个有前科的投降者,只能舍命陪君子,才能富贵险中求了。哪怕对面的这个海寇头子再不好惹,他都要硬着头皮上!
没错,就是这样。膝盖不要抖,要大气,不要哭丧着脸,要笑,学着仲华公那样。对了,太好了。不要怕冷,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怕什么海风……
糜竺反复地在心中给自己催眠,刚刚催眠到一半,就看见那可怕的海寇头子单膝跪地了。
???
“海军下辖第三护卫队队长陈无邪,拜见主人。”
“咕——咕——”黑鸟一只接一只地落在陈无邪旁边的船舷上,列成整齐的队伍,一起仰头,发出异口同声的“咕——”,仿若士兵。
竟然是五只硕大的信鸽。不光色黑,就连爪子和喙都比寻常鸽子尖锐,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鹰隼呢,但是它们的叫声出卖了它们。
阿生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如今笑影比从前多了,是因为成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