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这才知道他也是个爽直人,不由大生好感,“若说绝色之人,那往往在公候府邸;那颜色好的,自然是被有钱有势的人得了去,再生儿育女,也必然不差;再则出身富贵之家,又会妆饰,又会打扮,自然不是平常女子所能及;便那些风月场中的女子,比起来也到底失了庄重。”
陈经不由一笑,“看来柳兄弟倒是风月场中过来的,这番话说得颇有见地呀!”
柳湘莲生怕这话被禇英听到,忙看了她一眼,又连连的向着陈经使眼色。
陈经立刻恍然大悟,“柳兄弟,好眼光!除了年纪略小些,这姑娘可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必是个绝色,更难得的是落落大方,口齿伶俐,只是这温顺上面就难了,以后怕是不好管束。”
柳湘莲心道,你懂什么!这样一个鲜活灵动的女子,难道还比不上你口中那千依百顺的木头美人吗?
正要说话,就见禇英向两人走过来了,他连忙闭了嘴。
禇英走过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陈经,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连忙直起了身子;柳湘莲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将禇英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是什么意思?哪有姑娘家第一次见面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的?你也年纪不小了,懂不懂什么叫避讳!”
禇英也不理他,仍问陈经道:“陈大人,你既说你不曾婚娶,我这里有一个绝色的女子要说与你为妻,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经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姑娘,你这是,你这是在为我说媒?”
第51章 似被前缘误
禇英还没来得及说话, 柳湘莲就拖着她往里走,到了僻静没人的地方, 这才放了她,冷笑着问:“提亲?给谁提亲?见到个略齐整些的男人就挪不开眼?你这是打算自荐枕席?可惜你年龄小, 又泼辣,人家看不上!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见他吃醋如此明显,禇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不是你想的这样。不知为什么,我一眼见到这位陈大人, 就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人。我是想把我姐姐托付给他;如果我不能尽快给姐姐找一个归宿,她就死定了;我可能是太心急了,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姐姐?”柳湘莲极力的开始回想, 终于想到自己曾在夹马巷见过一面,确实也是个美人, 只是他当时恼怒于禇英的不辞而别, 并没有太过留意。
“你姐姐不是好好的吗, 她怎么会死呢?况且她现和你母亲都在宁国府住着,你大姐又不是刻薄之人;怎么,怎么还哭起来了?”见她珠泪滚滚而下, 柳湘莲有些手足无措,想帮忙拭泪,又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的印象里, 禇英一向刚强,她都开始掉眼泪,说明事态真的很严重了。
“昨天蓉儿说的那句话,你听明白了吗?”禇英自己抹了一把眼泪,突然又问柳湘莲。
“哪句话?”柳湘莲努力回想着昨天的情境,贾蓉说的话又不是一句两句,他哪记得呢?
“他说我是鬼。”禇英轻声道。
“你理他呢!像这种绣花枕头一包草的东西,说的都是混话!这也值得你不痛快?你若不高兴,我今晚就去揍他一顿,给你出气!”知道就为这点小事,柳湘莲暗暗松了口气,忙安慰她道。
“噗……”禇英差点破涕为笑,立刻又摆出正经脸来,“如果,我是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说你是鬼?”柳湘莲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说什么胡话呢,我不信!”
“这是真的,”禇英看着他的眼睛,“按照命理,我本该是你剑下之鬼。”
“你是我剑下之鬼?我要杀你?这怎么可能呢?”柳湘莲摇着头,“我不信,不可能。就算你真会殲纬之术,看到了什么前面后面的事,那也只是你看错了,绝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不,柳师哥,你没有杀我,我却会因你而死;我先问你,你身上可有一柄家传的鸳鸯宝剑?”
柳湘莲面色微变,“有,可这是父母留给我的东西,除了家里人,谁也没见过的,你怎么会知道?”
“可否借我一观?”
柳湘莲犹豫着,手伸到背后,摸到了那柄鸳鸯剑,这是父母留下的遗物,片刻不曾离身,于他来说十分珍贵。解下剑囊,他有些忐忑地将这柄剑捧到褚英面前。
“雌雄双剑,了情缘,断绮念,来自情天,去自恨海,”呛啷一声抽出雌剑,寒光闪过她的如水双眸。
“小心,这剑很锋利!”柳湘莲连忙上来止住她。
“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也知道,我胆子有时候很小,割到手都会害怕。现在,你可以设想一下,”
一手执剑鞘,一手执雌剑,禇英神色清冷地看着他,“如果,我没有留在金陵,没有执意去接回我祖母和弟弟妹妹;后来母亲改嫁,我和姐姐一样,随她进了京;后来父亲一病死了,我又不得不随母亲时常出入宁国府;等再过几年,我和姐姐都长大了,依着贾珍和贾蓉的德性,你猜我和姐姐会怎么样?”
“可,可你并没有进宁国府,就算去过一次,那也是我陪着你去的。事情没有如果,我猜不出来,也不想猜!”柳湘莲不过略一思忖,就觉得可怕,于是立刻否定了。
“不,现在,你必须忘了我是禇家二姑娘,只当我是尤三姐,那个随着母亲改嫁,已经失去本来姓氏的女孩儿。”
“在东府行走几年,我和姐姐名声就都不好了;便贾府的人看来,我和二姐也跟那些暗门子似的,不过体面一点,终久是个玩物;可是,我不甘心,”
深深看了柳湘莲一眼,她这才又轻声道:“如果我说,多年以前,我心里就有一个人,我早早的就喜欢着他,从在老娘的堂会上第一次见,我就看上了他,我喜欢了他五年!好不容易,他来到了贾府,也有人帮我去提亲,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能得良人为伴,自喜终生有托,我在佛前虔诚的磕足了一千个头;他送了家传的鸳鸯宝剑为定礼,我于是将这剑放在枕边,每天要擦上一百遍,因为它是心爱之人送给我的礼物;就像一个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一根浮草,我想我终于要脱离苦海,过上我想要的生活了;而且我也发过誓,他一日不来,我一日不去,他便一生不来,我剃了头发做姑子去;便来再好的人,也和我没有关系,我要等的,只有他!”
见柳湘莲只是发怔,她才又轻声道:“可是,他很快就来了!我喜出望外,尽力收拾打扮了去见他,没料到,他却是来退亲的!他说,这东府里面,除了那门口的两个石狮子,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他嫌我不干净呢!”
轻笑一声,她才又道:“我也不知道哪里不干净了,是心里,是身上,还是名声?我想都有吧!他都觉得我不干净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怕不是个死,他才能知道,我的心是干净的,我不愿这样!可是名声已经坏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呢?”
将雌剑隐在袖中,禇英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为那个因为性烈而逝的女子,“人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果然很难啊,我这辈子是没这个福气了,所以,我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她突然将还剩了雄剑的剑鞘掷还给柳湘莲,“还你的定礼!”一边将那雌剑横在颈间,“不过一死而己,以三姐之烈性,轻而易举;除了你,她谁也不爱,连她自己也不在乎,所以她必死;你可以想见,她死得有多么惨烈!”
柳湘莲眼底的泪水慢慢溢了出来,一幕一幕,虽只是想象,却也足以让他黯然神伤,肝胆俱裂,让他心痛得无以言表。
可一切又合乎自然,好像事情本来就该是这样子的,这样的,难以阻止,又不可挽回。
“不,不会有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柳湘莲一把抓住了她握剑的手,“她们都说你会编故事,我还不信;如今我信了……这个故事編得不错,我差点以为你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而今你既然还好好的站在我面前,那么他不是我,你也不是尤三姐,你只是你!”
说着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好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反正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就是了。何必为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而烦忧呢?你是拿这个打比方,来说服我,帮你撮合陈经和你姐姐吗?这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没有必要,编出这么一大段故事来,倒教我怪伤感的。”
不但伤感,还很心痛,痛到无以复加的那种。
禇英顺从地雌剑收了起来,淡淡一笑,“你别误会,我可不想死;我既接了祖母和弟弟妹妹过来,便身负奉养教导之责;元绪还要读书,我的药铺还要开下去,我还要孝顺师父呢!”看着柳湘莲微红的双眼,不知为什么,她也感到特别难受。
柳湘莲深吸了一口气。
看得出,他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别瞎想,我就只当你讲了个故事,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咱们以后也不要再提此事,我也绝不允许此事的发生。”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呢?你就不想听听我姐姐的故事?你不想知道她的结果?”禇英犹有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