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有黛玉最是冷静,一眼认出那突然窜将出来的身影正是戎装佩剑长身玉立的永玙。
“臣无状,惊扰凤驾,还望皇后娘娘见谅!”这头儿,永玙拦下皇后,直直跪在帐篷门前,告罪道。
皇后娘娘一面抚着胸口直喘气,一面拧眉看着永玙,不知这些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贤亲王妃见状,忙解围道:“玙儿,你快说说,你皇爷爷是否龙体有恙?可请太医看过了?莫让皇后娘娘忧心!”
永玙头也不抬,朗声道:“皇爷爷今日行围,实在高兴,只是近来国事繁忙,有些乏了。皇后娘娘来的不巧,正赶上皇爷爷在休息,臣等随侍在侧,不敢打扰,便让皇后娘娘久待了。”
不止皇后娘娘,便是贤亲王妃和黛玉,听了永玙这番错漏百出的解释,也忍不住蹙眉。
黛玉想去看永玙表情,奈何他一直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面上神态。
皇后娘娘不过是要面圣,却几次三番为人所阻,忿怒已极,胸口重重起伏,眼瞅着便要发作。
贤亲王妃轻咳连连,不停给永玙使眼色,可他充耳不闻。
情况诡异极了!
永玙面上恭敬有佳,实则就是堵门拦路,死活不许皇后娘娘面圣的架势。
若非皇后娘娘执掌六宫多年又出身尊贵,实在气量不凡,不然恐怕此刻早已一脚踢将过去,闹翻了天。
贤亲王妃见状,颓然后退一步,心知定有大事发生,她却无力改变,握住黛玉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黛玉脑海中飞快回忆,总想不起来前世此时除却父亲并秦可卿相继离世外,究竟还发生了什么大事?
其实答案昭然若揭,只是黛玉打心眼里不敢往那件事头上想,便局中者迷,愈发寻不着边际了。
黛玉苦思不着,只得另辟蹊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跪在对面的永玙。最后目光停驻在永玙按在佩剑剑锷处的手指上。
永玙握剑的手自然曲张,拇指扣在剑锷上方,余下四指依序轻轻将剑身包围。看那状态,比起身边侍卫们握刀的姿态不知要轻松上多少。
虽然知道永玙不可能有忤逆不孝甚至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但是此刻气氛这般紧张,皇后娘娘雷霆之怒就在眼前,贤亲王妃都吓得面色惨白、冷汗涔涔,可看永玙模样,却如闲庭信步悠然自得,丝毫不把这一切当回事!
若永玙是那等纨绔子弟、草囊饭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架子假把式,不知深浅、不分轻重的愚笨之徒,有此做派,尚可理解。
但是,他乃仙人白玉京、玉面小王爷,皇室中比皇子们还要受宠的世子爷,这点判断、自觉都没有,如何说得过去?
黛玉心中疑窦难解,却莫名相信永玙定然自有算计,将她所见隐在心底,一句话也不多说。
局势正僵持不下,忽有一人插将进来道:“皙儿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并贤亲王妃怎地干站在外面不进去?”
皇后娘娘闻声,面上怒色尽敛,一抖衣袖,淡定转回头。
那边厢,永玙也没料到竟有旁人横插一脚,待听见那人名姓,也是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只来得及看见一角金鳞片爪。
说来,黛玉所站位置正在来人之前。永玙既然看见了那人衣角,便万万没有看不见黛玉的道理。可是破天荒的,黛玉俏生生站在永玙面前这般久,他竟到此时都没发现她!
可见来人不同寻常。黛玉心中暗想,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据此作出论断的依据是何等——令人羞涩。
那人一身蟒袍,头戴金冠,怡怡然负手立于空场地上,凤目修长,薄唇微勾,气度雍容尔雅又洒脱不羁,较之永玙少年意气模样,更胜出三分成熟内敛,简直将儒雅贤王演绎到了极处。
不知是否那人太过夺人眼目,就连负责巡视的侍卫们也被他迷住了。任由他长驱直入,只在身后不远处傻呆呆持长枪站着。
才将皇后娘娘欲要觐见时,这些侍卫还一个个公事公办,唯皇命是从模样,怎么这才片刻工夫就径直放了旁人进来?
皇后娘娘凤目微不可查地眯起,双唇抿紧,背脊挺直,一扫适才的焦急愤怒、茫然无措,冷冷道:“皙王爷不去围猎,来行辕作甚?”
“哦,行围已然半日,臣等皆在等候圣谕,更渴见圣上射猎雄姿。然而圣上自金弓首射后迟迟不见现身。臣恐圣上有何不适,故特来求见。不成想竟和皇后娘娘不期而遇。”孟皙也不行礼,只负手站着,含笑应答。
皇后娘娘轻嗤一声,皮笑肉不笑地赞道:“你倒是有孝心。”
“只是,皇上国事繁忙,虽来行围,到底不能置国事不顾。才将批阅完奏章,此刻已经歇下,不劳皙王爷废心了。你且先回吧!”皇后娘娘顿了顿,补充道。
那孟皙却不好骗。
他好歹乃义忠亲王嫡子,身边拥趸众多。内围情形,他手底下人时刻都监视着,就连此刻四周环绕的侍卫中,也有他的人。
明明皇后并不曾进帐面圣,且刚才他来时,将永玙堵门情形并所说言语听得分明,怎么会轻易便被皇后糊弄过去。
孟皙此来,便是先得了手下通传,特地来一探究竟的。
“这倒怪了!臣适才行来,却见皇后娘娘被玙儿堵在门外,并不曾面圣。莫非皇后娘娘所说情形皆是玙儿一家之言?”孟皙眸光转向永玙,一句话再度祸水东引。
黛玉从后看去,只觉得孟皙一句话让皇后娘娘并贤亲王妃都轻轻一颤,绷紧了后背。
好厉害的机锋!眼见皇后娘娘“腹背受敌”,对永玙也生了疑心,黛玉只觉心惊不已。
贤亲王妃见状,再顾不上其他,退后一步,狠掐了永玙胳膊一把,低斥道:“还不与你皇奶奶说实话!”
永玙年轻稚嫩的面上写满了挣扎犹豫,不过转眼间,便憋得面红耳赤,鼻头汗珠涔涔。
皇后娘娘看他模样,吓得六神无主,再顾不得孟皙是否居心叵测,抖着嗓子追问道:“玙儿,你快说,你皇爷爷究竟怎样了?”
“皇、皇爷爷他,他咳——”永玙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扑通再次跪倒,语带哭腔道。
然而,他最末一个“血”字还没出口,帐篷内忽然又传出断喝声。
“放肆!何人敢在行辕外喧哗滋事?”人随声至,福海掀开帐帘,皇上缓步而出。
呼啦啦,帐篷外跪下一地人去。
黛玉自然跟着低头跪下,眼神却仍不由自主瞟向永玙方向。
永玙适才神情慌乱不堪,与他素日情状越发不像!一忽儿镇定自若,一忽儿张皇失措,实在让人看不透。
对面而立的孟皙,却没闲工夫去看永玙表演,一双丹凤眼全盯在乍然出现的皇帝身上。
因他所站位置便利,他乃第一个看见皇帝面容的人。
皇帝面色红润,双目炯炯,看去哪里有半点生病模样?孟皙心底一突,难不成他消息有误,上了皇帝的当?
可是看永玙和皇后慌张神态,不像有假。再有这周边守卫……孟皙定了定神,虽慢了半拍,也跟着行礼如仪。
皇后娘娘终于得见龙颜,见皇上并无不妥,一时目中泪花闪烁,几乎再度失态。
皇帝年老,皇子们蠢蠢欲动。还有前朝旧事纠葛,狼子野心路人皆知。皇后身居后宫,虽不问前朝之事,却不是瞎子、聋子,一切都心知肚明。山雨欲来风满楼,当下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她贵为皇后,下场如何,也难料定。更别提她的儿女、娘家了!
外面众人乍见皇上,心绪不一,却都难掩激动。
只有皇上兀自站在原地不动,身形隐在帐帘阴影下,一言不发。
众人难免又有些焦虑。恰好,一阵微风吹过,吹散暑日燥热,众人都为之一松。
哪知,身在帐篷之内的皇上却身形颤抖,忙忙后退一步,竟似怕见风模样。
孟皙见状,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挑——他果然没看错!皇帝还是病了!现下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强撑给他看,实在已是强弩之末!
呵呵,父王没有熬过你!本王却不信这邪!既如此,本王索性将计就计,且陪你把这出大戏演下去!孟皙暗想。
主意既定,孟皙摆出请旨姿态,躬身道:“午时将至,行围已大有收获。臣斗胆,请圣上亲自点评,暂时评出个首日魁首,也好提振士气,壮我军威。”
皇后娘娘忍不住皱眉。她虽见皇上气色不错,但适才避风动作也没逃过她的眼睛。她们夫妻多年,彼此还是了解的,现下看着虽然没事,但是若非出了什么大事,皇上绝不会让她平白无故晾她在外这般忧心干等。
皇后便要开口回绝,却听皇上道:“你所言甚是。只是朕既然许诺魁首重重有赏,便不能做这半日之评。且朕与玙儿还未下场,今日魁首究竟是谁,尚未可知。玙儿,你说是也不是?”
永玙抬头,复转意气风发,扬声道:“自然皇爷爷是魁首,玙儿腆颜,倒可争个探花郎!”说着,还偷觑了身旁黛玉一眼。
某个自以为隐秘正偷眼看人的小仙草当场被抓了个正着,耳中又听见那人说的“探花郎”三字,心如鹿撞,恍惚间,几乎把正事全抛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