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喝了药嘛,咋就说看就看!王九龙嘟囔着,白了张九龄一眼;想想真是半辈子的白眼都是为这黑子翻的。
正说着,张九龄就扶他慢慢儿坐了起来,轻手轻脚地给他脱了薄薄的一层夏衣,里头的纱布不知何时又溢出了血来。
徐晓雨上前,看着纱布上的血色微有不同,一下就皱了眉。
纱布褪下,血腥味儿围绕鼻尖儿。
血肉模糊,伤口四周的血液浓稠,更像是皮肉渣;血色不艳不鲜,浓重得有些乌。
不说徐晓雨,连带着张九龄都愣住了,声音有些颤:“怎么回事儿!昨晚还好好的…”
昨晚帮他换药,虽然仍旧不见好,血肉模糊不假但好歹血色纯正;他虽不懂医,但也是拉弓挥剑过的,这伤口意味着什么,一眼便知。
徐晓雨当下就上前诊脉;拿出针包儿,刺进了几个穴位,再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另几处的伤口。
最后,皱眉咬唇。
像是有些棘手。
“怎么样了,徐姑娘!”张九龄有些不安,急急开口问着。
“伤口恶化了。”徐晓雨退了几步,行礼致歉:“怪我这两日疏忽了!盛京热得蹊跷,我这两日都去城外义诊,这…这是…”
嗓子眼儿里的不安与歉意透着字眼儿溢满了屋,她止住了话,不敢再说。
“不…”
张九龄只觉得身子一软,若不是坐在椅上一准儿要跌倒在地的;只顾喃喃自语。
盛京去年的时疫留下了祸根,百姓身子都有些弱;当时有些被染的山林畜牧没有被抓,过了年,猎人们都做起了生意,野兔也能温饱,京郊已经有人病了。
虽然不像去年的疫病来的凶猛,但也伤及性命。万幸的是不会传染,这次也被发现及时,就那么几个猎人染了病。
畜牧染病的少,又隔了这么大半年,一准儿没有去年可怕。但这猎人以猎为生,自然是吃得多,这盛夏气候一变,吃了瓜果,当下就诱发了病。
这些事儿,德云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王九龙愣住了神,有些难以相信,捂着伤口,气息不稳:“我…我昨儿就吃了一口鹿肉,我…”
他是真没想到。
那可是皇家猎场打出来的。
“时疫是去年的,难民进京难免让野畜染上了。野畜相生相克,互以为食,大半年过来虽然没有疫病那么厉害,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啊!”
徐晓雨话里透着一些责怪。
“旁人身子骨好,吃点儿也不打紧。”徐晓雨握紧了衣角,不满道:“您这伤才几天,怎么能乱吃东西呢!”
“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秦霄贤在一旁一下就严肃起来,眉眼里都是担忧:“有诊治的法子吗?”
说别的都没用,如今性命要紧;等大楠好了,要想讲道理什么的,打一顿就好了。
“有…是有…”徐晓雨犹豫着。
“说!”张九龄一听那句有,眼里都放了光出来;见徐晓雨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是急得不行。
“我先开个方子,压住病情。”她起身,走到桌案边儿正要执笔写药。
目光一扫,这宣纸一张,青墨渲染,上头的姑娘树下静立,虽然轮廓还未画完,但仍能看得出一股灵动。
倒不是画儿得有多好,只是这落笔情深,看着人心头一颤。
不多做停留,她避开了那画儿,拿出了底下的白纸,动手写着。
边道:“要想痊愈,有一味药还得费心去找,实在是难得。”
“什么药?”张九龄追问。
“你别着急。”这时候,咱们稚嫩傻气的楠爷反而冷静了下来;从没想过有一天他重病,还得安慰旁人。
“你让人写好药方,别吓…”
一句话没说完,张九龄张口就吼了一句:“你给我闭嘴!一天天儿,正事儿没有就会祸害你自个儿了!”
“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白瞎老子亲自去接你回家!”
他吼得凶,正是气得不行的时候;王九龙看着他,莫名生出一点内疚来,不像往常一样理直气壮地顶嘴打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
死?
师父教过:人固有一死。
泰山鸿毛,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南境连枝山上的最后一颗药树,五年一生,九龙草。”徐晓雨道。
“九龙草。”这是一株活在传说里的药草,因为太稀有,每年都被卖得价值连城。他们自然知道,连皇宫也不见多有。
“我去找辫儿哥!”张九龄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抬脚就要下楼去。
辫儿哥是王爷,他能进宫找陛下。
或许,可能,八成,宫里有…
秦霄贤长手一伸,一把就拽住了他;张九龄回过头,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乱了。
“余府。”秦霄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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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余家,货通天下。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余愿
余家以商发家,不做寻常生意;多年贯通南北数国,往来商贸货路不计其数,但凡是在南境十九州谈生意,说起余家无人不晓。
九龙草确实稀有,旁人自然不好找;真要是漫天下去寻,等找到,这人也死透了。
余家奇珍异宝数之不尽,珍稀药材更是应有尽有,九龙草就有三株。只不过这东西寻常人用不上,也很少有人会花大钱来买,就算有也不一定能打听到余家。
堂主领着九良回来时,赶上外院来了一批新学子应考,堂主陪同几位先生一块儿考量,忙得不见人影。
今儿午饭时没见着九良,想起他一早说要去看大楠和老秦,总不会一块儿留在清宵阁了吧。
堂主正想着,带上小厮往清宵阁去,一路上念念叨叨的。
都是些小屁孩儿,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还想着照顾别人。看看这一个个伤病的样子,不知道好好修养还凑在一块儿胡闹,他这当师哥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说了那群臭小子也不见得听话。
小厮跟在堂主身后,几番欲言又止,支支吾吾的。
“有话就说!”堂主道,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爷还能吃了你啊?”
小厮支吾了半天,这才说了周九良从清宵阁出来之后就去了余府了。
余家不待见德云书院的少爷们,谁去都不顶用,昨儿张九龄和老秦在余府门前等了一天也没见到个当家人出来说句话。
余家人心里头别扭什么大伙儿都知道,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所以即便知道周九良去了一定讨不了好,为了王九龙,也要去试一试才行。
堂主快马赶到余家时,周九良跪在大门前,脸色微青,看着一定是跪得时辰不短了。
张九龄和老秦正拍着门,与小厮说了又说,就是不放人进宅。
“九良!”堂主几步小跑到他身边儿,扶住了他的肩膀。
“孟哥?”周九良一抬头,像是孩子见了家大人,一下委屈难受得就瘪了嘴。
不是觉得跪得委屈,也不是觉得让人拒之门外而心里憋屈;大楠的伤不能再耽误,这两日恶化得快,伤口皮肉有些腐烂,血液浓稠得吓人。
他害了余荌,如今也害了大楠。
堂主看着他,咬着唇,看向余府辉煌的大门;撩袍屈膝跪得笔直。
两人相视一眼,不再多言。
小厮被烦得不行了,进去通禀了好几次。
这府外的看热闹的百姓围得越来越多;余家本就临近闹市,这几位爷也不是寻常人,拉一个出来在盛京都是叫得响的,就这么跪在这儿,半天了也没见主人出来,这传出去名声儿也不好听啊。
日头正当空,六月的大太阳晒得人有些脑袋发昏,几个少爷的衣裳也早早被汗水浸湿。
昨儿个张九龄和秦霄贤就来过一回,今儿又多了两个,一大早就来,这外头人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午时的日头正缓缓偏过,余府的大门终于拉开了冷漠。
夫人身后跟着几个小厮与侍女,站在跪地的周九良与孟鹤堂面前,冷漠得有些居高临下。
“我余家是积了什么德,请几位少爷行次大礼啊。”夫人目视前方,冷漠疏离。
“夫人,我们是来求药的。”跪了大半天,一口水也没喝,周九良这嗓子都有些干哑;立直了身子,恳求道:“九龙草的价由您开,我兄弟几人诚心所求,望夫人成全。”
各中原由夫人早就知道,换做是旁人这药也就拿出去了,但这是德云书院的人,说什么她心里头也是憋着一股气。
“余家没有这东西,请回吧。”夫人冷声,随即挥袖转身就要回去。
“夫人!”张九龄拦住了她的去路,神色有说不出的郑重:“夫人心中有气,我们都知道。但晚辈明白,您是心善之人,还请您心疼一番;只要救了我兄弟,张九龄任您处置,想怎么出气都可以!”
这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吼得嘶哑破裂;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一想到王九龙原本稚气无忧的眉眼里如今满是疼痛和忍耐,他这心里头就难受得要疯。
他们都是从小陪着大的兄弟,这么多年相互扶持,一起走过可多少风雨。从没想过,有一日看他备受折磨而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