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台后面的人只瞄了一眼盘子上的银票,见是三万两一张的,略略动了点儿心。他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几万两银子并不算怎样。可是待他看清楚数额后面的落款竟是是金子时,终于抬起眼皮望了对面一眼!
“呵——”那人一见永玙形貌, 便是跟那龟公一般, 倒抽了口凉气。好俊的公子!好肥的——羊!
“那个, 这位小公子,您怕从没拿过这般多的金子吧?这三万两金子您怕是提不动。不若小的先给您兑换五百两您拿着玩, 余下的再命人给你抬过去。”柜台后面的人乍看见三万两金子的数目, 还以为是他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他看清楚永玙的形貌,才知他们享乐园来了真正的大户, 立时打点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招呼永玙道。
永玙想了想,点点头。他出门从来拿的都是银票,或者一些金银锞子,偶尔带些珠宝, 确实从来没有拎着厚厚一布袋金元宝到处走。
那人亲自给永玙封了五百两金元宝,又拍了拍手,从后面叫进来四个彪形大汉,让他们拿着兑牌去领余下的两万九千五百两金元宝,按永玙吩咐抬走。
吩咐已毕,那人又问永玙道:“不知小公子还有何吩咐?”
“咳咳,你们这里最多能兑多少钱出来?”永玙问道。
那人听说,忽然笑了。本来一直微微弓起的身子也坐直了,道:“这您却把小的问住了!俺们这里每日兑出去的金子跟流水似的,数不胜数。若说最多都兑多少?便是您这银票,再抽出几张来,俺们也兑得起!”
“哦?”永玙面上露出惊讶神色,却不是作伪。
几万两金子,便是京城那家最大的钱庄也需要时间筹集,区区一个平安州里的私、娼园,便敢夸下如此海口!可见有金矿之事,端不会假!
“小爷却不信。”永玙故意摆出十分傲慢、不屑的神色,又道,“小爷也不怕跟你说实话,爷家里是开钱庄的,还有银楼,顺带也做金饰,苏杭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人听说,点头哈腰,道:“自然,自然。小的相信,若非有那等富可敌国的家底,小公子一口气也断断拿不出这般多银票。”可他嘴上如此说,面上却还摆着一副“随你报数,统统不在话下”的表情。
永玙便道:“但是骤然兑换六万两金子,也不是立时便能备好的。”
“寻常,不,最大的钱庄都办不到,俺们却可以。只要小公子有那么多银票,俺们就能拿出那么多金子。”那人信心满满地道。
“此话当真?”永玙问道。
那人一拍胸脯道:“自然当真。兑金处童叟无欺,言出必践。”
“好!”永玙一拍柜台道,“贵处既然敢这般放话,想来知道钱庄兑换的规矩——凭票给付。小爷拿了银票来,三个时辰内,你若兑不出金子,这兑金处的招牌就得砸了!”永玙见招拆招,干脆装成了来砸场子的钱庄少东家。
柜台后面的人却丝毫也不畏惧,一推面前托盘道:“不用三个时辰,最多两个时辰。小的就能把金子给您运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啪啪!”永玙拍了两下掌,冲外面叫道,“杨叔,快进来。”
自打永玙冲进隔间,杨毅不放心,也早跟到了门外,侧耳听见里面只是小声对话声音,没有异常,才一直在外等候。此刻听见永玙呼唤,急忙钻了进去。
“少爷,您有何吩咐?”杨毅恭谨地道。
永玙却头也不回,直接说要兑金子,装腔作势地道:“请杨叔快去寻我的小厮,再拿来三万两金子的银票。就说小爷和这里的兑金处打了个赌。”
杨毅多精明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知道了永玙是想借机,探察出他们挖金矿,冶炼、制作金元宝甚至运输的整条线路。却不动声色地伪装成忠仆模样,劝导道:“少爷,何必跟他们一个园子里的人……天下第一钱庄,任谁说也是咱们。何况六万两金元宝,咱们又该如何带回去呢?”
永玙却不管这么多,纨绔恶习尽显,猛地一甩袍袖,端出少东家的架子,恶狠狠地道:“杨叔,你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杨毅假装去揩头上的汗水,冲永玙使了个眼色,转身出去找文竹了。
其实,他却是去寻那两个大内侍卫了。
那两人更不是省油的灯,在永玙当面锣对面鼓与人说话时候,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把这片空地巡了一遍。不仅是兑金处,连带后面藏金的仓库,搬运工人歇脚的耳房,甚至运金的骡子们吃草料的地方,他们都摸了一遍。
杨毅只是在院子中央站了一站,左右望了望,便拔脚出门。
刚走近塔楼上巡守目光不及之处,身后便落下两个家丁打扮的人来。
却正是那两名大内高手。
杨毅把永玙和兑金处的人打赌,要兑金子的事情说了,嘱咐他们跟着换金的大汉们摸清楚金子的来路。
那两人听罢,点了点头,互相比划了两下,便又从杨毅面前消失了。
杨毅摸了摸胡须,心中赞道:“哎呀,真不愧是大内高手呀,来无影去无踪的,嘿嘿。只是让他们跑腿,倒是大材小用了呀!”
可不就是大材小用嘛!
等到文竹又拿来三万两银票,交给兑金处的人。柜台后面那个人立时拿了对牌,吩咐彪形大汉们依照银票上的金额,一分也不许少给永玙兑金子。
那人还卖好道:“小公子真真财大气粗,只是我兑金处也不是小作坊。这些金子一旦兑出,可是不能再存回来的。”
言下之意就是永玙一旦拿到了真金白银,再才想换成银票,他们可不答应。而拿着这么多金子在路上走,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更是不管。
彼此钱票两清,谁也不挨谁。
永玙有大军帮他押运银子,他怕什么?再说这些银票现在虽然都是真的,可是他是谁呢?一句话放出去,真的也能变成假的。到时候,这些贪官拿着银票却兑不出银子,到时候哭的就是屈光士之流了。
永玙浑不在乎地一挥手道:“小爷赌的就是你一时三刻拿不出这些金子。但凡你拿出来了,便是你赢了。小爷愿赌服输!至于这些金子小爷能不能带走,那就更是我的事了。”
“好,有您这句话,小的就放心了!”柜上的人说罢,啪啪啪三拍手。
永玙就听见周围一阵开门、关门的声音。原来是其他隔间里的人都暂时停止了兑金,只等他们二人比试结果。
永玙好整以暇喝茶吃点心,等着旁人给他送金子。
却可苦了那些骡马和搬运工人了。
两名大内侍卫飞檐走壁,蹑迹潜踪,跟着那几个拿着兑牌的彪形大汉,穿过了好几间屋子,眼看那些兑牌不断变样,最后分散到不同的人手里。
原先在耳房里歇息的搬运工人们得令全部走了出来,寒冬腊月天里,却都赤着膀子,开始从藏金仓库里一车车往外拉金子。还有管事在旁边数着,发现数目不够,另外一个白胖的管事便又拿了兑牌往外走。
两名大内侍卫互相对视,留下一人接着监视,另一人跟着那个管事,穿街过巷又走到一处民房。
只见那个白胖管事进了民房之后,许久都没有动静,大内侍卫悄悄跟进去一看。那处民房里面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人影?
大内侍卫四处巡查了一圈,见这屋子正中供着一座泥胎的弥勒佛像。
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底座十分干净,纤尘不染。而屋子里其他的家具上或多或少都有积尘。
大内侍卫略一摸索,果然在弥勒佛的底座处找到了一个机关,轻轻一按,那佛像就往旁边挪出三尺见方距离,露出了一个容一人进出的通道。
大内侍卫把头探进通道里,沿着通道壁一听,果然听见那头有车轮滚动的声音,忙将洞口恢复原状,藏在房梁上,接着监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弥勒佛像又向右缓缓移动,之前消失不见的那名管事果然从洞口内爬了出来。
其后,却不见有人或金子跟出来。
大内侍卫皱了皱眉,见那管事一副大功告成的面孔,拍拍袍子就往外走,犹豫是否要跟踪。
却见那白胖管事竟是照旧路在往回走,大内侍卫落到屋子里,正想干脆冒险一探那条暗道,只听见身后小院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那大内侍卫把眼凑到门缝里一看,原来这间小屋竟紧邻着另一处人家的后院。此时,那后院里正有成队的壮汉推着独轮车从一间小屋里走出来,再有人把独轮车里的麻袋搬到骡车上,从后门运走。
而且,似乎,那后院里的人并不知前面有这样一间民房。
大内侍卫暗暗将两处路径记熟,又悄无声息地掩回了享乐园。
彼处,永玙高坐在兑金处小院内,由一众管事们围着。一车车金子运过来,成排的人在那里数数,封装。
最初那个柜上的管事时不时偷觑永玙神色,见他面不改色,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也忍不住暗赞: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公子!却也可惜是个中看不中用。随身带着这么多金子,便是他们屠家军愿意放他出城,一路上的土匪、强盗哪有能不动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