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顿了顿,身侧拳头攥得死紧道:“无非病故罢了,问此事作何。”沈玉叹了口气:“林大人,咱们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彼此无需如此防备,或不是我也没必要一开始就拿方才的东西出来不是?”林如海这才缓了口气道:“沈大人真乃少年英才,我们这些老家伙可不像您这般锋锐难当。您只说来意罢。”
外头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微风拂过竹叶之音,沈玉伸手在那小匣子上敲了敲道:“皇上责令锦衣卫暗查当年义忠亲王老千岁之事,您必是知道的。”说着停了停,见林如海点头方才继续:“下官查这件事的时候偶然发现江南并黄淮之地河工贪墨一案,此事您也应知晓。河工一事,经手之人上下不知凡几,甄家于此间穿针引线,贪墨的银钱大概在谁手上,恐怕您亦有所猜测。只有一惑,这甄家是如何堵住了百官的耳朵和眼睛,不知林大人有何可曾教我否?”
林如海不觉眼圈儿一红道:“此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需拿住人的把柄便是。若是无把柄且又不吃威胁的直接除了即可。”若非如此已经满了三周岁的儿子怎地突然就没了,妻子又如何缠绵病榻直至撒手人寰呢。要不是女儿一封信来得及时,说不得他已恨得以卵击石落个扬州捐馆的下场。沈玉起身长揖到地:“此乃我等锦衣卫失职所致,还望林大人节哀。”林如海抬手摇了摇跟老了十岁似的:“不干锦衣卫,甄家上下数代经营,我身处江南亦摸不着其中要领,你等拱卫京师又如何能参透玄妙?”
沈玉这才重又坐下道:“下官此番从南边回来,带了瑞州府知府孙仕佳入京,此人林大人可曾晓得?”林如海点头道:“晓得,此人乃戊戌年进士登科,先补了江西南道下头一个县的知县,其后累年晋至瑞州知府。面目寻常,身材五短,为人胆小,最善奉迎。若想从他嘴里套出实话,只需狠狠吓上一吓便可。”沈玉拱了拱手谢他:“此人正如大人所说一般无二,已有弟兄们取了供词,只不知管中窥豹或可得其一斑否。另有,此番南去,自洞庭下至松江府,沿途尽皆发水,上游或还好,越往下越不堪,直至江西南道下辖数地尽已溃堤,泽国一片民不聊生,是以民怨沸腾有流民作乱之事。此案非同小可,皇上已尽知其事,恐于大朝会一发揭出来。然甄家盘踞江南数代经营,实在百足之虫,有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之理,故此上门求教大人。”
林如海仔细听完,侧头看了眼窗外,凑近些许与沈玉道:“甄家那奉安老夫人与皇上有哺乳之恩,若非惊天之事,少不得只动动皮毛罢了。我与你指两条路,其一四皇子收巨额金银钱粮究竟所为何事;其二,甄家拿了百官的短处儿,必是有个能要挟得住人的证据留着,这些证据又在何处。这些东西,只往那四王八公家寻,拿住了才算是真真捏住甄家的七寸,旁的再不能让皇上心头一震。”沈玉亦侧头看了眼窗外,起身再向林如海长揖道:“多谢林大人指点,下官明白了。还请最近出入多加小心,以防风大。”林如海点了头,亲自送他走偏门出去,复又回来书房沉吟许久,亦头疼这甄家到底将东西都存于何处。
那边沈玉从林府辞了出来,转身上马疾驰直回北镇抚司,进了衙门直直去见顶头上司。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马昭正坐在偏厅翻看孙仕佳的供词,又核对薛家送来的账本正一一验过,闻听下面小吏来报沈佥事求见,立刻一叠声儿让人进来。沈玉跟了小吏进去行礼,马昭指了椅子道:“坐着说。”
沈玉拱拱手坐下将方才林府所谈尽皆一一道来,末了添了几句:“下官觉着林如海没说谎,虽然没几句干的,到底也算点了个方向。他既说东西在四王八公其一手上,恐怕□□不离十。” 马昭马大人便道:“这些账本是皇商薛家举报的?前后仔细说一遍。”沈玉便将潜伏薛家酒楼做厨子开始,里外阴差阳错之事和盘托出,前后只提了宝钗一句,尽量听着不叫她冒尖儿。马大人听完捋了捋胡须:“恐怕后头这口子还得着落在薛家身上,不过其人能体会圣意幡然醒悟,想必是忠君的好人家,且慢慢儿让他们自己想法子捞自己出来。只眼下找这些东西却是来不及了,还交予你暗地里查访。至于河工一事,后日大朝会本官自会上本奏明也算是个结果,估摸着又要抓一批替死鬼进来,叫下面兄弟们不用太拼命。”
沈玉应诺,又拱手行礼方才退下去回据点找柳子安柳佥事商量安排。
柳子安正在据点外头站着和个高挑英武的青年说话,远远见了沈玉打马过来,忙几句把人打发了,抬手冲沈玉打招呼。沈玉眼看离得近了才翻身下马站住,笑看那还没来得及走的人问道:“不知这位兄台是?”柳子安指着人介绍:“这是我一个老表。我妈不是与人析产分居另开别府么?他乃是我妈娘家理国公府旁支的一个子弟,父母双亡又无甚立身之业,平日最好在市井游荡,又喜串些风月戏,姓柳名湘莲者。因年岁大了总要寻个营生好安定下来,我妈便让我给他寻个活计做。我这兄弟,旁的不说,拳脚功夫着实俊俏,生得亦英挺,正想问他愿不愿来与我从底下做事。熬上三、两年少不得也换个千户当当,再娶房好妻也好叫我妈放心。”
沈玉心道你都拉人进锦衣卫做探子了,还说甚娶房好妻之事,先紧着自己打算吧。脸上却笑嘻嘻点头道:“这感情好,人手正不足呢。上头又有新活儿分下来了,少不得黑白颠倒上几日。”那柳湘莲甚有眼色,听他如此说得,忙拱了手辞道:“过几天再去探望姑姑,我先回了,不耽误兄弟办差。”柳子安与他道别,见人走出巷子才和沈玉一道进了办事儿的据点宅子。沈玉与他并肩前行,过了影壁和二门才道:“指挥使说了,河工案暂且给个结果搪塞上面,这后头水深着呢,且要慢慢继续查。你动动四王八公里头埋的线,我再想办法混进薛家问问,说不定坏了事儿的义忠亲王老千岁一案亦要交代在这头里。”
柳子安一皱眉毛出了个点子:“这薛家上下真被整治得如铁桶一般,外头再看不出甚么。不如这样,我派几个凶恶些的兄弟去薛家门口闹上几场,他们从金陵来,一急少不得就地找些护院,线人容易进去不说,你亦可以此为由上门卖个好儿。可恨这薛家上下只靠着个闺中姑娘,有这等手段若是个汉子真恨不得请进北镇抚司坐镇京师,看着就是把好手!”因说着又扯上人家姑娘,柳子安摸了下巴嘿嘿一笑:“欸,沈佥事你说,这薛家大姑娘配我那兄弟如何?只不知道生得怎样,湘莲他立意只要求个绝色方称愿,等闲俱都看不上。”
沈玉听得回手一掌就拍他背上道:“你都不看看两家门楣高低,薛家就算商户出身前头可还有个‘皇’字呢,等闲你我这等四品官且不在人眼里,你那兄弟只怕入赘给人家都要掂量掂量。”说着又想起之前与薛大姑娘打得数次交道,人家人品、才干、长相皆为顶顶儿上的,要不是出身沾了个商,且当今寿数高了,说不得还真进宫做得娘娘,怪道人人都惦记着她。顿时如醍醐灌顶一般,可不就得赶紧着哗啦到自家院子里才好,往后亦不用听老爷子见天催命似的催婚事。
计议停当,他只管眼珠子转了几转便对柳子安道:“你且安排着,等薛家急了我自有办法再塞个人去薛大姑娘身边,只别坏人名声便好。”自己个儿的媳妇儿,可不是一开始就得护好了才成么?省得将来东窗事发了还要叫拧耳朵兼跪搓衣板,惟愿薛大姑娘表里如一,再不是个那么泼辣厉害的。
柳子安不疑有他,翻着黄历看了看,又照着本子一核对道:“进了六月贾家诸多人过生,少不了要请亲戚宴客,届时让人在回来路上埋伏好,吓一吓便走,少不得立刻就成了。只安排谁进去一定预备好,莫要节外生枝。”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卡文了,删了一万多字重新写......
小剧场:
沈大人(狂拍同僚):看见那个贼漂亮的姑娘没?我媳妇儿!
同僚:......(¬_¬)。
第32章 [倒V]
话分两头说回来, 这边薛太太托了万先生去林家求人帮忙,空口白牙的只得先许些好处出去再论其他。她也知道书香门第没甚毛病的且看不上自己这等商户人家,惟愿林如海慧眼如炬能在一堆矮子里拔个大个儿出来。打从一早儿就在家里等得心焦, 欲派人上门去问又怕叫林家笑话,直等到下晌才听门子说万先生带了小厮回来了, 又过了会子传话才过来说是林大人应了请托,管保叫薛家娶个四角俱全的媳妇儿。她总算放下一半儿心, 打发婆子加倍送了吃食、布料、药材与万老娘, 这才有心思坐下来想女儿的婚事。
老话说得好, 这儿女都是债,小时候操心吃穿学问, 大了又要费力张罗嫁娶。薛太太虽说是个糊涂的, 但爱子之心愈盛,她一想起先前之事就难受, 也不知道姐姐家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甚么话都敢往外出,弄得如今宝钗不上不下, 又不比林家姑娘有个厉害老爹在后头撑腰, 亦不知这街坊里的流言何时才能散了。过了二月宝钗虚岁都满了十五了, 按道理讲,这姑娘及笄开始相看正是时候,再大就不好,可如今连个上门拜访的女眷都没,京里人家们的态度再明显不过, 难不成还得回去求姐姐?好歹是宝玉捅得篓子,可不就合该叫他收拾么。可又一想那孩子的毛病,便犹豫起来,这等不会往里抿的男子,将来跟了他也操不够的心,哪家乐意把亲姑娘给人做老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