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将黛玉从小抚养成人,黛玉对于贾母自然是怀有一种特别的深情,否则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左右她的感情了。故此离开山西之后,进入河南地界,黛玉便归心似箭,想要快些赶回京城,莫要误了给贾母送最后一程,这一日就到了中皇山下,夜宿客栈中,恰巧下起了大雪,积雪盈尺,第二日道路阻隔不通,黛玉等人滞留在客栈里,心中烦闷。
第二日,天晴了,然而道路依旧不通畅,还要再等两天,林嘉荃正好用这个时间整顿一下车队的货物,黛玉见整个客栈都人声喧哗,便披了斗篷,带着青芷和碧叶两个丫鬟,走到镇子外面去踏雪散闷。
镇外不远处就到了中皇山下,黛玉见四面皆白茫茫一片,山林都被积雪覆盖,遥想上次在蜗皇宫的离奇见闻,竟恍如隔世,那样的不真实,不知是梦是幻了。这样想着,便信步走来,不觉走到一处河边,见那河水尚未冰封,汩汩流淌,心中正在奇怪,忽然远处出现了一个人,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光着头,似乎是一个和尚。此时又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黛玉凝神细看,那和尚越来越近,一直走到黛玉近旁,黛玉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由得大吃一惊。
☆、第八十回 甄宝玉缘会通灵玉
且说黛玉在中皇山下, 大雪纷飞之中,看见远远走来一个人, 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 里面却露出麻衣僧袍,下面是芒鞋, 竟是个光头的和尚。然而让黛玉吃惊却并非这和尚不伦不类的打扮, 而是他的面容分明是宝玉。
黛玉怔怔地看着来人走近,到了身边, 果然是宝玉。黛玉问道:“宝玉,你怎么到这里来了?”那人施了一礼, 说道:“施主, 我来送一件东西, 请施主转交给一位故人。”说着,手掌里托着一物送过来。黛玉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来看时,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 竟是一块无瑕美玉,上面分明镌刻着字迹:莫失莫忘, 仙寿恒昌。黛玉看那上面的穗头,还是自己当年给他做的,便说道:“宝玉, 这不是你的那块玉吗?不是已经丢了吗?你是在哪里找到的?”
宝玉微微一笑,说道:“施主,我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宝玉,贫僧出家前姓甄, 我是甄宝玉,我要把这块宝玉送还给贾宝玉。至于在哪里找到的嘛……”他顿了顿,向身后看了看,接着说道:“宝玉其实一直都在,只是蒙上了尘埃,凡人的眼睛看不见了而已。我师父给他持诵了持诵,如今好了,又可以消除邪祟,度化众生……”
他正说得离奇,忽然身后凭空转出来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都是芒鞋破钵,拉住甄宝玉嚷道:“你还在这里啰嗦什么?既然找到了送玉的人,就快回去吧,警幻仙子只怕是等急了。”说着也不看一眼黛玉,只一左一右夹着甄宝玉,扭头就走,转眼间消失在茫茫飞雪之中。黛玉想要问个仔细,却不见了三人的身影,只听到远远传来那疯和尚的斥责声:“什么劳什子宝玉,叫我说,便丢到大荒山青埂峰下,让他自伤自叹去……不过是至浊至愚的一块顽石罢了,可叹世人竟拿他当成了宝贝……”
黛玉原本是有慧根的,听了疯和尚的话,心中一动,再看掌中那块宝玉,哪里是什么美玉,宝光散去,真的不过是一块顽石罢了,上面的字迹也渐渐漫漶。黛玉忽然想起那上面的穗子早已经在那年跟宝玉拌嘴时,被自己亲手给剪了,怎么会又好好地出现了呢?正这么想着,那穗子居然就四分五裂地落到了地上,转眼被风吹走,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黛玉正自诧异,忽然听到青芷碧叶正在不远处呼唤自己,转头间,风收雪霁,青芷和碧叶从不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两个人都急出了一头汗。到了近旁,青芷问道:“奶奶怎么到了这里的?才一转眼的功夫就不见了人影,差点儿把我和碧叶给唬死……”
黛玉笑道:“我也不知,兴许是方才雪大,走迷了吧。对了,你们从那边来,可看见三个人过去?里面有两个和尚和一个道士。”青芷和碧叶都说未见,黛玉心中明白其人必有神通,也不多说,她伫立河边,沉思良久,再看掌心的那块石头,与河边的成千上万块顽石并无两样。她终于下了决断,将手中的石头丢到了河滩上石头堆里,心中默念道:“也许这里才是你最终的归宿,从此尘归尘,土归土……”
却说黛玉回到京城,贾府人等俱都松了一口气,贾赦邢夫人等是庆幸贾母的葬礼花费巨大,虽然他们夫妻俩本着“悲戚为孝”的原则,也不怕人笑话,凡是能省的都省了,可是毕竟还有省不得的,早已盼着黛玉回来还有一份支出。黛玉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贾母的葬礼很是体面,风光大葬之后,由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和长孙贾琏扶灵,送回南边,葬入祖坟不提。其余家人便留在京中守孝。
按礼黛玉应该到贾府居住,然而她如今有郡主的身份,邢夫人觉得不便,就特命她在自己府中居住,黛玉当然是求之不得。她的府邸已经建好,就在林府旁边,修建得花木扶疏,亭台楼阁,精巧雅致,只是戴孝期间,黛玉便低调搬入,也不请客,倒也省却了很多的麻烦。
她每隔三日去一趟贾府,给贾母上香献祭,其余的时间或与林婶娘和林家嫂嫂闲坐,或在自家读书自娱,她如今眼界已开,寻常的闺阁生活已经无法满足她的心胸见识了。林婶娘见黛玉出门一趟,成熟了很多,大感欣慰,自然是更加放手让黛玉去管理家务,自己不再置喙,黛玉对于经济一道,也不似原先那样无所用心,她现在发现,便是日常的事物,用心体察,也自有其妙处可以享乐不尽。
近年关时,黛玉虽不能入宫,依旧按礼为太后和皇后娘娘送了年礼,她早已命名下的银楼将珍奇的珠宝留下自己先过目,精挑细选之后,她孝敬太后了一件金瓶珍珠花树景的摆件,又送给皇后娘娘一整套青花十二月花卉纹杯,都是难得一见的古董,用林嘉荃的话来讲,便是宫里也未必有这样的珍宝。
礼物送进去,果然都很得宫中贵人的欢心,不久皇后娘娘便赏了一条碧玺珠翠手串、一支黄金嵌红宝石蜻蜓簪、一瓶奥地利进贡的香水和东洋进贡的倭缎十匹。太后娘娘对于黛玉更加喜爱,再加上贾母新丧,太后也有痛失旧交的遗憾,就格外优容黛玉,赏赐全按着皇室公主的规格,且又额外加厚了些,特意吩咐赏赐了皇家鹿苑新进的新鲜鹿茸、鹿骨酒和鹿肉等,黛玉自然是恭谨遥叩慈恩。
贾琮这一个新年又不能在京了,他要赶忙趁着冬季枯水期将河务整治好,再到了明春,就是第三个春汛了,再不决口,可谓百年来未有之盛事,足以抵消贾家所有的罪孽。黛玉自然是知道其中的分寸的,因此独立在京中谨慎处理家务,务求妥帖周到,不得罪人。其实她只要是用心,从才干和精明上说,是半点都不输于宝钗的。
因为知道邢夫人贪得无厌的个性,所以黛玉孝敬婆婆的年礼格外的丰厚,将关外田庄的年礼除了自留用的之外,几乎都送到了邢夫人这里,邢夫人自然是心花怒放,看黛玉真是一百个顺眼,便是日常说起来,也是赞不绝口。只是她虽平白得了如此之多的财物,却是连除夕祭祖时都不肯留亲戚们吃饭,唯恐吃穷了似的。王夫人心中不乐,如今她们虽真的是穷了,手面却一时半会儿的收敛不起来,赏赐下人,接济亲友,依旧是乐得慷慨,也顾不得未出正月,便捉襟见肘了。
其实真正需要接济的,是薛姨妈一家,薛家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薛姨妈平生最疼的就是儿子薛蟠,偏偏薛蟠充军发配之后,只知道问家里要银子花用,竟是比当年关在牢里还要费钱,可是薛姨妈似乎是不知道跟儿子说“不”字的,薛蝌和邢岫烟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而宝琴所嫁的梅家因为抄家被贬,也甚是艰难,薛蝌心疼妹妹,难免也接济梅家一些,弄得自家几乎没有法子过年。岫烟实在是没有办法,看薛姨妈只会在家里感慨六亲俱败,家道艰难,却不知省俭,便厚着脸皮去郡主府,找黛玉叙话时,隐隐透露一些,黛玉会意,送给薛姨妈的年礼,便不拘形式,送了很多粳米、柴炭、鸡鸭、猪羊、菜蔬、布匹等物,薛家才丰丰富富地过了年,薛姨妈和邢岫烟心中感激,自不待言,宝钗知道了,心中也暗暗感激黛玉想得周到,再看王夫人,平白给了不相干的人财物,自家过得捉襟见肘不说,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妹妹一家才是最需要帮助的,宝钗思虑及此,未免寒心。
然而真正得了黛玉帮助的,却是不可与人言的,便是巧姐。原来黛玉回京之后,小红得知消息,总算盼来了救星,便托人知会了紫鹃,私下告诉了黛玉。黛玉听说了巧姐的不幸遭遇,万分难过而自责,原来王熙凤曾经托她照顾过巧姐,自然她对于巧姐也有一份责任,如今因自己离京,巧姐竟遭遇如此险境,黛玉不免内疚,再加上听说王熙凤惨死一事,更加伤感,便将刘姥姥所出的赎买巧姐的银子还给她,又吩咐自家京外的庄子上,照顾刘姥姥家的产业,然而关于巧姐的将来,黛玉却是另有打算,因此并未将巧姐接到自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