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京官就是最擅长观望风色的,因此贾府虽然没有了官身,却门庭越发兴旺,贾赦过得得意,邢夫人也甚是满足。这样一晃三年,就在贾琮将要除服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年春天,皇帝带领群臣封禅泰山,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回京的路上,经过黄河,皇帝亲自到河边视察他最为关心的黄河大堤,忽然听到河岸边一片喧嚷,几个大臣毫无风仪地狂奔乱跑着过来,跪下磕头,连声呼喊万岁。皇帝不解,问是怎么回事,才知道黄河水竟然变清了。
这一喜非同小可,因为根据古书记载,这种事只有圣主临朝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生。皇帝虽然猜到是这几年黄河上流依照贾琮的部署植树种草固沙的缘故,依然是止不住的欢喜,群臣更是一波波的颂词花样翻新。皇帝心花怒放,大赦天下,同时封赏群臣,加官进爵者比比皆是。当议到贾琮时,皇帝却犹豫了。贾雨村在旁边半真半假地将贾琮的功劳捧到了天上,主张立即封侯,入内阁拜相,以示皇帝对于能臣的奖掖。
皇帝听了,虽然点头,却是沉吟不语。近来不知道为什么,贾雨村渐渐失去圣心,皇帝虽然不明示,听他说话时,却常常不自觉皱起眉头,很多奏议,皇帝也常常搁置,故此贾雨村才不顾与贾家的嫌隙,竭力推举贾琮,却依旧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若论起揣摩圣意,无过林嘉蕤了。尤其是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想法,林嘉蕤更是知之甚深。所以他此时便说道:“陛下,虽然贾琮治河有功,然而黄河水清,却是陛下朝乾夕惕,励精图治,上天才降下的吉兆,怎可将此盖世奇功记到臣子的头上。臣以为略加褒扬也就是了,也可让列位臣工都知恪守臣责,天下百姓才能共沐教化之功。”
皇帝听了此话,果然更觉顺耳,便道:“虽然爱卿所言甚是,朕依旧觉得贾琮是个可用之材,入阁拜相也未为不可。”林嘉蕤恭谨答道:“陛下爱才惜才,臣等皆感同身受,只是贾琮年纪尚青,可为朝廷出力的时候尚多,官位升得太快,反而于他不利。不如留些退步,让他也戒骄戒躁,以后再有建树,圣上何吝高官厚禄呢?”
皇帝深以为然,于是加封贾赦的爵位为一等公爵,这就等于恢复了荣国公初封时的爵位,遍观当朝的世间豪门,少有如此的恩典,贾赦坐在家里便又一次加官进爵,真真是喜从天降。至于贾琮,在除服之后,皇帝很是慰劳了一番,便恢复他的二品官位,封他做五省巡查总指挥使,表面上是继续落实治河方略,其实已经将西边五省的军政民事大权集于一身,因为西疆不宁已经非止一日,时至今日,便是再木讷的人,也知道与西寇的一仗是在所难免了。
贾琮这便算是以文职任武职,事关刀兵,国之大事,他自然不敢轻慢,甫一上任,便日日早出晚归,与内阁诸相会议方略,又频频召见所辖将领,了解西寇军情,再就是与工部和兵部商量军马粮草等事务,打仗打的是粮草,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时间,从风花雪月到兵符频出,他倒也并不觉得不适应。
不适应的是黛玉,她虽爱静,却也怕孤独,这三年来有贾琮陪伴左右,她已经习惯,骤然知道他要出兵放马,黛玉的心里失落担忧,五味杂陈。然而她也知道男儿的一生终究是要走出去建功立业的,若总困于闺房,难免被世人鄙薄。所以雪雁和碧叶两个丫鬟就常常劝她出门去逛逛,也可解烦排忧。
如今黛玉身边的大丫鬟只剩下雪雁和碧叶了,紫鹃和青芷大两岁,除服之后,黛玉便把她俩都放出去,嫁给了家中的管家和铺子里的掌柜,两个人现在都是管家娘子了,虽然不是日夜陪伴,到底还是每日都可进来管理家务,所以黛玉并没有在身边增添人手。雪雁和碧叶两个还可再留几年,黛玉常常笑噱她们,若是与谁相好,早些说明,免得盲婚哑嫁,贻误终身。
至于贾赦和邢夫人,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疼这个争气的儿子,便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种方式。且说那日黛玉按礼过荣府给邢夫人请安,邢夫人便留她吃茶,然后语重心长地劝说黛玉给贾琮纳几个姨娘:“玉儿,你看,现今像琮儿这样身份的官儿,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何况琮儿很快就去出兵放马,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人儿怎么伺候得好呢?那些个小厮粗手笨脚的,究竟是男人,比不得女人知疼着热。”
黛玉从未想过这些事,要说男人娶妾这件事,其实她并不抵触,从前她还想着嫁给宝玉的时候,就完全接受宝玉会纳袭人和晴雯做妾的事实,也从来没有嫉恨过这两个丫鬟。她不会也不屑阻挡自己的丈夫纳妾,只不过,若是如邢夫人所劝那样装贤良,亲自去给丈夫张罗这件事,她也是做不到的——若是想娶个姨娘,他需要自己去张罗呢。
然而她当然不好这样直接告诉邢夫人,便只微笑低头不语,邢夫人便以为她是与贾琮琴瑟和谐,故此不愿意,于是便索性挑明了说道:“男人最是靠不住的,你若是一直延宕着,不定在外面偷鸡摸狗的,哪天就领来家一个,难道你能撕破了脸给他打出去吗?还不如找个知根知底,你能拿捏的住的,给他放在屋里,笼络住他的心。”
黛玉便笑问道:“太太这样说,是有合适的人选了吗?”
☆、第八十九回 公婆多事公子寡情
却说邢夫人专好多管闲事, 此次她劝黛玉给贾琮娶妾,倒是似乎出于好意。只是黛玉原本于这些事情上很是淡然, 也不太在乎外面如何言说自己, 本来她交际的圈子就是很窄的,平素也最厌与红男绿女交往, 也就是因为太后喜爱, 而偶尔进宫,便被趋炎附势之徒奉为上宾, 然而十次宴请,黛玉也顶多出席一两次, 至于自家, 贾琮在家时多数是丁忧, 离家外出办差时,家中没有主人翁,自然主妇宜默守清净, 故此黛玉也未曾想过家中人丁稀少,在别家的口碑。实际上, 以她的性格来说,别人的口碑也未曾放在心上。
可是邢夫人名义上毕竟是自己的婆婆,且是长辈, 黛玉少不得耐着性子与她周旋。邢夫人却真是语重心长:“老爷提了好几次了,你们连成亲已有数载,虽说中间有三年时间为老太太守孝,可是也该有儿女了。便是为了掩人耳目, 也该添几个屋里人,我冷眼看着,你房里的雪雁和碧叶就都很好,一个活泼,一个稳重,针线模样都是一等一的,看着也还温顺,断然做不了耗,不如索性给她们开了脸,放在屋里头,过几年生了儿女,就封她们做姨娘,横竖儿女都要寄在你的名下。这不比从外面来的要好?”
黛玉听了失笑,说道:“太太虑得极是,我这就回去商量商量。”邢夫人听了,便心满意足,说道:“是了,这才是好孩子,别学你那从前的琏二嫂子,远近有名的胭脂虎,把个琏二管得整天偷鸡摸狗,她自己眼里头不揉沙子,最终也没有落个好……可怜琏儿如今还是心有余悸,我劝他再娶一房奶奶,他竟然说再也不敢娶了,就把平儿封了姨娘,管理家事。哎……”
黛玉心知邢夫人巴不得贾琏不娶正妻,没有出身高贵的儿媳妇跟她争斗,自然是诸事顺遂。只是黛玉看看邢夫人,年纪还不到四十岁,却打扮得如同老妇,满眼里只有金钱,与贾赦夫妇情分上平常,只知奉承贾赦为自保,不知她平时是如何自处的。
回到家,黛玉便把邢夫人的话当成是笑话说给贾琮听,贾琮听了,不由得咳声叹气道:“你还说太太呢,今儿大老爷就跟有天大的事体似的,特意派了贴身的小厮把我叫去,也是跟我说这件事,还要从他自己的丫鬟队里挑一个赏给我。嗐,我忙得脚后跟打了后脑勺,还要耐着性子听他老人家长篇大论地说些废话,真真急了一头汗。”
黛玉抿嘴儿一笑,不置可否,也就不再提这件事。那贾琮却是生怕黛玉心生嫌隙,忙忙地跟在后面不断嘱咐:“这两日你便不用去荣府那边,老爷太太便是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追我到西边去,我过几天就动身了,只说忙于国事,没有心思去想这些儿女私情,人走了,他们再有兴致,也只得等着,我一去至少一年半载的,把他们放凉凉就行了——牛不喝水强按头吗?”
见黛玉只管忙自己的事情去,并不挂心此事,贾琮才放了心。他又私下里叮嘱了雪雁和碧叶,应承给她们将来都可以放出去配个正头夫妻,不可生出别的意思来。雪雁和碧叶自然是都羞臊非常,且怪爷怎么跟女孩儿就赤眉楞眼地说这样露骨的话,贾琮也不理,叮嘱好了,自管调兵遣将去了。
且说贾赦和邢夫人如今自然是逼迫不得贾琮,他们俩操办此事,原也没有要找麻烦的意思,倒是有些讨好的心思,故此提了一两次之后,见贾琮满嘴的“匈奴未灭”的搪塞,黛玉淡淡的不大兜揽,也就没了兴头,不再上赶着张罗,倒是贾琏,总是被他们拿捏在手里,很是难受。
且说贾琏,原本也算是个心思单纯、行为正当的人,自是从小娇宠惯了,一旦娶了王熙凤,便被妻子的气焰给压倒,心中未免不忿,便接二连三地招惹妇女,他却不料王熙凤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竟几次不留情面地大闹,尤其是尤二姐的下场太过凄惨,他与王熙凤的夫妻情分终于折腾得荡然无存。可是熙凤再怎么不对,人已死了,便又想起很多好处来,心中不免懊悔,却是说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