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贲一拳捶在软棉花上, 也觉得没意思,撇撇嘴, 自回位置站好。
唱名官见众人皆已就绪, 拿出皇榜,将从一到十, 十人名字念过,永玙、牛贲、霍霖到陈也俊、马途,直至卫若兰。
看城掌声雷动。
待掌声稍歇,唱名官接着宣读圣谕。
“圣上有旨, 今晚设宴,犒赏围猎勇士,上下同乐,前十名各赐御宴一席,黄金百两。三甲而上,头名赐金甲金弓、汗血宝马一匹。二者,赐宝马一匹。三等,赐铠甲一身……”
十人依序上前谢恩。
宣旨官员最会来事,张罗着给三甲换装,也学两榜进士跨马游街,一日看尽长安花。
永玙本不耐烦这些事,但是,机敏如他,隐约发现,顶上观围的黛玉,此时望他眼神与平常迥异,似乎有些莫可言状的神采。永玙略一思忖,立时从善如流,就在高台上披了金甲,擎起金弓,只是不上汗血宝马,撮唇唤来吴钩。
吴钩本在外围吃草散步,忽然听见永玙召唤,撒开四蹄,眨眼儿工夫便奔到几丈外的高台之下。
永玙原地一蹦,窜出老远,凌空一个倒翻,从数丈高台上跃下。
“哎呀!不好!”
“快来人!”
“天啊,救命!”
……
一时间,惊呼叱咤之声响彻四野。
有些倾心暗恋者、或那胆小娇怯的,以为永玙突然发了疯,都骇得闭上了眼,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只求老天保佑。
也有热衷看笑话,巴不得永玙出风头太过反倒出事的,此时双眼瞪得溜圆儿,脸上全是希冀,也在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但是所求为何,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
种种情状,笔墨难描。
其中湘云也是热心肠人,眼见永玙突然有此举动,也是骇的惊声尖呼,满脸焦急,抓着黛玉的手,往就要前窜出,恨不能立时奔下台去。
哪知,黛玉脚步扎得再稳不过,动也不动。
湘云疑惑回头,正看见黛玉眸中精光闪动,面上全是雀跃、兴奋并歆羡神情,不提担忧,连一丁点儿惊慌都无。
“林姐姐,你怎么……”湘云诧异问道。
湘云话没说完,却见黛玉向前一步,带头喝彩道:“好功夫!”
紧跟着顶上顶下又变成叫好声响成一片。
“这是为何?”湘云边自言自语,边慌忙回头查看。
却只看见永玙不知何时竟已牢牢坐在一匹火红骏马之上,还顺便弯弓搭箭,一箭射下一只路过乌鸦。
湘云眼前所见正是乌鸦颓然坠下景象。
“当、当真仙人也!”湘云喃喃自语道。
身后从头到尾眼神发亮盯着永玙的黛玉骄傲地一昂头,脱口赞道:“确实仙人白玉京,玉面小王爷。”
人声鼎沸中,永玙目光穿过人群,与黛玉相遇。
这下子,不仅湘云看呆了,就连风尘仆仆满身灰尘戎装衣袖、裤腿都划破了口子,气喘吁吁才冲入看城的林如海都一眼发现了异常。
“哎呀,玉儿那是什么眼神?不对劲,不对劲,怎么、怎么——”林如海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倾心相许”四个字,霍地变了脸色。
刚才在他眼里还有一些真本事、稍微可堪大任的永玙瞬间成了泥污满身肥胖臃肿只会拱别人家大白菜的猪悟能。
站在林如海身边,跟他一样灰头土脸,今日行围一无所获,在世家公子里也属头一份的贾蓉,猛地后退一步——有杀气!
再看林如海俊面化雪模样,贾蓉觉得今日他偷偷摸摸做的那些事都不算什么了。
那么,林如海究竟为何这么晚才归来呢?
一切还要去那个扑向林如海的黑影说起。
林如海孤骑晃悠到了围场西南角,正要歇脚,却发现一个巨大的猎物,心花怒放弯弓搭箭的时候却被“猎物”迎面扑来。
变出意外,林如海就要放箭,那“猎物”竟忽然低唤道:“表姑姥爷,箭下留人!”
“表姑老爷?”林如海一个激灵,箭头一偏,堪堪从来影脸前擦过。
那人速度也快,这几句话工夫内,已经窜到林如海马上,照旧伏在草丛里,却仰起头望着林如海,还小心翼翼竖起一指在唇边。另一只手,指着西南角树林子,不停摇晃,示意林如海去看。
林如海眯眼看着地上的黑煤球,除了身上服侍还能勉强看出他是参与行围的世家公子外,他脸上裹满泥土,单剩下两只凤目炯炯有神。
只是,看他形容,颇为急切,似乎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林如海心念电转,叫自己表姑姥爷,眉眼也有些眼熟,又能参加行围,再联想起昨夜应妙阳跟他提起在黛玉帐篷内遇见了贾蓉,林如海总算明白了。
“可是蓉哥儿?”林如海翻身下马,顺带一拍马屁股,让马儿到一边儿溜达去,自己和贾蓉伏到一处。
贾蓉见林如海反应神速,动作迅捷,心中更生仰慕,忙不迭点头,便凑近林如海耳边道:“林子里有陷阱,还有——伏兵。”
“什么?”林如海皱眉望去,果然看见林内隐隐绰绰有人马走动之声,认真听去,还时不时可闻刀剑出鞘之音。
狩猎场上设置陷阱还可理解,皇上行围却私自布置伏兵,这、这可是刺王杀驾!
林如海反手捂住了贾蓉的嘴,拉着他,一步步匍匐着往后退,直退出硬弓射程,才压低了声音对贾蓉道:“蓉哥儿,我问你答,不许乱说话,可明白?”
还被捂住嘴巴的贾蓉只能连连点头。
“你可知里面的人是谁?”林如海眼睛死死盯着贾蓉,慢慢松开手指,冷声问道。
“皙王爷和……”贾蓉深吸一口气,才说了一半话又被林如海捂住了嘴。
“可还有别人发现这事儿?”林如海问,却没有松手意思。
贾蓉摇头。
“你不是他们的人?”林如海一字一顿道。宁荣两府和义忠亲王一系素来亲厚,林如海自然也知道。
贾蓉连忙摇头,想了想,却又点了点头。
林如海面色陡寒,低斥道:“糊涂!这种事可能儿戏?”
贾蓉指指林如海捂住他嘴的手指,慌忙解释道:“侄孙不是,但是、但是,父亲他们有意……”
贾蓉也觉冤枉。他昨日投诚之后,回去就被怀疑了,马上被栽赃陷害。在他处理完自家床铺底下那要命的物事儿后就被监视软禁了起来。有心离开围场,奈何死活走不脱。
贾蓉便知,他和宁国府都成了弃子,是别人的退路。事成,无他好处不说,一旦事败,替罪羊便是他们。
贾蓉吓得瘫软在地,却又一边庆幸自己提前打算,一心只等明日围场得见永玙。
可是旁人又怎会让他见到正主?行围开始,他便被人夹着带到了围场正中。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看守他的人被叫走了,他便趁机溜了出去。
贾蓉到处寻找永玙不着,后来得知永玙在内围行辕,以他的身份根本进不去,便想着置之死地而后生,主动去寻那些人行秘事的地方,将功折罪。
凡事都有迹可循,贾蓉既然用了心,又知道该盯着哪些人,倒还真让他找着了对方预先准备好的设伏场所。
只是,他单枪匹马,并不能做什么,便打算先藏在这里,观察清楚情况,再寻退路。恰此时,他便遇见了林如海,简直神兵天降,天降救星。
但是,他笨嘴拙舌,竟似让救星误会了。贾蓉急得满头大汗。
宁荣两府一笔烂账,现刻却不是清算时候。林如海本来还想追问究竟贾蓉是如何发现这等掉脑袋的大事的,但是事不宜迟,时机稍纵即逝,不再理会贾蓉的纠结,撮唇呼哨一声。
远处,还在吃草的马儿耳朵动了动,迈着轻快的步伐奔将过来。
林如海翻身上马,就要离去。贾蓉哪肯撒手,扑上去就要抱马腿。
那马儿是林如海重金求来的。颇有灵性,自发向旁边避开一步。贾蓉几乎跌到地上。
林如海皱皱眉,看贾蓉一脸惶急,到底不忍心,伸手将他拽上马。
两人一马迅速消失在长草间,直奔内围行辕。
林如海到了行辕,只说要求见贤亲王与永玙,怕对方不见,咬咬牙,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嘱咐侍卫定要亲手交给永玙才行。
侍卫走远,贾蓉好奇追问:“表姑姥爷,不知那荷包是——”
林如海却如被触碰逆鳞,回头狠狠瞪了贾蓉一眼,冷着脸不吭声。
贾蓉吓得立马住嘴,盯着脚尖儿再不敢说话了。他原以为此番求见定然耗时长久,且有得一等呢!
谁知只不过盏茶时分,前去通传的侍卫就来请林如海并贾蓉进去。
皇上帐篷外,永玙拿着荷包左看右看,却已在等候。
林如海冷哼一声,伸手就要要回荷包。
永玙却笑嘻嘻道:“表姑父,东西既然送了人,又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那荷包是黛玉亲手做了,送给林如海的,里面还放有宁神药草。荷包上的图样乃黛玉亲笔,还题了诗词。
永玙常常往林府跑,对黛玉的东西要烂熟于心,也见林如海用过这个荷包。喜欢的不得了,缠着黛玉做给他,却只得了一双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