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贾环说口渴了,赵国基便建议去不远处的博福茶屋那里吃乌梅汁和蜜饯海棠。于是四人便迤逦着往前走去,不远处果然看到博福茶屋的招牌,小小的两间门面,进去是乌沉沉的曲尺柜台,里面收拾得清清爽爽、纤尘不染。在柜台旁边放着两个带盖的大青花瓷罐,揭开盖来,看到里面一个小瓷罐,旁边都是晶莹冒着寒气的冰块给镇着——看着就清凉。
贾琮便说给每人来一碗,那赵国基笑道:“爷们先喝碗儿尝尝,不过通常到这儿来的,没有喝少于三碗的,只看你有多大的肚子。”贾环却不屑地说道:“你净吹牛吧,我就不信比府里的酸梅汤还要好喝。”掌柜和伙计在旁边并不插言,只抿着嘴儿笑,伙计便用木提子去提那乌梅汁,盛在小瓷碗中,放在柜台上。贾琮他们端起来,上口冰凉,酸甜适口,简直舍不得一口气喝完了。果然是后来每人又喝了三四碗,才算过瘾。然后又随意用了些蜜饯干果之类,正要走时,贾环咦了一声,惊道:“那不是宝哥哥吗?”
贾琮连忙看时,只见宝玉跟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一起说说笑笑往对面的酒楼两逸轩走去。那男子穿着华丽,眉眼间却不见公子哥的贵气,贾琮正皱着眉头想这人是谁的时候,贾环笑道:“琮哥哥连那人都不认得吗?那是如今京城里最红的戏子琪官。”贾琮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蒋玉菡。”贾环奇道:“连这个琮哥哥也知道?”贾琮想了想,故作神秘地笑道:“我还知道,这琪官头一次跟宝玉见面,就送了宝玉一条大红汗巾子做表礼,那可是茜香国女国主的贡品,是北静王爷赏给琪官的。”若问这样机密事贾琮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看《红楼梦》的剧透了。
这里贾琮继续撩拨贾环:“只是不知道宝玉怎么跟琪官去酒楼上坐着?”贾环不假思索地应道:“那两逸轩的翠盖鱼翅和烹虾段是有名的……”他猛然醒悟道,“宝哥哥这样公然在外流荡优伶,表赠私物,若是让父亲知道了……”他转了转眼珠,嘿嘿地坏笑起来。贾琮提醒道:“你可别自个儿去告状,当心老太太、太太知道了,轻饶不了你——这样的话儿传出去,多少等着献殷勤的人呢,自会有人告诉叔叔。”贾环连连点头称是。
且说贾琮回到府里,换了身衣裳,便去大观园紫菱洲迎春的住处,将玩物给迎春送去。进了院门,见四周静悄悄的,也不知道丫鬟婆子都干什么去了,迎春一个人歪在凉榻上看棋谱。迎春见是贾琮,便笑着起身让座,贾琮给迎春问了好坐了,便拿出棋子等物,笑道:“二姐姐搬到园里之后,我本想着送些新鲜好玩的东西,权当贺乔迁之喜,只是我那里能有什么好物,便是一字一画也是拿不出手的,倒让二姐姐笑话我。恰好今日去市集上闲逛,倒是看到些家里不常见的玩意儿,姐姐留着赏人吧。”
迎春笑着称谢,一边看那棋子,虽不名贵,好在材质天然润泽,拿在手中也不沉甸甸的。她最爱下棋,便很是喜爱。又看那砚蟾和泥人戏,更觉新鲜,爱不释手地反复赏玩,道:“琮儿有心了。前几日在三妹妹屋里,看到她有些宝玉给从外面买了的玩意儿,什么胶泥垛的风炉儿,又是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我爱的什么似的,结果都被林妹妹、云妹妹和四妹妹她们给抢去了。三妹妹说再找宝玉给买去,到今儿还没见影儿呢……”
贾琮只是点头,心里说宝玉正忙着与戏子约会呢,哪里还想着这个。口中却说:“这些都不值什么,我平常下学经过那些大廊大庙的,好玩儿的东西多了,若是其他的姐姐妹妹们喜欢,二姐姐只管送给她们,再吩咐我去买就是了——并不值几个钱。”姐弟俩这样说了半天,才见一个眉目清朗、举止利落的丫鬟从后屋掀门帘走出来上茶,贾琮心里想:“这二姐姐屋里服侍的人也过于惫懒了,连我屋里都赶不上。”
却说迎春得了这些玩意儿,果然姐妹们都喜爱异常,没几日便派丫鬟绣橘来请贾琮去缀锦楼,贾琮也就知道上次的丫鬟正是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司棋,迎春身边也只这两个贴身的丫鬟忠心服侍,其余的皆是牙尖嘴利,欺负迎春好性儿,又是庶出,不很恭敬。平常迎春的月钱和份例都常被这些嬷嬷克扣,哪有闲钱去买玩意儿,只有姐妹们接济她的。如今得了好的,自然愿意分给姐妹们,于是探春要去了砚蟾和“老鼠嫁女”的泥人戏,湘云得了一出泥人戏,还惦记着那砚蟾朴拙可爱,便求迎春找贾琮再买,迎春一向好说话,何况长这么大,也没见这些姐妹来求她什么事,自然应承下来了。
于是贾琮近来往大观园去的次数便不少,办弄来了不少有趣的东西:那砚滴除了蟾蜍形的,并还有牧童、老牛、葫芦等不同形状;还有高粱叶编的碧绿的蚂蚱、蜻蜓和蝴蝶,与真物不差分毫,栩栩如生;还有用苇子和竹篾编的蝈蝈笼,里面分出楼上楼下,别有洞天,家具器皿,具体而微,将蝈蝈养在其中,上下爬动鸣叫,倒也有趣……
这样一来,大观园里的姊妹都知道迎春屋里有好玩儿的东西,时常托迎春找贾琮买东西,就连目无下尘的林妹妹也被那些微物打动,但是她自然是不会找贾琮的,有宝玉鞍前马后地为她效劳,哄她开心。
这样赏心悦目的日子过了没有多久,便又暗潮涌动起来。因为宝玉一连几日没来上学,贾琮疑惑,问贾环可是宝玉病了。贾环却偷偷告诉他一个爆炸性新闻:“宝哥哥这两日没脸见人呢——他在太太房里拉着太太的丫鬟金钏儿行苟且之事,被太太撞见,差点儿气死过去,当场就把金钏儿给打了一顿,撵了出去。”贾琮听了奇道:“难道最该打的不是宝玉吗?怎么却只处罚那个丫鬟?”贾环便撇嘴道:“谁说不是呢?太太偏心宝玉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个金钏儿也是活该,平时见了宝玉眉开眼笑,见了我就爱答不理的,最是个心比天高的小贱人,这会儿子吃了宝玉的苦头,叫她还那么洑上水。”
这话说了没有两天,两府里便都传扬着一件奇事——太太的丫鬟金钏儿投井死了。人人都疑惑,因为太太是最仁慈怜下的人,平日里吃斋念佛,连蚂蚁都不踩,更不会随意处罚下人,别说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了。这次猛不丁地撵出了金钏儿,金钏儿又一时想不开跳了井,大家便都猜测与宝玉有关,明面上谁都不敢说,暗地里传言是越来越不堪。贾琮也支棱着耳朵听着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去逛逛过去的集市呢。
☆、第六回 探伤病偶见蘅芜泪
金钏儿投井之后,太太百般地懊悔弥补,又是赏银子,又是赏装裹衣裳,还请了几众僧人为她念经超度。就在传言渐渐平息的时候,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到了贾政耳朵里,结果贾政把宝玉打了个半死,连老太太都惊动了,阖家不安。
等贾琮听到这个消息,已经打完了,老太太亲自将贾政排揎了一顿,把宝玉接回园里,请太医包扎伤口,调理伤情。贾琮连忙换衣裳进园里去看望哥哥,见怡红院里满满的都是人,花红柳绿的,看来每次宝玉挨打都是大事儿。他正自嘲地一笑,却见自己的叔叔贾政垂头丧气地走出来,脸上尚有泪痕,定是被贾母给撵出来的,贾琮恐彼此不便,便退到旁边,等贾政去了方才进了宝玉屋里。
此时贾母、大太太、二太太、薛姨妈连同众姐妹并李氏、凤姐等人团团围着宝玉,针插不进,想来也没人注意自己是否来探过病,便逡巡了片刻,退了出来。在门口看到把着门框向里面张望的贾环,一脸的幸灾乐祸,贾琮笑道:“好你个环哥儿,在这里显眼儿,小心老太太找你撒气——这两日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呢!”贾环吐吐舌头,一溜烟儿地跑了。
过后几日,贾琮便天天放学后进园来看望宝玉——倘若不来恐怕贾母知道不依。这一日午后,他又来怡红院,进了屋看到薛家的大姑娘宝钗正坐在宝玉床前说话,见一向端庄的宝钗面色微红,低头抚弄衣带,贾琮心里面诧异,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然而也不好退出去,只得装作没事人一般过来向宝玉问好,宝玉便招呼他坐了,又说:“大天暑热的,你也不必每日进来,何况我已经好了。”贾琮只答应着,袭人便送上茶来,又端来点心,请宝钗和贾琮品尝,贾琮见那点心雪团一般,裹着极细的糯米粉,只有拇指大小,馅心透出一点红晕,不像食物,倒像是艺术品,真让人舍不得下嘴。当下也不客气,便一个接一个慢慢吃起来。
宝钗与贾琮并无可谈之语,加之她的心思也正全在宝玉身上,喝了一口茶,恢复了常态,便与袭人说话儿。只听她问道:“真是万料不到的事情,好好地就挨了这样一顿打。不是说宝兄弟近来读书很是上进的吗?姨丈是为什么打他的?”那袭人是一心维护宝玉的,便叹道:“左不过还是那些事儿,我们这个牛心的小爷是再不听劝的,终于吃了亏才罢——我打发茗烟去打听的,说是一件为了金钏儿的事儿,是环哥儿说给老爷的,还有一件为那个琪官,人家忠顺王府的人找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