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敢岂敢!”禇英很不好意思,“我算什么,要不是师父常常教导,着力扶持,我大概什么也做不成;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觉得在产育一道上,我还是可以做做师父的,产婆们有多少陋习,我看了就不习惯,我想让她们都照我说的来做。”
傅山忍不住笑了,末了温和地道:“你也可以写书,如果你不怕技术外传的话,把你知道的东西都写出来,以后会帮到很多人;你若是不愿技术外传,也可以像我一样,多收几个徒弟;能多救得些产妇与孩子,那可是大功德。”
“知道了师父,我会听您的话的;只要有人相信我,我是很愿意教她们的。毕竟这产育是自然之道,单凭我一个人,救不了全天下的女子,我总要将我知道的东西发扬光大,让这些母死子亡的悲剧越来越少,我会努力的。”禇英发自内心地道。
“你有这样的想法,这很好。”傅山又勉励了她几句,这才进屋去了,片刻后又出来,禇英见他亲自背着出诊的木箱,忙要接过来,被他拒绝了。
“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要你扛东西?”傅山将一个布包放在她手里,“你帮我拿着这个,咱们今晚就去看看你那父亲大人。”
“您不先歇一晚上吗?这一路过来,怪累的。”
“我还好。怎么,你不舒服?”傅山正要往外走,闻言关切地问。
“那倒没有。要是您不累,那,那就走吧,我心里也正着急;方才到了之后,我已经托人去打听了,看父亲现在到底是在哪儿,是住在青石巷子,还是仍然住在宁国府。现在那人还没来回话呢!”
“是我的疏忽,我应该早点让人帮你问一问的。”傅山说着就叫了一个人过来,吩咐了一番,又向禇英解释,“这里离宁荣街不远,他骑马来回,很快的;这人是冯唐将军的侄子,也是冯紫英的族兄,与贾府的很多人都相熟。我听湘莲说过,你也认识冯紫英,对吧?”
“嗯,冯公子人也不错,只是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你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傅山一笑,又问禇英,“我刚才出门的时候让人给你们送了饭,你们都吃过了吧?”禇英这趟出门带上了何妈妈和银宝,傅山很周到,为她们三人都安排了饭食。
“吃过了,而且晚上也不必再吃了,我现在都还饱得很。”一路餐风饮露,刚刚住了下来,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禇英免不了大吃一顿,饭量让何妈妈都觉得不可思议。
“晚饭回来再说,到时你多少再吃一点。”傅山知道她能吃,却不点破,“那你先回屋子等一会儿,等有信儿了,我去叫你。”
直到天擦黑,傅山才又着人过来叫她,禇英连忙赶了过去,傅山却不让她进里屋,隔着门便对她道:“打听过了,你父亲年前就去世了,是失去神志以后,失足落水而死的。”
“死了?”禇英十分惊讶,反应过来以后,她也很快就接受了,甚至还舒了口气。
“那我母亲和姐姐呢?”
“隔三岔五的就住在宁国府。对了,你大姐那儿媳妇刚过了世,府上正治丧呢!”
秦可卿也死了?
或者说,秦可卿才死?
“哦。”反正她也没见过秦可卿,倒也没多大的触动。但是想着很快就是老太妃死去,贾敬死去,尤氏理丧,那二姐……
禇英不敢往下想了,于是叩了叩傅山的房门,“师父,我有要紧事和你说,你能让我进来吗?”见傅山没有吭声,她咬了咬唇,又轻声道:“您放心,我这就去叫银宝过来,不是我们独处;这些是我家里的私事,我想让您给拿个主意。”
“不必了,你先回吧。有什么事儿,明早吃饭的时候再说。还有,以后就算我不在,你也不能随便进我的房间;我没叫你,你也别随便过来敲门。”傅山很冷淡地道。
禇英气得扭头就走,什么嘛,把她当成豺狼虎豹一般,她又不吃人!
走了两步,她突然又回来了,“师父,你房里是不是有别人?”
很快,就听“嘎吱”一声,傅山推开房门走了出来,衣衫整齐,面上看不出喜怒。
“你说什么?”
禇英吓了一跳,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很怂逼地跑了。
第二天一早,一大桌子人一起在楼下吃饭,傅山看了她一眼,很冷淡地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禇英当然不方便说出口,因此她也不说话,只是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碗里的饭,显得心事重重的。
“那你们都端了饭菜,各自回房;”傅山吩咐几个与禇英相熟的师兄弟,又对何妈妈与银宝道:“你们也到远处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
“现在可以说了吧?”
禇英犹豫了一会儿,就把自己的担心对傅山说了;当然,她还说了自己为二姐找夫家的事。
“小小年纪,你还真是……”傅山看了她一眼,不知说什么才好,“罢了,难为你肯操这个心。你们这一家子也幸亏有你。那你倒是说说看,我要怎么帮你呢?”
“找个机会,把二姐从宁国府弄出来,我接她去金陵。姐姐是个手巧的,女工针指,那是没有话说,我打算给她开一间绣坊或者织坊,这样她就能自立了。咱们姐妹两人一起奉养祖母和弟弟妹妹;若是元绪能有个功名,那就更好了,我们这一家子也就算立起来了,以后也不用看别人的脸色!”
“好好的,可怎么把她弄出来呢?你姐姐是个女孩儿,名节重要;要是被人知道她无故失踪,那还要牵扯出多少不堪的话来!再说了,现在你父亲又不在了,你母亲肯放她走吗?”傅山想了想,又问道。
“把二姐带走,其实我己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又不损她的名声,只是要吃些苦头。”褚英面上略有得色,“至于母亲,她若想通了,我也接她走,她若是连亲生女儿也不要,那我也顾不上她了。”
“好,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法子,”傳山也有些好奇,“要不你先和我说说你的主意,我看能不能行?”
“不能,到时候您就知道了。”褚英神秘一笑,又换了种语气,“师父,您别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行吗?怪伤人的。您是男的,我是女孩子,就我这小身板,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了不成?再怎么说,我也是有廉耻的人,您都不愿意了,我还上赶着吗?我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
傅山无语地看着她,片刻后才叹了一口气,有些严肃地道:“你已经长大了,以后说话也该婉转一点;湘莲和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我也知道,你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人,但你要切记,刚则易折,慧极必伤;做任何事,都不要算计太过,有些时候,还是要问一问自己的本心。我说这些,想必你应该明白吧?”
见禇英怔怔地望着自己,他面色又缓和下来:“好了,回去把你的主意好好想一想,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这几日宁国府为了治丧的事,忙得很,听说你大姐也病了,因此不能派人过来接你;下午我让人送你去宁荣街,你去宁国府见你二姐,有什么打算,你总要先和她约定好,是吧?”
一整个上午,禇英都心绪不佳,她不明白自己怎么得罪傅山了,他可从来没用过这么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当时她差点就哭了起来,但还是忍住了。难道是自己讲话太直白?或者他是认为自己在以退为进,故意以言语撩拨他?天地良心,她可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
看来自己以后是得改一改了,不能让师父误会,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庄重。想到这里,禇英重新振作了起来,正打算好好的睡个午觉,下午好去应付宁国府那群人,就听外面有人叫她,“禇师妹,冯紫英冯公子过来了,师父让你过去见一见。”
“嗯?”禇英刚刚躺下,闻言只得重新爬了起来,“他也来金陵了?”
“是的,听说是要去宁国府奔丧,正好,师父让他带着你过去。”
“见一见倒是可以,奔丧的话,还是我自己去吧,免得别人说闲话。”这样一想,禇英就戴上了幂离,去见冯紫英。
傅山和冯紫英都在会馆内的客堂里坐着,见禇英这个样子出来,两人都是一愣。
“冯公子,别来无恙?”禇英向冯紫英行了礼,细声细气地道。
“可是禇家二姑娘当面?”这一两年禇英长高了许多,单看身形作派,冯紫英有些不能确定,于是疑惑地问道。
“是。不过在这京都之地,冯公子还是叫我尤三姐吧。如今我大姐家中有丧,我本应该早就过去的;只是我刚从金陵过来,所以耽误了日子。我又听师父说,冯公子也要过去那边,让我与你同去,但你我非亲非故,我怕别人说闲话,所以特地过来说一声,请冯公子先过去吧,我随后就到。”
“这?”冯紫英有些讶异了,他记得以前的禇英是个大方爽朗的姑娘,可不是现在这样扭扭捏捏的样儿;他对她有印象,一是因为柳湘莲,二则是因为禇英本身的作派;如果她就是这么一个缩手缩脚,一肚子道德节义的女人,那与他之前见到的女子有什么区别?又何以会让他也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