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王夫人来闹,凤姐二话不说,便赶了来。
哪知,王夫人却根本不卖凤姐面子。虽然听见凤姐在外面说话,却理也不理,还放话道:“我看谁敢动”
下面跪着的丫鬟、婆子自然没有一个敢起身开口的。
起先打人的婆子,见凤姐来了,便知事情要糟,却仍不肯轻易放过袭人,抓紧了机会,好一通狠掐暗踹。
不过片刻工夫,袭人已被打得进气少出气多,双眼翻白,面朝下,闷倒在地。
晴雯物伤其类,挣扎着爬起来,高声叫道:“太太,太太,袭人被打死了,袭人被打死了呀!”
王夫人这才扭头看了一眼,见袭人果然一动不动,心底微惊,挥手斥退那个婆子。
婆子却不以为然,暗啐了一口,只当袭人太过娇嫩,分明是个丫鬟,倒养成了一副姑娘们的身板。
外间,凤姐听见晴雯的吆喝,眉头拧起老高。
虽说袭人是家生子,死生都在主人手里。到底还是一条人命,随意打杀了,再被旁人揪住错处,参贾琏一个治家不严、苛待下人的罪过,耽误了贾琏的前程,她可不依!
凤姐也发了怒,见无论如何叫门,也没人开,一挥手,喝道:“来人,把这门撞开!”
且不等里面有人反应,凤姐径直让小厮撞开了门。
“砰——”好大一声响,两扇黑油门板应声而倒。腾起的灰尘都有两丈高,扑了院内众人一头一脸。
“咳咳!”王夫人也被凤姐的阵仗吓住了,半晌才抖着嗓子叫道,“好啊,好啊你,如今真是翅膀硬了,仗着老太太给你撑腰,连我也不放在眼里。我便不是你婆婆,好歹还是你姑姑。我还不信,你有了这婆家,便从此不进王家大门了!”
王夫人也是气狠了。她当家做主这么些年,哪曾在下人面前丢过这般大的面子便失了心智,口不择言起来。
凤姐其实并不是故意掉王夫人的面子,不管怎么说,到底她俩是嫡亲的姑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可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王夫人闯下大祸,连累自家,却一言不发。
凤姐见王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模样,知道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硬来,给平儿使了个眼色,暗命平儿去寻元春过来。一面使人抬起袭人,到旁边稍歇。凤姐这才走到王夫人身边,假装惊异问道:“怎么竟是太太在院子里我适才正在屋里做活计,却有小丫鬟来报说,宝玉院子里乱得不像话,急寻我来。我还当是这群下人趁着宝玉在外面读书、做学问,反在家中生事,以大欺小,闹得不像话。”
凤姐这几句话,软中带硬,也是在给王夫人提醒。却见王夫人半点收敛意思也无,顿了顿,凤姐又道:“偏我在外叫门多时,却没人开,生怕闹出了事,情急之下,这才撞了门。实在不知是太太在管教下人!都是我年轻不知事,才管家,听风就是雨,反吓了太太一跳。且请太太见谅则个。”
剩下这一番话却是将错处全揽了,态度还十分谦卑,给足了王夫人面子。
王夫人也自知理亏,实在不该凤姐在外叫门,她却理也不理,反给了凤姐说辞。闻言,冷哼一声,却还不肯轻易放过凤姐。
周瑞家的如今却是要在凤姐手底下讨生活,也知应在两人之间调和,忙插话道:“二奶奶待宝二爷最是亲厚,听说宝二爷院里嘈杂,十分上心,才会关心则乱,情急之下有点差错,太太自然省的。太太也是见宝二爷院里这些下人缺乏管教,整日做张做势,没个样子,这才出手调、教。太太和奶奶一般心思,全是为了宝二爷好,不愧是嫡亲的姑侄!”
凤姐闻言,笑眯眯望了周瑞家的一眼。
分明是面若桃花,言笑晏晏,周瑞家的看见了,却觉得后脊背寒毛直竖,吓得立时住了嘴。
“下人不懂事,有甚错处,太太只管与我分说,自有我去教训她们,哪里需要太太亲自着忙。”凤姐开口道。
“那依你的意思,我竟不能管了?”王夫人反问道。
凤姐忙不迭摇手道:“太太多心了,我怎敢如此想?只是为太太分忧的意思!”
王夫人又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冷哼。
“白晃晃日头照着,像这般跪一地奴才,却不好看。”凤姐凑近了王夫人,压低声音劝道,“不若让她们都先起来,该散的散了,抓首要几个人过来,咱们仔细盘问?”
王夫人也被一院子哭哭啼啼的丫鬟、婆子叫得烦了,随意挥一挥手。
凤姐手背在身后。挥了两挥,一众婆子并下等丫鬟们闻风而逃,却也不敢走远,只是各归各位,假意着忙去了。
只有袭人、晴雯、麝月、秋雯并其他几个二等丫鬟,不敢擅动。
彼时,袭人已被人掐着人中唤醒,周身皆痛,半点力气也无,微掀着半边眼皮,由婆子架住来到王夫人身前,往地上一扔。
晴雯等人自跪在她身后。
凤姐便问道:“贼贱婢,还不速速招来!你究竟做了甚见不得人的勾当,惹得菩萨也似的太太这般生气!”
袭人满腹委屈,一肚苦水,却倒不出,嘴唇翕张,良久只吐出一句,“奴婢冤枉!”
“好啊!事到如今,你还要嘴硬!也是我瞎了眼,信你老实本分,把儿郎交在你手上,从来待你比旁人高上一等,你便是这般回报主子恩义的!”王夫人戟指袭人再度痛骂道。
袭人脸大如斗,呻、吟连连,不住摇头告饶,却说不出一句合王夫人心意的话。
凤姐在旁听了半日,还是不清楚王夫人究竟为何闹出这般大动静,深恐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干脆命人去寻了宝玉回来。
这边厢,宝玉没到,另一救星元春总算来了。
元春如今虽然困锁在家,到底曾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见识、手段都非王夫人可比。
也早劝过王夫人韬光养晦,笑脸迎人,趁着贾政厌弃了赵姨娘的时机,再将丈夫心思笼络回来。至于贾母,是能决定全家人荣辱富贵的老太君,更该小意巴结着。
可惜王夫人听不进去。元春说破了嘴皮,没有用处,渐渐便也不说了。
此遭儿,元春本正在房里读书,被抱琴打断,引了平儿进去,将事情如此如彼说罢。
元春听了,长叹一声,放下毛笔,随着平儿来到宝玉院中。
“母亲。”元春低低唤了一声。
王夫人转头,见元春也来了,误以为她也跟凤姐沆瀣一气,胳膊肘朝外拐,气红了眼眶,哑着嗓子问道:“你来作甚?若是你也——”
元春单听王夫人语气,便知她想歪了,忙道:“我听说有人在母亲面前捣鬼,便来看一看,到底是谁胆子这般大,可有甚说法没有?”
王夫人听罢,心里舒坦多了,深深以为果然还得是要亲生的儿女才与自己一条心,旁人总是靠不住!
“你弟弟院里养的这些白眼狼,吃着府里的,用着府里的,却勾结外人教坏主子,好好的爷们都被她们带坏了。偏还欺上瞒下,被抓了现成,还敢嘴硬!这等刁奴,若是不给她们些厉害瞧瞧,哪里还有主子们存身的地方!”王夫人疾言令色道。
条条都是要命的罪名!
除却袭人,已是有口难辩,就是晴雯等人,听见王夫人口中许多罪状,也是脚底发凉,如寒冬腊月被光身扔在了雪地上。
元春望了望地下跪着的四个大丫鬟,见她们都是满面悲愤之色,情知内有隐情,八成是冤枉了人。却也深知王夫人秉性,便是当真错了,也不能当着人面揭破。
今日之事,已不得善了。为今之计,只有等宝玉回来,亲自与王夫人分辩,到时她再从旁说和。现下,怕不是只能先让这些丫鬟受一受屈了。
元春如是想着,便道:“果真大胆!哪怕,主子做事,由不得你们说话。到底你们不该欺上瞒下。主子年少,有甚不当之处,尔等如何不早早报与太太、奶奶知道?可见,受罚却也不亏。”
起初,晴雯听了这话,还觉得委屈太过,欲要分辩,又被麝月暗地扯了衣袖,打断。
果然,王夫人听元春如此说,怒气消了大半,终于肯正眼看人了。
“只是,母亲,咱们到底是积善之家。宝玉平素又最是心疼这些丫鬟。您看袭人,已几乎死过一遭儿,便也得了教训。究竟事情如何,还得等宝玉回来,说个分明。当堂对质,也好叫这群丫鬟彻底知道错在何处!省得她们心里不服,背后嚼舌,再编排主子屈打成招。”元春又道。
“正是这个理。”凤姐也忙附和道,“太太气了这一早上,冷风吹了不少,仔细受了凉。便是先歇一歇,且先将她们在房里锁了,且等宝兄弟回来,再不与她们甘休!”
王夫人望下扫了一眼,见除了麝月、秋雯,面上还算干净,袭人、晴雯都已成了叫花子模样,总算自觉出了口恶气,一甩袍袖道:“如此先便宜她们了!速速去将宝玉找回来,我与他有话要说!”
那边厢,宝玉本在雅舍读书,正捧着杨毅新做的文章逐字逐句拜读,研究,刚才有了些体悟。忽然焙茗却奔将进来,大声叫道:“二爷、二爷,不好了,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