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禇英还在沉睡,史湘云己从梨香院回来了,带着一兜子的各色小玩意儿,禇英没料到,宝钗听说她屋子里有客人,竟额外给自己也送了份礼物,一套十二色的鎏金流花纹书签,精美异常;禇英来这里后还没见过宝姐姐,倒没想到她行事如此周全。史湘云又在她眼前将这些小玩意儿一一排开,两人玩了一个上午,连早饭也没顾得上吃;将近巳时,就见宝、黛二人过来了,林黛玉一进门就笑道,“正想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好玩意儿藏着掖着呢,果然!连早饭也不吃,我倒要看看,什么东西这么稀罕?”
史湘云哼了一声,将面前小玩意儿一整揽在怀里,皱起小鼻子看着她,“怎么?宝姐姐虽然给了我一兜子,给你的可是一整箱呢!什么样儿的你没有,这会子来逗我,是打量着我不会使性儿么?我要去和宝姐姐说,但凡你有的,我也要有!”
宝玉笑道,“好了好了,这些都是薜大表哥从姑苏带回来的,那里毕竟是林妹妹的老家,不合这些东西就多给她带了些,以慰她思乡之情,这有什么可争的呢?”
史湘云冷笑道,“我可争什么呢?横竖你都是帮着她说话的,便这会子也是你们上赶着过来的,还不许我说一句两句话了呢!”
禇英见情形尴尬,只得上前笑问道:“林妹妹老家是住扬州城吗?巧得很,我老娘舅家也在扬州城,去年我才去过一趟;不怪林妹妹想念,扬州真是个风景秀美的好地方,我便回家了,也时常想着那里呢!”
林黛玉正不自在,见禇英打圆场,自是感激,忙过来与她说起扬州城里的诸多人文风物,奇闻轶事;见这两人说得投契,宝玉这才放下心来,又哄湘云,“你又何必置气呢?便宝姐姐往常和我也算亲近,你们有的,我一样儿也没有,我可什么都没说呢!”
史湘云被他这一说,干脆豁啷一声将这些小玩意儿扫到兜子里,“倒说我置气,我有什么可置气的呢?我本来好好的和三姐在这里顽,不是你们过来先说话的嘛?怎么这会子又说我?”
禇英只得又安抚她,“好了好了,本来也没说什么,林妹妹也不过和你玩笑呢!正好我昨晚又想起一个故事,与今日的情境倒合了,不如我说给你们听听?”
一听禇英要讲故事,几人立刻把她围在了中间,“快说快说!三姐说的故事最好听了,一般说书的女先儿都比不上!就是你上次说的那个石猴儿都还没说完呢,咱们想听那个!”
禇英于是开讲,刚说了几句,就见翠缕在门口道:“尤三姑娘,珍大奶奶正寻你呢!听说你和姑娘都没吃早饭,老祖宗让你们两个一起,到她那里用饭,珍大奶奶也在那边侍候。”
史湘云直嚷嚷,“吃饭罢了,别管她们,三姐你把故事先讲完,咱们等一会子再过去。”
禇英便笑着站了起来,“算了,咱们还是先过去吧;老太太不用说,我大姐毕竟长着咱们这么多,我平常对她也是很尊敬的;既让人来寻了,咱们过去就是,倒不好要她们久等。”她这也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若是其他人对尤氏不恭,她是会不高兴的。
到底她内心有着成年人的灵魂,因此说话自带一种沉稳笃定,几人听了也都默然于心,仿佛潜意识里就接受了她的喜恶,心下也都在想着,以后也确实要对尤氏尊重些。
这边尤氏正侍候着贾母用午饭,因为要歇晌,贾母吃得很清淡,不过一碗小米粥,几样小菜,余下精巧些的菜式都赏了人。尤氏坐在小櫈子上,也分得了一小碗碧粳米粥,并一些点心果子,便顺便吃了些。贾母见她用完了饭,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你那二位继妹,可曾许了人家?”
尤氏不懂贾母为何突然问起此事,想了想便如实道:“听说二妹妹倒从小是许了人家的,只是如今那家败落了,那姑爷又不争气,听老娘的意思,是预备就这样拖着;等二妹妹年纪大一些了,再寻别家;我也劝过老娘,退婚呢,干脆一点也就罢了,没得让人心里留了念想,又不做准,到时候还怕人家去告官呢!便是要银钱,不拘多少给一点也使得,毕竟那家里现在穷困,想来也费不了多少。小的这个倒还未说定人家。”
贾母本来是想问禇英的,不防倒听了二姐这么一堆破事,心下就有些不满起来,“那便看你老娘要名声不要了;当然了,这为人父母的,爱女心切是自然之事,我们旁人也不好置喙;只是这样退了亲,难免会被人指点,到底以后名声也不好;你还得劝你老娘谨慎些,便真是要退,也得寻个好些的由头,总之要让那男家没有别话说,方才妥当。”
尤氏忙低头应了,“老祖宗说的极是,我平日也是这般劝老娘的;可老娘似乎很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她亲生的,到底也不好说太多。二妹妹呢,那又是无可无不可,对老娘一味的听之从之的;就是苦了我这三妹妹,老娘一见她,非打即骂,为的她不肯顺从;可不知为什么,我倒更喜欢我这三妹妹,不是我自夸,这一份见识胆魄,就算上我们府里这些女孩子,也多有不及的。”
贾母嗯了一声,颇为赞同地道,“这话说的不为过;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也见了不少,但就是这份洞察世事,堪透人情,少年沉稳,疏离中带着亲切,温和中又透着刚硬的,实在难得;就宝丫头,人人都说她妥当周全,可我冷眼看来,性烈处便有不及,她做得到的事,未必宝丫头能做得出来。我所以问这话,是想把她也说进府里,不拘哪一个直系旁系,但是好学上进,人品相貌又过得去的,你打量着些,你们姐妹也有个伴儿。”
尤氏一听,自是喜不自禁,二姐和尤老娘进府这么久了,也不见老祖宗问一声儿;三姐一来,老太太立刻另眼相看,这可不也是她的体面吗?但是她又有些犹豫,因为她揣摩不准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欣赏三姐是无疑的了,但说看重,倒也未必,不然她就会亲自物色了。想到这里,尤氏便试探般地问:“若依着是我的妹子,这小一辈儿的倒不合适了;只是我看得几个合适的,偏都是这小一辈儿的,比如咱们府上的蔷儿,那边廊下住着的芸儿,还有老园子那边的菌儿,都是年龄相当,品貌也过得去的;若是从玉字辈上找,我且得思量一番呢!”
贾母一听,也思忖起来,便听门口有人笑道,“哟,找什么玉字辈呢?莫非大嫂子是来为宝玉兄弟提亲?”便见外面打起了门帘子,王熙凤笑吟吟的迈步进来,这是不知在外面听了有多久了。
尤氏闻言吃了一惊,忙站了起来。她便千想万想,也不敢肖想老祖宗的宝贝疙瘩,更何况府里都知道,这宝玉配着黛玉,两个都是贾母的心肝宝贝,这几乎是做了准的;便是姨太太带着宝姑娘也在府里住着,连王夫人也有意,老太太也从不肯略松动一些儿。
想到这里,尤氏立刻笑着对王熙凤道,“没得听话只听半截儿的;才刚老祖宗提到我三妹妹,说想给她在府里说一门亲事,我正思量呢,哪里就扯到宝玉兄弟了?便是你要打趣,也请挑个别人说说罢,免得带累了我,在老祖宗面前不好做人!”
凤姐儿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却笑眯眯地对尤氏道:“嫂子,这要说玉字辈的话,我心里倒有现成的一个人,哪里都合适,长得又俊,家底又殷实,又正经是咱们这玉字辈的,配你这三妹妹,我看再合适不过!”
尤氏心下纳罕,不由道:“你说的哪一个,怎么我再也想不到呢?”
凤姐儿又是一笑,一双丹凤眼内水光滟潋,丹唇轻启,“嫂子莫非忘了?那可正经是你们宁府的子侄辈呢,便是那三房叔爷爷的独孙贾瑞呀!他父母去得早,只有祖父管着,向日里在学业上是极是严苛的;论人材呢,比他几个叔侄也不差什么,你三妹妹若嫁过去,又没有婆母立规矩,便是有祖父母在,老人家疼她还来不及呢!这也就是嫂子的妹妹,若是换了别人,我才不稀得费这个心思!”
尤氏这才想了起来,“哦,你说的是他!这孩子人材相貌倒也不错,只是好像比三妹妹大了许多?叔爷爷那边向来也管束得紧,便连我们这会芳园里,也很少过来的,怎么你倒认得他?”
凤姐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只做随意道:“哪里,只是去年敬老爹生辰,咱们不是到你们那边逛园子去了么?这可是个好孩子,园子里碰到,他还主动和我请安问好;都是一辈儿的,不承想他如此客气,我这才记得他的;。当然了,我也只是这一说,白出个主意罢了;也不是就做了准,嫂子只管去打听一下便是。”
尤氏听后有些疑惑,“这个兄弟我倒听说过的;只是他这半年来身子都不怎么爽利,竟是隔三岔五的就病着。年纪轻轻的,身体却不太好呢?”
凤姐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三叔爷爷拘他拘得紧,他又自小娇惯了些,有时候装个头疼脑热也是有的;便你府里蔷儿蓉儿他们,也有这样隔三岔五不肯去学监里的,一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