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再度红了脸,心里其实早就确信的事情,变得无比鲜明——原来我才是呆子。
黛玉羞怯地伸出手,接过帕子,不动声色塞进了怀里。
“哎——”永玙哀呼出声。他见黛玉肯接他的手帕,心里正欢喜,哪知手帕竟被她直接没收了!
这才发现原是他拿错了帕子,将黛玉遗失的那方手帕又送回了给她。好不容易得来的“信物”,竟这般“物归原主”,后悔的他肠子都绿了。
黛玉侧眸看见永玙懊恼神色,知他实在没把贾蓉所言当回事,便知他定能妥善处理,也知不能莫名被人当了枪使。
如愁云惨雾中乍现霓虹,似山穷水尽后峰回路转,黛玉一时倒把正事忘记,眼里反显出了笑意。
心丧若死却被忘到九霄云外的贾蓉:……
“玉儿,帐篷里可检查完了?”应妙阳久久不见里面有动静,扬声询问道。
黛玉忙坐直了身子,望了永玙一眼,答道:“世子爷说,帐篷里太过潮湿,要多加些雄黄粉,还正查看呢!”
永玙也忙附和道:“是呢!林妹妹住在这儿,万不能再受一点惊吓。有我在此,表姑姑且放心吧!”
应妙阳闻言,眼里显出促狭,回头冲丫鬟们道:“听见世子的话没?你们也再四处认认真真看看,可不能再吓着了咱家姑娘。”
丫鬟们应诺。
永玙:“表姑姑说得对!”
黛玉:……
贾蓉:……
经此一闹,黛玉冷静许多,看着瘫坐在地的贾蓉,虽然气恼,到底怜他也无辜,沉声道:“蓉哥儿,你且坐着。我有话问你。”
贾蓉依言坐好。
“蓉哥儿,你可知你说的事是会抄家灭族的大事?半点玩笑不得!”黛玉冷眼看着他道。
贾蓉被黛玉凌厉眼神锁住,藏在心底的隐秘算计好像都被她看透了,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这哪里是一个十几岁小姑娘的眼神?
再不敢掉以轻心,忙指天发誓,所言不虚。
黛玉等他说完,接道:“你们,不,他们当真要借围猎……”
虽将“行刺”二字省去,意义却再明白不过。
贾蓉摇头道:“多亏世子爷英明,布置周密,并无半点破绽。前儿不过派人查探,刚到便被发觉,无奈才演了一出苦肉计。如今、如今,打草惊蛇,他们已经熄了念头。”
幸好!黛玉暗地松了口气,赞赏地瞥了永玙一眼。
永玙这会儿见黛玉“审问”贾蓉,稚龄少女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里佩服得不得了,对贾蓉说的什么惊天秘辛半点兴趣也没,单单老神在在听着二人对话。又见黛玉望向自个儿的眼神,满是赞赏,心里越发舒坦。
身为皇族后裔,许多事情他都比旁人清楚。曾祖父那朝旧事,时过境迁,谁对谁错,是否名正言顺等等,早就无从分辨。徒留下子孙烂账,人人心知肚明,只是无由化解。
祖父亦深受其害,年纪轻轻身染恶疾,贵为皇子却不得名医诊治,自此落下病根,最终操劳过度英年早逝。
由是起,父亲贤亲王愈发看透权势名利,从小便教导他难得糊涂,守好祖父挣下家业,自在逍遥一生便好!
所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朝堂天下,能者多劳。
永玙便就这般闲散着长大,随遇而安,心宽体胖,羡煞了多少兄弟姐妹甚至叔伯姑舅!
可是,这几年皇帝年老,身体每况愈下,各位皇子甚至他的堂叔们都是蠢蠢欲动。静水流深,朝堂格局一日三变。贤亲王府作为皇帝最钟爱信重者,一举一动都有旁人窥伺,更是首当其冲受到波及,各种示好拉拢,避之不及。
而巩固彼此关系最好的手段便是联姻。
贤亲王府是死忠的保皇派,唯皇命是从。
故而,那些把全副身家性命都交托到皇位这场血腥角逐里的人家都把永玙的婚事视为最大的变数和筹码。
对此,永玙表示:敬谢不敏。
“那你此举是来投诚的?”永玙见时候到了,也不看贾蓉,把玩着手中剑穗,不轻不重道。
他对黛玉的情谊不怕旁人知道,可是,他和黛玉都不是傻的,拿他们当挡箭牌和踏脚石——没门儿。
第42章 伏白首
围场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自然都瞒不住皇帝的耳目, 何况永玙早就把奏折送上去了。
围场乃皇家重地, 从来看守森严。那刺客若非训练有素兼有备而来, 不说能不能进得围场, 单论他想在一众侍卫团团围住的情况下,伤的了神威将军之子冯紫英再轻易逃脱, 简直痴人说梦。
可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内有蹊跷,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此事, 皇帝若说他不知道,只可能是他不想知道。
这个道理,贾蓉也懂。
他之所以辗转反侧,痛下决心,实在是看出了义忠亲王老千岁一系, 如今虽仍实力雄厚、拥趸众多, 到底日薄西山, 不能成事,有心改换门庭, 却死活说不通父亲贾珍。
救命之语, 既是实情也有夸大嫌疑。毕竟宁国府在贾代化后已然没落,如今宁荣两府在那些皇子嫡孙眼里早已不算什么。贾珍也不过仗着祖辈情分, 仍能够保持与老千岁一系人员“过从甚密”。旁的事,早插不上手了。就连围场之事,贾蓉也是在事败退走时方才知情。
也正因为如此,贾珍心气不平, 愈发要放手一搏,想要利用秦可卿的身份,做两手准备,妄图“效仿”祖辈,挣出一个从龙之功!
却也不想想,自家有胆争功,可还有命享福没有?
贾蓉势单力孤、年纪又小,唾沫星子说干了,也没半点作用,实在无力反抗。垂死挣扎之中终于下了狠心,既然断无生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奋不顾身豁出命去,背叛投诚,争取自立门户,再不济日后万一之时也能将他自己摘出去,好歹给贾家留下一条血脉。
只是,他的心思,谈不上对错,却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叛逆自家派系为不忠,忤逆生养老父谓不孝,抛家弃族独善其身乃不仁,背叛告密弃绝兄弟是不义。
上述种种,哪一条都是千夫所指万人痛骂的罪名。
贾蓉此举,真是稍有差池便沦为万劫不复。
“那你此举是来投诚的?”永玙问。
贾蓉抬起头,望着对面二人,郑重道:“是。”
“若本世子让你做那卧底之人,日后专做告密的事,以此示诚,你可愿意?”永玙毫不留情追问。
贾蓉眼里痛色深沉,求助地望向黛玉。
黛玉低头饮茶,漠然不语。
改换门庭乃为臣者之大忌。背信者,恒背之。王子腾为何这般不招林如海待见,便是此理。
贾蓉求的虽是她林黛玉,看重的却是她父亲的官职和永玙的身份,她自然没有插话余地。
何况,永玙质问别有深意,贾蓉此刻所言所行决定了他是否可堪大用。既已承永玙相助之情,黛玉看得透彻,便绝不会在此时有那妇人之仁!
“仅此一遭,绝无二回。”贾蓉摇头拒绝,面色决绝,一字一句接道,“属下斗胆,仗着与世子爷和小姑姑些许亲缘情分,求个恩典。愿沙场杀敌,封妻荫子。若得成全,贾某发誓,此生为世子爷马首是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永玙闻言,这才正眼看向贾蓉,见他少年英气,眸正神清,倒还不是那些酒色财气纨绔浪荡之流,卸了通身寒气,侧头看向黛玉,柔声问道:“林妹妹,你意下如何?”
言下之意便是只要黛玉点头答应,贾蓉一应所求,均不在话下。
桌上蜡烛因无人照管,恰在此刻连爆数粒灯花,噼啪作响。
黛玉清透双眸里闪动着烛光,定定看着永玙,见他一派认真,并非玩笑意思,心内愈发柔肠百转。
“我要是为蓉哥儿求个将军做做,你也答应?”黛玉鬼使神差问道。
永玙忽然笑了,昳色照亮屋宇,若非帐篷遮挡,恐怕天上星子也要自惭形秽,找片云儿来遮遮。
“古人云:爱美人不爱江山。江山都可抛,区区将军,何足道哉!”
…………
贾蓉稀里糊涂出了帐篷,呆愣愣直往前走,差点撞到一名看守的侍卫。
那人却也是贾蓉旧相识,见他神思不属,以为他受了永玙责难,忙拉住他安慰道:“兄弟,这是怎么了?”
贾蓉迷茫看向来人,半晌才回过神来,难掩激动道:“世子爷抬举,升我做了六品点校,即日起赴岳将军麾下效力!”
那人也是世家子,虽非国公府出身,父亲叔伯在朝中却都比贾家男丁得用,闻言不由瞪大了眼睛。
谁不知道岳将军百战百胜,兵强马壮,驻守西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偏偏岳将军是有真本事的,一步步从马前卒拼杀成守边大将军,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油盐不进。多少人银钱关系用遍,也休想混进西南去。
今日,竟被贾蓉捡了漏去!既从岳将军麾下,沙场建功,加官进爵乃至封妻荫子,指日可待。
那人一把挽住贾蓉胳膊,拍着他肩膀道:“好兄弟,日后发达了可万不能忘了兄弟我!待兄弟值完这班岗,请你吃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