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羞赧才佯怒的黛玉万没想到永玙会有此反应,也忍不住眼皮直抽。眼前这人还是刚才那个一言而决,属下莫敢不从的世子爷吗?
本来心事重重的贾蓉见了永玙行止也不禁莞尔。他果真没看错——赛潘安笑子健的小王爷永玙当真对黛玉动了心!连娇嗔佯怒都分不清了。这样的话,他所忧之事当可以解。
应妙阳更是直接,指着永玙笑道:“哈哈,哈哈,真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想当初,多少名门闺秀诗词传情、手帕示意,秋波芳心机关算计……一茬茬往永玙身上都用尽了,哪一遭他不是一眼瞧破,半点面子不留地回绝,为此不知伤了多少姑娘们的心。
目下无尘,冷心冷面,仙人白玉京的称呼便是由此而来。
谁曾想,有朝一日,他竟会为了旁人心思百结愚笨至厮?
黛玉被应妙阳笑红了脸。永玙却还在打躬作揖地求饶,一点也不顾忌贾蓉在旁。黛玉反替他操上了心,拿手帕在他眼前一晃,直言道:“勿那呆子,与你说笑却也不懂!”面上严肃,美眸里笑意却难掩。
永玙看着眼前飞过的手帕,这才醒悟,再看周遭人看他眼神,自个儿也觉好笑,难为情地直挠头。
应妙阳笑也笑够了,见贾蓉眼神只放在永玙和黛玉身上,黛玉也像另有话说模样,随便寻个由头,识趣避开。毕竟永玙和贾蓉都不算外人。
那边厢,应妙阳带着丫鬟在帐篷外佯装检视。这边厢,黛玉与永玙相对坐了,正要请贾蓉坐下。
哪知他突然双膝跪地,重重叩下头去。
“求世子爷和小姑姑救我夫妇一命。”贾蓉以头触地道。
第41章 交心
贾蓉话刚出口, 黛玉并永玙都吓了一跳。
永玙和贾蓉可没关系, 交浅言深, 不是好事。何况, 看他模样,怕是和那突入围场的刺客有关。那事蹊跷, 与何人有关,永玙心里多少也有数。却没料到贾蓉这般大胆, 竟敢直接求到他面上, 倒对这花花公子高看了几分。
黛玉却更吃惊。她深处闺阁,对于宁国府中事,一切全是臆测,自觉三分都做不得准。可看贾蓉言辞做派,难不成秦可卿身世当真那般离奇?
只是, 他如何求到自己身上?这等涉及皇室秘闻的大事, 父亲尚不敢轻言相助, 她怎生有辙?
这却是黛玉想岔了。
黛玉秀眉蹙起,指使紫鹃上前扶起贾蓉, 不等永玙开口, 先道:“紫鹃、雪雁,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且先去帐篷外守着。”
雪雁略有犹豫,难道留姑娘独自在此?紫鹃知道事情有异,拉着雪雁出去,牢牢守住门户。
永玙见状, 暗暗点头。黛玉身边丫鬟倒都懂事知礼更重要忠心耿耿。
安排停当,黛玉望望永玙,见他没有说话意思,主动开口问道:“蓉哥儿何出此言?我听闻秦、秦氏不过偶感风寒,如何就到了要命地步?”
贾蓉薄唇紧抿,面上满是悲苦,良久方道:“实在,实在是小侄无用,不堪重任。家父年富力强,不愿坐视、坐视家业凋零,听信旁人谗言,动了,动了……”
贾蓉边说边偷瞧永玙脸色,心内再凄惶不过。
那日他们计划败露,被永玙发觉,仓惶回城,途中路遇林如海并黛玉。贾蓉远远瞧见林如海在道旁张望,心知那等计划如何能够成功,不过招灾惹祸罢了。更何况如今计划尚未实施便胎死腹中,当今之计唯有想方设法尽早脱身!
贾蓉打定主意,回家后将围场并路遇情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贾珍,痛陈利弊。
哪知贾珍还不死心,自诩两头有靠,拿着秦可卿身世要挟,非要孤注一掷奋力一搏。贾蓉苦劝无用,回房见到秦可卿,将话照实说了。
本就忧心如焚,夹在家族与男人间斗争中命悬一线的秦可卿闻言,便如风中残烛,整个人呼地萎败下去。
多年夫妻情分,贾蓉于心不忍,辗转反侧,欲在所陷不深时抽身而退,思来想去,现下唯一能救自己的人便是圣上心腹、高阳郡主之夫林如海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贤亲王府。
早先,贾宝玉在林府门前撞见永玙,打翻了醋坛子,回府后好生闹了一场。两府毗邻,贾蓉自然早就听说消息。
可是,谁不知道永玙乃天上谪仙,贾蓉只当永玙是去替应妙阳探路查访,故而全没当回事。哪知没几日便是圣旨赐婚,从此永玙日日往林府跑,比贾琏、贾宝玉跑得还勤,叫贾蓉不在意都不行。
何况,后来他听冯紫英手下传回消息,说那日他们回城时,永玙曾悄悄跟在后面。却在路遇黛玉后,停下,甚至就此打消了继续调查的念头。
贾蓉此惊非小!却也从此看出一线生机。他有心带着秦可卿亲自上门向林如海求助,指望林如海和黛玉顾念娘家情分出手相助。但是,不等他动身,贾珍便强行将他送回了围场。
贾蓉困在围场,日夜苦思却几乎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瞅着要绝望,忽然听闻林如海也要参加围猎,喜出望外,守在围场门口只盼人来。
赶巧,今日在围场门口,他又亲眼目睹了永玙与黛玉对话情形,只觉天无绝人之路,愈发下定决心,和人换班,巴巴调到女眷行营巡防。果然看见永玙在黛玉帐篷外逡巡,这才有了后续诸般计较。
可惜,永玙只在面对黛玉时会犯痴变傻,对旁人他可精明着呢!贾蓉态度虽真诚直率,言语却不尽不实。
什么叫“旁人谗言”?又“动了”何种心思……在在都未说明。永玙哪怕看在黛玉面上,愿意出手相助,也断不会这般不明不白就乱蹚浑水。
故而,贾蓉说得情真意切,七情上面,永玙却听若未闻,只痴痴看着黛玉发呆。
黛玉本为贾蓉所言心惊,眼角余光却总看见永玙星光熠熠的双眸直勾勾盯着自己。不由得脸颊发烫,心底乱麻愈发理不出头绪。明知今日之事必将关联宁荣两府兴衰成败,心肝儿砰砰乱跳,却不知是忧心还是……
前世,除了为宝玉患得患失时她有此情状,今生这般情苦滋味还是头遭品尝。最多不过盏茶工夫,黛玉鼻头已见细汗,为了掩饰,忙假意端起茶盏。
却说贾蓉,目光片刻不理永玙面上,见永玙冷淡神情,也知似他这般三言两语,就想请与自家只有那说不得的一点因由的堂堂贤亲王世子,为了他们夫妻以身犯险,简直是痴人说梦!
贾蓉咬咬牙,心一横,将话挑明道:“家父猪油蒙了心,因祖上一些缘由,被强拉着归属了、归属了您大叔叔那一派。现下,现下那边的人有的动了歪心思,欲趁此次行围,举、举……”
“事”字还没出口,黛玉和永玙齐齐失手摔了茶盏。
贾蓉惶恐,咚咚磕头不迭。
黛玉骇得面色惨白,惊慌失措地望着永玙。
她原只是猜测秦可卿乃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女儿,因着贾代善为太子太傅的关系,为躲幽禁由宁荣两府收养。
但是贾蓉所言,分明是因着秦可卿身份的“便利”,贾珍还深陷在当初夺嫡的漩涡里,妄图“一石二鸟”!
不知道还则罢了,如今,贾蓉一句话一下子把他们所有人都推进了火坑。
事关谋逆!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怪不得!怪不得!煊煊赫赫的宁荣两府说倒便倒了!多少人命一朝尽去……
黛玉再是冷静,也忍不住面色煞白,双手颤抖,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永玙也没想到贾蓉胆敢这般直言不讳,将如此机密当着黛玉的面随口说出。他放弃身家性命不要,是他自己的事,何故来吓黛玉?
又见黛玉珠泪盈盈,知她小小年纪乍闻这等秘辛,定然承受不住,永玙慌忙从怀里抽出一方锦帕,伸手想要帮黛玉拭泪,手举在半空中,到底不敢冒渎,又收了回来,只叠声安慰道:“林妹妹莫哭,莫哭,你一哭我便慌了神,我的心都……”
永玙手忙脚乱,黛玉在他面前从来镇定自若,几时这般慌乱过?他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忍不住回头狠狠瞪了贾蓉一眼。
贾蓉也是病急乱投医,见状,面上再无一丝血色,只觉得死期便至,颓然坐倒在地。
帐篷外,应妙阳与紫鹃对视,又是好奇又是担忧,适才还听见里面怪声连连,怎地这会儿又悄无声息了呢?
黛玉确实吓住了。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行刺逆举,知情不报也是死罪。
但是,看着站在她面前的永玙,身穿铠甲手握宝剑,面沉似水,莫名其妙被卷入这等要命的漩涡里却淡定如初,见她着急才慌了神,一心只扑在她身上,似乎她的眼泪和心绪比起他的富贵前程、身家性命都还要重要的多!
她何德何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
黛玉眼前水雾越发浓了,心里沉沉的坠坠的,被永玙镇定感染,脸上热气蒸腾,慌忙低了头。
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顺着香腮骨碌碌滑落。黛玉要拿帕子来揩,永玙立时递了过来。
黛玉就要婉拒,忽然发现那帕子怎么这般眼熟?分明,分明就是她前日才丟的!
竟是被他捡了去吗?看那帕子明明是他从怀里抽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