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不高兴。
“我…”王九龙有些别扭,挠挠头发,张嘴就说:“我这是一时不备。”
原本想说得,只是你不用担心。
“嗯。”
张九龄冷着脸,原本那黑不溜秋的皮肉看着更让人心里发怵了。淡漠地应和了一声儿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也不像往常一样爱搭茬逗趣儿了。
这也不是办法呀。
一碗粥见底,小厮也送来了药汤,搁在床头边儿凉着。
张九龄放下了粥碗。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王九龙睡得有些晕乎,不知道日子;随意找个话头儿说两句:“呃…知道是谁派的杀手吗?”
“赵家。”张九龄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捻勺翻了翻药汤试图让它快些冷却。
这样的事儿还用得上问吗,用鼻子想也知道了这不是一般人。再说了,他们整日在书院,除了正事从未远行,能有几个这么深仇大恨的债主?
“我去他个大爷!”一说起,王九龙就气得牙痒痒,下意识抬手就是那么一锤。
“嘶——”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张九龄皱着眉,冲王九龙吼了一句。
“你长本事了啊你!”王九龙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气恼道:“几天没打,脾气见长了是吧!”
搁平常试试,这么多年了敢凶他吗。
“说你怎么了!”张九龄似乎真生气了,嗓音浓重:“我是师哥,就算打你又怎么了!”
不算二爷堂主他们那些早早儿拜师的,他们这一批的孩子里张九龄算是大师哥了。不仅拜师比他们早,年纪也比王九龙大好几岁。
这些年想想也都是反着来的,全是师弟欺负师哥了。
王九龙听着话就瘪了嘴,抬手想打他,偏偏这一抬手的无力和浑身的痛感又只好失落地低下头来。
“现在我打不过你了,随你好了!”
他正气着,别过脸去生闷气。
张九龄看了看,两人沉默着,最后叹了口气;端起药碗送到他嘴边儿。
“说的好像从前打我,我还手过似得…”
王九龙不理他,看着自个儿的伤口气得不行,咬碎了牙都想着把赵家人碎尸万段。
驱逐出京后确实不复往日风光,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能好好活着。非要殊死一搏,图个痛快,然后满门抄斩。
恻隐之心果然不能乱动。
“赵家的人我都抓了。”张九龄放下药碗,说道:“你伤在哪,我就让人在那上刑。”
王九龙回过头看他。
“留着一口气,等你处置。”
王九龙自个儿喝了药。
“好好养着。”
王九龙笑了:“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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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气自己,那天没有多送你几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清欢无别事
六月的头一天,盛京的天是阴的。
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雨下的实在是太大,连着下了一夜也不见停,外头风雨交加让人分不清昼夜。
先生停了课,给孩子们休息一天,也省的雨天路滑来回折腾给摔了。
少爷们都在各自的院子歇着,几人聚在一块儿,围着小炉子煮酒喝,听雨看花好不自在。
秦霄贤倚靠在清宵阁剪窗边儿,看着有些无趣的样子,右手伸出窗外接了些雨水玩儿,反复几次,又无聊地把脑袋搭拉在窗沿。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他额角鬓发。
有身素衣裙进了院子,打着油纸伞,顺着青石路走了过来,一点儿一点儿融进他的目光里。
望见那只伞时,他眼底忽有光亮,随即又暗淡了下去。
不为所动,碎雨为乐。
很快,清宵阁的门就让人打开了,楼梯响起了脚步声儿。
似乎在楼梯口出顿了顿。
“爷。”这素衣女子叠手侧腰,行礼。
“出去。”
他仍旧趴在窗边儿,任由雨水打湿鬓发与衣领,连回头瞧一眼也没有。
“嗯?”她一愣,不知没听清还是没明白。
小厮守在一旁,抬眼看了看秦霄贤旁若无人的样子,随即道:“爷让你出去!”
“还不赶紧的!”
无论小厮说了什么,秦霄贤都没有反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只是趴在窗边儿,一个人接着雨滴再由着透过指缝。
“爷!”她急了,跪下:“爷,是小奴啊…”
“吟风楼的清欢啊!”
他终于动了,只是不紧不慢地直起身子,甩了甩掌心里的雨滴。
清欢不安的神色里终于有了些笑容,眼底似乎期望着什么;想想也是应当的,一个无依无靠的风月楼唱女,有一日让人给赎了出来,留在这样的人身边儿就算当婢女也是让她欢喜的。
他拿过小厮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臂被雨水打湿的位置。
“拉下去。”
他一扬手,帕子轻飘飘地落在了桌案上,一如他轻飘飘的语气,都带着阴雨的冰冷气息;缓缓转身向内室去。
“爷——”
她不知道自个儿做错了什么。
她从没见过秦霄贤这幅样子。
她害怕再被送回吟风楼。
印象中的秦霄贤一直都是微醺的,几次见面都是喝了酒的样子。偶尔夸她琵琶弹得好,笑得也欢,从不见他发过脾气。
更不说这副淡漠陌生的样子。
“爷,清欢做错了什么啊…”
您说,我改。
“爷——”
哭喊无用,小厮一把手这么一拖就把她拉下了楼去。
廊下站着替清欢拿着行礼的小厮正侯着,看人下来了,就迎上前来。
秦霄贤的小厮可不是寻常来的,一股牛劲儿怎么都挣拖不开,松开了手才道:“秦爷把她赶下来了,送走吧。”
这廊下的小厮看了看行礼,笑道:“少爷送过来的,说是给秦爷当侍女。先留着,保不齐爷什么时候就见她了。”
秦霄贤去哪儿,近身的小厮都是寸步不离的,尤其是这几个月来,其他的少爷们都嘱咐着务必把人看好了。自然,这出入跟随久了,小厮也知道自家也回回去吟风楼都必让这清欢唱两句,这么一想也就觉得保不齐是爷今儿不高兴。
明儿高兴就听她唱了呢。
廊下的小厮把行礼和用素布裹着的琵琶抗到了肩上,领着清欢去了后院一处住所。
这雨有些小了,但风又凉了起来。
秦霄贤窝在被褥里,看床头轻纱散落在地,恍惚了他的目光。
床帐通常是绸布,极少有人用轻纱的。他从前也是这样,只是后来有人觉得轻纱好看,这才换了。
久了,他也觉着好看。
这里的一物一景都不是原来的模样,又都成了他喜欢的模样。
恍若隔世。
书院儿里也总有师兄弟来说说话,时不时顺手把外头姑娘们送来的礼给带过来。
大伙儿都调侃着,咱们秦小爷这日子过得就是舒心啊,每日偷懒也没有先生说他,对外说是病了,姑娘们还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慰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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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好。”
他闭上了眼,扯出一抹笑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此书完
夏初的大雨停了,张九龄也带着王九龙回京复命了。
天津城的事儿都安顿好了,物资都顺利送到,二爷交代的事儿也办妥了;陛下的嘱托不敢耽误,王九龙心里惦记着也没等伤好,养了三天能下床就赶着回来了。
回复命后就闭门谢客养在书院里了。
这一趟一块儿跟着回京的还有个人,是个姑娘,长得不算出挑,但也算是眉清目秀,只知道姓徐,毕竟是姑娘,少爷们也没好意思问人家闺名。
周九良一早去看了王九龙,见那姑娘给他换了伤药。
问:“这是?”
“噢…”王九龙扫了一眼,一边给自个儿穿上衣服一边道:“医女。”
“她师父是天津城的军医,要不是人家给我拔了匕首,这会儿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他说着,眉眼里莫名生出几分得意来。看着让人觉着好笑,明明是赞许人家师父医术的话,怎么就说出了一股英雄豪迈的味儿来。
周九良一如既往的白眼瘪嘴,含笑鄙夷又是讽,道:“人家师父救你,你把人徒弟带进京做什么!”
“我这才伤了几天!”王九龙凶了一句,复而按住了胸口,似乎因为吼声而撕扯到了伤口。
“人家医女,大夫怕我路上颠簸别加重了伤,所以才让徒弟一路照顾的!”
这一口气,差点儿没喘上来。
“那你回来了,不得让人给送回去。”周九良端起茶盏,吹了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有你这样儿的吗。”张九龄的笑意透着字眼儿从屏风后走了进来。
一看就是刚下课来的。
“人家这趟,可就不走了。”张九龄笑着。
咱们这周爷得是多不待见姑娘啊,旁人听了都是说好好谢谢人家姑娘的,怎么上这来,转头就给人家送回去了。
“怎么?”周九良放下茶盏,有些疑惑。
倒不是他不待见人家,只是书院这么多师兄弟吵闹起来他都觉得烦,再加上姑娘,实在是太烦心了;他只想当个闲人,不开教的时候在家呆着,让孟哥给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