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雍和堂的那一场文试,陛下挑中了堂主,这以后咱们的孟哥可就是堂主大人了,国子监的先生走出去多有脸面啊。就是以后忙一些,又要看国子监的事儿,还得时不时领着九良出门去设教,姑娘们见他的时候可就少了。
徐晓雨笑了笑,似乎习惯听他们这么吵闹了,道:“还是先把药喝了吧,九龙草放久了药力就会弱些。”
“哼!”王九龙幼稚地冲张九龄摆了个鬼脸,看着又是满脸病态得让人笑不出来。
侧身抬手端起药碗吹了吹,笑道:“王九龙,九龙草~嘿嘿,你们说这草是不是就为了救我来着?”
他要不说,大伙儿还真没反应过来,这么一说人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赶紧喝了吧,磨磨唧唧的。”张九龄嘴里嫌弃着,从胸衣里掏出一个纸包儿来,一打开就透出一股香甜。
正喝着药,楼梯口就传来脚步声儿,听着还有些小心翼翼。
几人抬眼望去,侍婢清欢端着碗汤走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
似乎没想到有这么多人,清欢一愣,随即屈膝行礼。
“有事儿吗?”张九龄笑呵呵地,眸光往屏风后的里间儿扫了一眼。
“后厨煮了解暑的汤,我来给爷送一碗。”
清欢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样子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儿。
喝了药,王九龙放下药碗,随手拿起手边的蜜饯解解苦味儿。
张九龄丢了块儿手帕过去,再转过头冲清欢道:“去吧。”
王九龙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角,抬眼一看,额头蹙起了几道纹;再这么冲张九龄一瞧,眉眼透着股嫌弃,一副就你事儿多的样子。
果然。
清欢前脚刚绕过屏风,里屋传出一声疲倦低沉的嗓音:“出去。”
“爷…”
听这调调,八成是要哭了的。
“我说过,没事不要来这里。”他说。
徐晓雨静静站在桌案边,听着里屋传来的只字片语,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恍惚想起当年,她在天津城,胜南武馆里初见他时,他年少率真,无礼痞气地问她姓名。
回忆一晃又变成了那日,她初来清宵阁,他说的第一句话。
八年了。
清欢垂头丧气地出来,有些委屈。
“徐姑娘?徐姑娘?”
张九龄的叫喊把徐晓雨从恍惚里拽了回来;清欢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楼梯口了。
“噢呵呵…”徐晓雨回过神儿来,笑了笑,道:“就别这么客套了,就叫我晓雨吧。”
“那行!”
没等张九龄回话,咱们楠爷就乐呵呵地应答着,道:“回头等我伤好了,我再好好谢谢你啊!”
徐晓雨笑着,不应答。
“谢什么啊?”
一股子贱嗖嗖的语气从楼梯口儿传来,张九龄抬眼去看就见张鹤伦拉着二爷上楼来了。
自打王九龙住进了清宵阁,这里可是越来越热闹了,三天两头就有人来看他,正好还能顺嘴和秦霄贤说说话,省得两处跑。
“师哥快来!”王九龙拍了拍跟前的椅子向他俩招手。
二爷的腿脚看着还是有些不利索,走得慢了些,看见他这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也就放心了。
“你好点儿没啊!”二爷一撩袍子坐下,酸酸地嘲笑他:“吃不吃鹿肉了还?”
“哎呀…”王九龙把腿上的薄毯拉上,盖上了脑袋,哭喊着:“您就别笑我了!”
真是差点儿就把小命给吃没了。
“真是吃鹿肉给吃的啊?”张鹤伦笑了起来,嘬嘴发出“啧”的声音嘲讽着。
几人都笑了起来,原本因为伤病都有些憋闷,这一下子大家都乐了起来。
“诶你这鹿肉是哪来的啊?”张鹤伦喝了口茶,随口问起;调侃道:“你这面子这么大了,什么时候也让我吃吃。”
“哪儿啊!”王九龙直起了身子,笑道:“打猎来的呗,还别说,那肉可好吃了!”
二爷一下听进了心里,皱眉道:“这会儿不春不秋的,上哪打的?”
盛京又不是穷乡僻壤,寸土寸金的地儿,除了皇室园林,已经很少见那些畜牧了。打猎最好得时候就是秋猎,春猎一般都是祭奠,谢天赏食。
如今是六月,这哪儿来的啊?
“听说前些日子,西北来了几位小臣,或许是为了招待客人才开了猎林打鹿吧。”
徐晓雨收拾着药碗,笑着随口插了句嘴。
“还真是。”张鹤伦笑着,端起桌上的点心,翘起二郎腿就悠哉悠哉地吃起来;道:“你小子,皇室猎林都有熟人啊!吃好吃的,也不知道给哥哥留一口!”
两人正说笑着,张九龄也跟着一块儿吵闹起来,清宵阁一下变得热闹。
二爷打量起徐晓雨,笑得十分亲和,问道:“姑娘也是天津人?”
从军营里出来的人人他自然知道,只是当年他在天津的时候还没有这姑娘,以至于一直也没见到面,这回听说军医的女徒弟跟着来了,他这才想起来。
“是。”徐晓雨点点头,从容冷静。
二爷弹弹衣摆,笑道:“大楠就辛苦你多费心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您客气了。”徐晓雨行了礼,端着药碗下了楼去。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眠者可闻之
日落月升,花开花落;六月雨后,中旬盛晴炎热。这一晃,清欢来书院也快有一个月了。
清欢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伶俐归伶俐,到底没读过几本书也没有先生教导,有时也爱胡思乱想。
用咱们周九良周爷的话来说啊,那可不就是一天天正事儿,全琢磨那些没用的了。
原本进了书院,清欢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头两天儿晚上睡觉抱在被子里都能笑出声儿来。
住得久了,这心里就越发慌起来;清宵阁没有要紧事,她绝不能踏进半步。楠爷受了伤,秦爷就陪着留在清宵阁里,没有心思想去吃酒听曲了,连带着也不见她。
原本也不觉得有什么,整个德云书院也挑不出几个女的,清欢觉着只管听话就好,不让爷烦她就成;可打从楠爷回来之后,她这心里就越是没谱儿了!
同样是外来的,怎么那个徐晓雨就能进清宵阁,怎么就能和少爷们谈笑风生?
清欢怕了,慌了,也妒了。
每日住在清宵阁旁的闲院儿,看着徐晓雨进进出出的,就像回家似得。清欢在吟风楼呆了那么多年,最是会看人眼色;那几位待人都是和善,可这眉眼里的那股味道就不对,和那徐晓雨聊起天儿的时候就是那人家当朋友一般的语气。
闲来无事只能出去走走解闷儿,这前后山都让她转悠遍了。
今儿回到北苑时见屋门打开着,清欢一愣随即提裙快步进了屋。
徐晓雨正站在桌案前,盯着她挂在墙上的琵琶,目不转睛。
“你来干什么?”清欢道。
或许大多女人都是一样的,对于一些胜过自身的敌人总有一种莫名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这语气让人听了,人家都得说她没教养,保不齐还会夸徐晓雨知书达礼还不予计较。
心里头不舒服哪里是能轻易憋得住的。
“眼看七堂的桐花就快要长果子了,花盛就这最后几日。”徐晓雨毫不在意这份儿敌意,笑得十分柔和:“桐花性微寒,入药有散湿除痹、开郁解燥的效用。”
“正好天儿热,少爷们都喝了,我也给姑娘送一碗来。”
清欢抿抿唇,有些别别扭扭的。
余光一侧,看见了桌案上的一碗药汤。
嘟囔道:“就你有心了…”
生怕少爷们不知道你这一身好本事呐!
“也不是。”徐晓雨眼睫闪了闪,有些羞涩又带着些欢喜。
“师哥他喜欢桐花,我原本收了些给他做香囊,发现前两日的雨把好些花都打烂了,剩下的只能入药。”
徐晓雨不是德云书院的人,自然也没有拜大先生为师;她口中的师哥自然就只有那个胜南武馆里的少年了。
“你…”
清欢绞着帕子,一股气儿就上头了,恨不得骂徐晓雨两句臭不要脸!可转头想想,她自个儿也只是个想讨爷欢心的侍女罢了,有什么身份能说人家?
正气恼着,清欢一跺脚,没好气道:“没事您就忙去吧,清欢不送了!”
“那…那我就先走了。”
徐晓雨看了她一眼,只看见了背影,那肩头微有颤动,看样子像是生气;那她也就不在这儿招人烦了。
清欢坐在桌前看着这一碗药汤烦得很,抬手就翻倒在地,清脆碎裂,药味弥漫。
桐花,桐花,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时候除了气恼更多的还是埋怨,怨自个儿怎么就这么蠢,连这点也没想到。
要知道,她就在下雨前把七堂院里的桐花都收起来给爷做一个香囊多好;这下,雨过了,花落了,人家聪明地煮了一锅汤送去了。
唉。
这桐花怎么不晚两天开呢,赶上六月雨,一夜就打落了不少;七堂院里就这么一棵桐花树,这花落了,就没了。
桐花树…
脑中灵光一闪,清欢忽地想起了什么,眉眼涌起欢喜径直起身向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