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再说了。我总归是听你们的。”曹胤抱着胡桃盘子,盘腿坐到曹操跟前,“吃吗?”
“吃。”
叔侄两个并排坐着吃核桃仁,气氛竟然比父子之间还要融洽一些。
“其实去年如意派人来给我送土产,就说我该动一动了。”曹胤一边吃,一边说,“六叔我呢,没什么本事,不然还能给你当个县令守一城。你五叔倒是领过兵,家里几个孩子也有些豪情,你看若是有你看上眼的,就挑去用。”
曹操感叹:“当初在颍川我也是看着五叔母进门的,眨眼间,五叔的孩子都成人了。行,这次回去就见见。”
“诶,”曹胤心满意足地笑了,“我看好他们家的曹仁和曹休。”
血缘上是嫡亲的堂兄弟,但吃亏在出生晚,夏侯惇都已经跟着曹操赚军功了,夏侯渊都帮曹操练兵了,曹仁和曹休才刚刚成年。曹胤虽然没太多心眼,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为宗族谋福利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七月,曹嵩告老还乡,曹胤向太常辞行。曹氏宗族尽数离开雒阳,浩浩荡荡地往青州而去。
而这个时候,先走一步的曹操已经抵达了平原城,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因为挤满了战争难民而混乱不堪的城池。
能够跑到郡城的,都是平原郡的豪族,再不济,也得是小富之家。但如今,曾经的地主老爷们各个拖家带口牵着牛抱着细软在城门外挤成一团,生怕黄巾从后面跟过来。
因为曹操是带着虎豹骑来上任的,还没有入城,就引发了城门口的骚乱。妇女儿童尖叫声不断,原本还能勉强看出的队列不管不顾地往城里挤。要不是曹操大喝了一声“吾乃新任平原太守”,也许还会出踩踏事故。
“各位父老乡亲,先排查入城。”曹操坐在马背上拱手,“操率兵在此守候。”
他话音刚落,虎豹骑齐刷刷地亮出兵器。
武力威慑,人群却安静了下来。在守门士兵的推拉中,人潮重新排成队列,慢慢朝城中移动。刚刚挤压中地上撒了不少钱帛,这时自然有手脚不干净的。
曹操使了个眼色,夏侯惇跳下马,上去就踹翻两个小偷。这下,秩序是彻底稳下来了。
等到战争难民们都进了城,就有一个看上去头发都快掉光的长史从城门里跑出来,扑到曹操的马前老泪纵横:“先太守弃官而逃,都尉领着半数郡兵出战黄巾,全军覆没。如今平原群龙无首,粮食困乏,府君再晚上半月,老夫就要投河自尽了。”
“你先别急。”曹操下马将老长史扶起,“平原郡有多少地方被黄巾贼侵占?青州黄巾的统帅又是何人?”
这话一问,长史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平原八城,被抄掠五城。贼首管亥在高唐聚集二十万兵马,随时都会发兵平原城。府君……主公啊……”
曹操无语,这种属下他一点都不想要。“哈哈,先进城,先进城。”曹操打着哈哈,让老长史带路。黑色的骑兵威风赫赫,没有人敢上前阻拦。
随着城中的场景一点点映入眼帘,曹操渐渐明白了为什么秦六说平原郡是个好去处了,比北海国好百倍。
平原当地没有世家,最大最华丽的府邸就是平原太守府。而散落各地的豪强,经过黄巾的洗礼也所剩无几。如今仅剩的富户们惶惶不可终日,拿着酒肉求曹操出兵。
在平原郡跑了三天马之后,连夏侯惇都面露喜色:“大兄,只要我们击败黄巾,平原郡尽入掌心。”
不怕敌人强大,就怕己方有猪队友。平原没多少猪队友,就是好地方。相比之下,北海国的公孙度,日子就不太好过了。
北海虽然没有管亥这样大股的黄巾,但北海王国的藩王刘某在位三十年,爪牙门客遍布北海。世家联合藩王盘根错节,对新官上任的公孙度处处形成掣肘。
作者有话要说: 刘某,真的是叫刘某,不是我敷衍。
第111章 桐亭云
高唐城,位于大河之南。平缓广袤的河面在这个地方拐了个弯,将高唐城包裹其中,形成三面环水的险要地势。
丰富的水资源不光提供了天险防御,更是滋养了附近的农田。早在上古时期,这里就是大河文明的发源地之一;到了春秋战国,高唐更是位列齐国“五都”。如今虽然不比从前了,但依旧是平原郡第二大富裕的城市,仅次于郡治平原城。
而管亥所统帅的青州黄巾,就占据了这座雄伟的城池。
密密麻麻的人群分布在高唐城外,或饮酒狂欢,或分享战利品,或拖着呜咽的妇人往简陋的房舍里走。这样混乱的状况让立在城墙上的管亥深深皱起了眉。
旁边的小兵头上还戴着黄巾,很有眼力见地劝解管亥道:“大帅,外头新来的人是蛮横了些,但咱们自己人还是守规矩的。”
管亥点头,把目光移向城中。
城墙下,被清扫过的街道上有两个孩子在嬉戏。而旁边原本在战火中被焚毁的房舍已经修葺大半,一个老妇站在一半焦黑一半新做的门槛前,手中端着一个木碗招呼孩子们吃饭。城里都是嫡系部队的亲属,勉强能过上人过的日子。
但一想到粮食,管亥又发愁了。
自黄巾举事以来,已经有两个秋天,高唐附近的农田颗粒无收,即便是以高唐的储备也禁不住二十万男女老少的坐吃山空。
管亥是个粗人,想到了恢复生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这一没种子二没农具三没耕牛,重新种田?哪有那么容易?
“要不转移,要不我们去平原城借粮。”管亥望着秋日的夕阳自言自语道。说“借”只是张遮羞布,其实就是几十万人上去把城围了,要不到粮食就攻城硬抢。
“这主意好。”周围人都欢呼,“抢了平原城,我们就往冀州去,去找地公将军张宝。”
“是啊是啊,甲子年老皇帝死了,朝廷乱成一团,没工夫管我们。汉室将亡,可不是应了大贤良师的箴言?”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
喊着口号的大都是头缠黄巾的教徒,但有更多的人沉默地望着管亥。目光中的排斥和渴望让人心惊。没人开口管亥也能读懂他们的心声:
“我们这么多人去投奔张宝将军,那里的粮食够吗?”
“我们都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加入黄巾只为了活命。长途跋涉去冀州厮杀,值得吗?”
“虽然皇帝死了,但天公将军张角也死了,黄巾真的是天命吗?”
……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分歧。曹操还在平原城募集步兵和水兵的时候,裂痕已经在黄巾大营中悄无声息地生长起来。
接下来,让我们将目光从注定会被曹操攻破的高唐城移开,改换到六百里外的豫州,曹氏的车队正被困在一个叫桐亭的小县城中进退不得。
新任豫州牧的军队在桐亭以北和一小支黄巾交战,大约几百人对战几百人,但震天的喊杀声和飞溅的鲜血足够一直缩在雒阳城中的曹家老小胆战心惊了。
因为赶路,他们这回坐的是马车,马车跑得比牛车快。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别想从乱军中突围,只能等待战斗的结果。
曹嵩坐在车板上长吁短叹:“要是赢的是豫州军那还罢了,我一个费亭侯怎么都有几分颜面;这要是黄巾贼获胜,该怎么办啊?”
主人优柔寡断,围在车驾周围的家丁们就惶惶不安。有懒散坐地上双目放空的,有围在火堆旁胡吃海塞的,有握着武器过度亢奋的,也有目光乱飘找地方跑路的。这个时候就体现出曹家的家丁和曹操的虎豹骑之间的差距来,军事素养天差地别。
可叹的是作为家主的曹嵩还没有察觉,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车厢内的金银细软上了。“你说,若是我们用财帛贿赂黄巾,可否脱身?”
同在一辆车上的张氏,随着年纪的增长体型越发富态。三十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彻底磨灭了她在位卑时养成的敏锐,只剩下斗天斗地斗嫡系的傲气。
“要我说,我们就该停留在谯县老宅。宗族聚首,才是保全之道。”张氏抱怨道,“大郎说得好听,还不是把我们丢在半道上,这前路兵荒马乱的,怎么走得到青州?”
曹嵩:“唉。”
这个时候,一个面容秀美的青衣女子掀开挂在车厢前的帷布。“曹公,张夫人,下人们煮了午饭,来献给主家。”
张氏看见她,眉头就皱起来:“怎么是你?阿德呢?阿疾呢?我儿子呢?”
卞氏眉眼低垂:“前两日夫人和两位郎君吃坏了肠胃,今天竟是更加严重了,起不来身。”
这还怎么让人吃饭?张氏摔下碗就冲出去,彷如一颗圆滚滚的大肉球,将站在车旁的卞氏撞了一个趔趄。
曹嵩紧跟着掀开帷布,在僮仆的搀扶下往后面曹德曹疾所在的马车走去。他临走的时候倒是看了卞氏一眼,似乎是想宽慰两句,但所有的话最后都化成了叹息。
卞氏是曹操的妾室。说不受宠吧,她是唯一的妾室;说受宠吧,长年被扔在老家,也不像个受宠的样子。张氏喜欢折腾卞氏,曹嵩也劝过几次,但都被“她只是个妾”给堵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