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她也见过,和秦可卿容貌不似也罢,气度风采上更是谬之千里。前世, 私底下,贾母就常常在她面前夸赞秦可卿,对比虽是小门小户,到底还是官家出身的邢夫人,态度可谓天渊。
何况,前世秦可卿死因成迷不说,丧礼奢靡程度,直叫黛玉咋舌。每每忆及此,黛玉不禁满心羞愧,实在是她无能,父亲丧事那般冷清。两张对比,情何以堪!
“玉儿!玉儿……”黛玉神思越飘越远,面上竟现忿容,应妙阳慌忙推她道。
黛玉回过神时,贾蓉已拍马而过。不过林如海在他身后步出茶店,遥遥地,贾蓉似乎回了下头。
茶店人多眼杂,不便久留。应妙阳回头冲杨毅并孙氏点头示意,拉起黛玉的手,一行人一同走出。
“爹爹,可看清了,当真是蓉哥儿?”黛玉追问。
林如海双眉紧皱,轻轻点点头。
杨毅不明所以却也从冯紫英等人打扮神情中看出不妥,默默站在黛玉等人身后,挡住茶店内人群的窥探。
黛玉心下一凛,刚要开口,忽然有一阵马蹄声从后传来。
还有人?黛玉诧异回头。
马上人长身玉立,一身大红骑装,似火烧层云。肩上箭羽劈风,发出急促的啸声。细看去,大红抹额横在眉上,衬托得眉越黑眸更亮,鼻梁高挺,嘴唇轻抿,下颌因为用力凝出一道严肃的弧线,矮身纵马的姿态犹如天神降临!
熟悉又陌生!黛玉愣住了!
那人本在疾驰,不知何事,似乎心情不佳,剑眉也紧皱着,一心只望着前面,却发现道旁一个不起眼的茶店门前,竟站着一群人。
那人随意瞥了一眼,刚想纵马过去,却猛然被人群正中那袭倩影吸住了目光。
“林姑娘!”永玙脱口喜呼。
明明就站在道旁却被忽视的林如海:呵呵……
明明还护在黛玉身前又是他表姑姑的应妙阳:呦呵!
明明还戴着帷帽藏在人堆里的黛玉悄悄低了头——呆子今日怎地有些不寻常?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
永玙想也没想,拽紧马缰绳,疾速奔驰中的骏马却训练有素,高扬起前蹄,堪堪停下,鼻息呼哧呼哧全喷在了林如海脸上。
永玙可没看见,翻身下马,三两步绕过林如海并应妙阳等人,走到黛玉面前,适才还凝在面上的冷煞之气一扫而空,涎着脸笑道:“真巧!林姑娘怎也在此?”
出口就打回原形。黛玉心里刚刚升起的一丝异常感觉又转成了“哦,看吧,还是那个呆子!”
黛玉抿了抿唇,歪头问道:“我来接先生,你呢?”
“哦,”永玙看也不看正主杨毅,半遮半掩道,“我寻个人。”
黛玉眸光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箭囊扫了一扫。
永玙却似立刻感觉到了,挺了挺脊背,低声道:“陪父亲出来狩猎,出了点意外。”
意外?可和冯紫英受伤有关?黛玉有意询问,见永玙面带尴尬,贴心地不再追究。
就这般被晾在一旁的林如海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好个永玙,如今他怎么也算是他表姑父了,见面竟连招呼也不打!连带着看永玙的眼睛里成片都是眼白。
应妙阳一直关注林如海神情,此刻才知怪不得永玙总趁林如海不在家时上门!顿时哭笑不得,上前一步,也斜睨着永玙道:“越发没规矩了!见了长辈怎么不叫人?”
闻言,永玙这才看见身旁黑压压一片人,后脖颈寒毛早根根竖起,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林如海在盯着他了。忙忙躬身作了个圈揖,口中告罪不迭。
“哼!”林如海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先上了马车。临了,回头冲杨毅招手道:“俊也,你我同乘。”
杨毅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应妙阳见状,拿指头点了点永玙,回身招呼孙氏并封氏等人上车。
剩下黛玉,将将与永玙擦肩而过时,听见他低声道:“林氏成衣铺怎地没出新品?”
黛玉在帷帽下的粉面便是一红。前些时日,永玙趁着林如海当差,没少往林府跑,顺带,还送了黛玉许多画作、绣样,说是偿还船资。
天知道,船资都是哪辈子的事了。黛玉不收,他还不依,只能勉为其难收下。他还巴巴嘱咐说是他格外用了心的,定能让林氏成衣一举扬名京城。
黛玉半信半疑,回房后打开画轴一看,里面哪里是绣样,分明都是她的小像。
虽然画上都是寥寥几笔、伊人独立的场景,可是看那画中人的气度神情,说画的不是她,打死她也不信。
起初黛玉又羞又恼,几乎劈手撕了画。可是,到底不忍心。谁让永玙乃丹青妙手呢,笔下人物浑似活的,叫人狠不下心来!
这般画作如何能拿给旁人看?黛玉当场命紫鹃拿匣子锁了!
亏他还敢过问!黛玉狠狠瞪了永玙一眼,一甩袖,头也不回上车去了,连心中想问的贾蓉之事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永玙话问出口,也是胆战心惊?自打那日他送画后,黛玉就没了声息。后来他再求见,只见着了表姑姑,问及黛玉,说是出门会客去了。他也不好迫之太急,只能干等着。一晃半月有余,他又被皇爷爷叫着来围场狩猎,和父亲一同负责围场守卫,正忙得不可开交。
偏偏今日还出了事,他正头疼,孤骑寻人至此,不成想竟遇着黛玉。一时欣喜,便问出了口。
果然黛玉恼了,掉头就走。永玙刚想追上去找补几句,忽然发现有什么东西从黛玉袖子里飘落。眼疾手快抄起来,不及细看,飞快塞进袖中。
等到林府并杨毅带来马车走出老远去,永玙才低头掏出袖中物事,一看,竟是一方绣了湘妃竹的手帕。
绣工精巧,奇在湘妃竹神韵天成,看去泪痕犹在。
永玙忙忙又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子,两样东西放在一处来看,忽然,咧嘴傻笑起来……
第39章 用心苦
京郊外围场, 历史悠久, 靠山依水, 水深草肥, 林密路远。常见的、不常见的动物隐匿其间,时而出没, 总引得武陵儿郎呼朋引伴,跨马弯弓。前朝时便是勋贵重臣狩猎追逐热衷之地。
当今尚武, 更是三不五时便要围场出行, 故而围场便成了皇家禁地,普通人再难涉足。
这次也是圣上不知听了何人言语,心血来潮说要围猎。正赶上永玙和父亲在御前奏对,差事自然落在了他俩头上。贤亲王比永玙还会躲懒,二话不说全推给了自家好儿子。
可怜永玙本来打算卖身到表姑姑家里常住不走的, 却被迫要来围场布置守卫及狩猎事宜, 气得登时没了好脸色。
贤亲王自知理亏, 出了御书房大门,一路都在看着永玙脸色给他说好话, 引得一众路过宫人和不知情大臣们纷纷侧目, 小声议论。贤亲王却全不当回事,照旧跟在儿子后面, 嬉皮笑脸,插科打诨。
任凭永玙心儿再硬,脸上也挂不住了,回身扶住自家“没架子”儒雅风流的亲王老爹, 冷得结冰的面上,唇角微微勾起,用恰好能让假装忙碌却在附近来回逡巡的人群听清的语声道:“父王,不是儿子狠心!那小像虽然是儿子替人所画。但是,内眷音容如何能传与外人观看?适才皇爷爷不是也……”
说着,似乎突然发觉周围有人偷听,急忙噤声,拖着贤亲王便往外走。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一脸原来如此神气。还有年轻小宫女咬着手帕小声道:“世子爷神仙般人物,想来也不是那等忤逆不孝不近人情之辈,定是贤亲王……”宫规深严,小宫女不敢妄议亲王,住了嘴,但面上神情无不在说风流贤王果然风流。
不动声色扳回一城的永玙暗暗挑了挑眉。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贤亲王:……
儿子肖父,首战失利的贤亲王回府就跟王妃告了状,转头抱恙在家,什么围猎拱卫,统统不记得了!
六月炎夏,围场草地暴露在日光下,晕晕有水气升腾。远远纵马过来,总要误会浅草繁花间,浮动跳跃的全是山精野怪。
永玙侧骑在马上,单腿架着马背,低头把玩手中一方锦帕,百无聊赖地引着一队精骑来回巡视。
身后的大内侍卫和京营守备官兵们对着面沉似水无精打采却目光如炬雷厉风行的世子爷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圣上明个儿就要带着后妃皇子及众大臣前来狩猎,围场戒备到了最严密的时候。
本来围猎只是寻常事,犯不着由永玙亲自带队巡视。但是三日前,有刺客潜入围场,幸而及时被守卫官兵发现。当日负责巡视的冯紫英率众与刺客交手,不慎受伤,混乱中,刺客逃离。
这事情可大可小。京营守备的意见是立即禀明圣上,取消围猎。永玙却拦下了。
围场四面都有看守,皇帝要来的消息也只有个别人方才知晓。刺客来得实在蹊跷,冯紫英受伤更是可疑。永玙一面允了冯紫英回城就医,一面跟在他们身后,意图查探虚实。不成想半道上竟碰见了黛玉等人。
闲散世子爷甩手掌柜本性发作,见了美人立时把正事全抛到了一边,管他事情可不可疑,直接一纸奏折将事情全捅到了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