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秦的师妹。”张九龄一撩袍子,往床榻边儿一坐,查看着王九龙肩背手臂的伤口;轻轻挑开了白色亵衣,生怕一不小心给他碰伤口上。
“哎呦喂,刚给穿上…”王九龙嘴里抱怨着,微微直起了身子,不靠着被褥就能让他看见后背了。
“诶,接着说啊。”周九良在一旁念叨着,搬着小板凳又往前蹭了两步。
“老秦啥时候有妹子了~”
看那一脸好奇的八卦样,一点儿平日里德云小先生的气魄都没有。
“老秦从前学武,俩人拜的同一位师傅。”
张九龄给边给这亵衣打上结,边道:“只是也没学多长时间。”
“那也不是正经过门的师父,是找武行的一位师傅学的,不是没学多久吗?”王九龙插了句话,想起几年前和老秦一块儿去辫儿哥的军营里练两手,两人还说起这事儿来着。
“年纪小呗,哪里懂。”张九龄笑得有些憨,随手剥了颗核桃,道:“武行师傅也不是个个儿都有能耐。”
听到这,周九良也算是听明白了:老秦小时候想学武,找过武行的师傅,正好这姑娘也去学了,觉着这师傅没什么能耐也就没接着往后学。
后来怎么样不要紧,总归这俩人是认识的,也勉强算是个师兄妹吧。
“你们都知道啊…”周九良瘪了瘪嘴有些不高兴了,觉着这人人都知道的事儿怎么就他不知道了呢。
烦人。
你说咱们周爷啊,除了堂主之外,对别的师兄弟都是一副小姑娘似得的。谁见了都没法把外头说的,冷傲孤僻不爱理人的小先生想一块儿去。
老秦从前也这样儿,师兄弟几个玩闹起来没个谱儿,虽然稚气傻气但总还是自在快意的。
如今,或许都是长大了吧。
那名医女来清宵阁看他的时候,也觉得都快不认识他了。
不是那种多年不见的疏离。
更不是脱稚成熟的陌生。
就是,感觉变了一个人。
“师兄。”她喊。
秦霄贤看着她,皱了皱眉似乎没想起来是谁;也对,两人认识的时候是在武行,年纪都还小,也没有太深的交情。
当年她身体不好,父母才送她去学两招强身;尽管后来不到半年就弃了武,但她仍旧觉得没有白学一场。
认识了一个很好的人。
好几年了吧。
她说:“天津城,胜南武馆。”
弃武学医的徐晓雨。
“噢。”他似乎想起来了,扯着嘴角笑了笑,很淡漠也很平静。
没有情绪。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子。
徐晓雨安静地站了会儿,目光扫过阁楼四处;墙上挂满了画儿,画的景儿都不同。
这春秋四季里的人儿,却都是同一个。
徐晓雨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他开口:“有事吗?”
作为医女自然就是看病的,看过了王九龙,高先生嘱咐着她来清宵阁看看他,听说是食少无眠,身子越来越弱。
徐晓雨想过很多次,俩人再见时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他会说怎样的话。会和从前一样,笑得痞里痞气地:你叫什么名字?
亦或者,问她为何进京。
徐晓雨垂下眼,笑容里有些无可奈何的滋味儿;道:“来见个人。”
真是答非所问啊。
老秦没说话,趴在窗边儿,远远能看见从七堂前院里冒尖儿的桐树叶儿,有些呆。
“你呢?”徐晓雨笑着,向他走了一步,闻到了他衣料上带着雨水气息的花香。
“你什么时候去见你想见的人。”
徐晓雨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身黑袍很凉,又觉得很暖。
阁楼下传来些唱音,是几个少爷们练着学理;闲来无事,照着戏文里唱两句。
从前陶阳也总唱。
听这词,唱得的是个生离死别的悲戏。唱得也好,字正腔圆,流畅抒情;听着就让人觉得心口一酸。
听书客心伤,书中人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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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到了。”
书上所说,太过轻巧。
第一百四十八章 盛京余家
六月天本该是舒爽的,天儿还未全热也没有春寒,百花齐放,正是好风景。可今年得六月却热得快,早早儿就穿上了夏衣,书院里好几个少爷也得了暑病,连日里都无精打采的,蔫了大半。
王九龙的伤不能见热,生怕暑气让伤口化脓,这几日都在清宵阁住着。
阁楼背阳,不见热,寝屋里也舒爽凉快,还省了不少冰块儿镇凉。
堂主昨儿匆忙来看过他们,这两日都忙一直也没能放的下心,看了也好放心些出门去。这不,天才刚蒙亮就带上周九良开教去了。
张九龄一下课就来了,扯着衣领散热,整个衣背都湿透了。一进门就脱了外套,随手丢给了小厮,快步上楼。
那两人正坐在临窗的竹椅上,品茗赏花。秦霄贤眼前有一幅笔墨,张九龄一把捞起了茶盏就喝了起来,目光扫至几笔淡墨青花。
他已经很久没有动笔了。
咱们楠爷正半躺在长竹椅上纳凉,两指捻起一串儿小五颗的葡萄,吃的正舒心。
“诶我说,二位这小日子也过得太好了。”
张九龄一撩袍子,坐在一边儿调侃着。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倒是和名字一样九转玲珑,只是长得稚嫩又黑不溜秋的,让人看了就想乐,没有肃气。
师兄弟之间,有什么好装蒜的。
“你要想歇着,你也照我这一身儿去来几下子啊你。”王九龙白了他一眼,叨念着,动作缓慢而别扭地轻轻转个身来躺着。
这一身的伤痛何止一句万幸。
“看你!”张九龄笑着,话是这么说,仍旧是身体力行地打了嘴皮子;扶着咱们楠爷转了身,这才又坐了下来。
张九龄坐在他身边儿,执起蒲扇给他扇着。
王九龙皱着眉,看着难受极了;感觉这浑身上下就没一块儿好地,动也动不得难受的不得了。
“哎呦喂…”
听着咱楠爷侧躺着哀嚎。
“憋屈死我了!”
秦霄贤喝了口茶,道:“快好了吧。”
伤口快要愈合结痂的时候就是会格外难受痛痒一些;除去他身上的箭伤与心口处的短匕刺口,其他都是这皮外伤,这两日眼看要愈合了,正逢盛夏也难怪他难受。
“手臂上这些都涂了药,不难受了。”王九龙挪了挪位置,又换了一边儿来躺。
“就是这几处伤得重的,也不结痂,夜里疼得我都睡不下。”
秦霄贤微微皱了眉,似乎也没想明白怎么个回事儿,总归他也不是学医的。
“让你别乱吃东西!”张九龄说着,眉眼里有些无可奈何的责怪:“都说了忌口忌口,那个医女不是交代了吗!”
一天天,嘴巴就没见停!
“你知道她说什么嘛!”王九龙一气,转过去身儿刚要理论一番,扯到了伤口又是一疼:“哎呦!”
“说什么不吃辛辣酒水,这也就算了,怎么还不给吃点儿瓜果啊!”
一天天的,看得死紧,什么都看着不让他吃!咱们楠爷现在吃点儿东西都得躲着点徐晓雨,生怕这位女大夫啰嗦。
“我都热死了都!”
话是这么说,少爷们还是挺谢谢这位徐姑娘的。
看这堂堂七尺男儿,侧躺在竹椅上抱怨得像个孩子。
“瓜果爽口不假,但极易积冷,不利于伤口恢复。”
张九龄正笑着,这嘲笑的话还没说出口,楼梯口就传来了女声儿。
听这正经严肃,不容置疑的语气,出了医者谁能有这心思。
“诶,徐姑娘来啦。”张九龄招呼着。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么一句招呼透着星点儿笑意,显得有些故意。
秦霄贤仍旧看着窗外,似乎定住了神儿。
徐晓雨端着药碗上来,搁在了桌案边儿上,正好三碗。
“煮了些解暑的药汤,都一块喝些吧。”
徐晓雨放下托盘,单拿出一碗;闻着味儿就知道,这碗是楠爷的。
“我怎么觉得这药喝下去也没见好啊。”
王九龙看了看药碗,满眼不乐意。
“少来这套!”张九龄笑着,把药碗还送得近了些,嘲笑着:“这大人了,喝点药还磨磨唧唧的!”
徐晓雨蹙眉,有些欲言又止。
道:“等喝了药,我给您换纱布吧。”
“不用忙活!”王九龙客气地笑着,冲张九龄还白了一眼;转头道:“这小黑子会帮我换的,你尽管去忙。”
这两日都是张九龄帮忙换药的,徐晓雨才没盯着病情。
“我…”徐晓雨话一出口,又忍了下来。
“怎么了?”咱们楠爷正笑闹着,压根就没注意这姑娘说了什么;张九龄眼尖儿一下就瞥见了,赶忙问:“徐姑娘,有话就说。”
“噢…也,也没什么。”徐晓雨默了默,觉着还是得说:“楠少爷伤得不轻,还得时时查看,药方也好做修改。”
“人家说的对!”张九龄抬手就往他腿上拍了下,道:“赶紧让人家给你看看!”
让医女进京可不是来玩儿的,可不就是照顾您这位大爷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