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什么都改变不了。至少,她可以让他知道。
她回来了。
并且,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放弃他。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桓是知瞥了巧儿一眼,有些不自在,也有些可怜她,“不管怎样,你还是先从地上起来吧。”
巧儿的一番话虽说□□到尴尬,可确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桓是知的心结。
马文才若是与别的女人“有染”,她自然会吃醋、不快,可是她心中的情绪,并不是阻止他们在一起的障碍。
她不能接受的,是马文才的“始乱终弃”。不管是不是对她。
可如今,一切都清楚了。
王亦如和巧儿虽然可怜可叹,可他只是不能给她们真心,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愚弄过她们,没有欺骗过她们。
单方面的爱与执念,是一把损人伤己的利剑。
她们是为他所伤,可是他又何其无辜。
天生倾城,君意千金。只可惜,短短一世,人只一个,心只一颗。
对于王蓝田,对于王亦如,对于巧儿……
她和他都为他们的错爱感到愧怍,心怀抱歉。
可是,她和他什么都不能给,也什么都不会给。
巧儿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摇头道:“没有了。”
她原来以为,只要常常在他眼前晃悠,她一定会等到那“有朝一日”的。
可是,她错了。
即使他眼中是她,他的心里,却永远念着另一个她。
所有的屈辱,不甘,执念,都已随着这一场痛哭逝去。
从此以后,她将和那位“可笑”的王夫人一般,古佛青灯,了此一生。
人心死去,似乎不过一瞬。她挣扎了这许多年,到此刻才发现。
原来死心,竟也不是多么难的事。
第九十七章 规矩
巧儿和马统先斩后奏, 贸贸然揭了皇榜, 确实是将王兰逼到了一个为难的境地。
虽然在书院之时和梁山伯一块儿读了几本医书, 桓是知算懂一些基本的药理。但她了解的那点皮毛, 在医馆照料一下病患还不至于出差错,可真要让她替人治病, 那可真是“草菅人命”了。王兰不可能舍下旧友,如此, 只能是“舍她其谁”了。
但此番为皇后诊病, 王兰也是甘愿的。为桓是知创造与皇后相见好为马文才求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源自一名医者的好奇与责任心。
王兰心中清楚,既然御医都无法可治,皇后的身子多半是回天无力了。但据她听见的传闻, 皇后的病症表现很不一般, 甚为罕见。
虽然说起来有些残酷, 但医者正是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之后,用伤者的苦痛, 乃至逝者的遗憾来积累经验的。
职业上的好奇让她甘冒风险。
更何况, 皇帝虽然伤心震怒,但在皇后的劝谏之下, 也并未怎么责罚那些“无能”的御医。这让王兰安心了不少。
进宫的路,桓是知并不陌生。
小时赶上佳节,她偶尔也会随父亲或哥哥进宫赴宴。那时宫殿正上方坐着的人,还姓司马。
十几岁的时候, 她又随着“称帝”的哥哥进宫。那一回,她被抬到了公主的寝宫。宫人们齐刷刷地跪倒在她面前,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她知道他们服从的不是她,他们只是习惯服从这座宫殿的主人。
可她也一直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这里的主人。
从这里逃离的时候,她不安惶恐,伤心茫然。可她确定,自己没有不舍。
如今,她又要踏入这道宫门了。
这一回,无人带领,也无人胁迫。
临到此刻,她甚至都还不确定自己接下去要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能见到皇后吗?皇后还会记得她吗?
见到了,还记得,又如何?
她会愿意相助吗?皇帝能听进去劝吗?
桓是知脑中好似有千千万万种揣测与假设,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微风习习,衣袂盈盈。
她仰起头,望着巍峨的宫门。
她要进这宫殿去,只因为他在里面。
皇后的气色和状态,竟比想象中好很多。
桓是知和王兰为宫人引着,去了她的寝宫,却发现她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在院中的梨树之下支了一张躺椅,由几位宫人伺候着,正安详地眯着眼睛小憩。
梨花纷纷。有几瓣莹白降落在她的发髻之上,在温柔的春光之中轻轻颤动,衬得她因病苍白的面颊生动了几分。
桓是知有些惊讶。
按照民间的传闻,皇后娘娘已然病入膏肓,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她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预期,来见的是一个形容枯槁,死气沉沉的濒死之人了。
可眼前的皇后,脸色不可说不苍白,形容也不可说不消瘦。可她的精神气儿,却依旧守住了七八分。微皱的眉心说明她确实病体虚乏,可她那嘴角微微上翘的弧度,却又能让人感受到她内心的沉稳和坚定。
这就是当朝皇后了。桓是知自然觉得陌生。
在刘裕下达旨意,将臧爱亲封后之时,桓是知心中曾有过犹疑与好奇:这位小家碧玉出身,又过惯了穷苦生活的臧大姐,真的能做得好这个皇后吗?
虽说由俭入奢易。可一国之母的气派,并不是单靠金银就能堆砌出来的。
可当桓是知瞧见臧爱亲的时候,她便打消了先前的顾虑。
臧爱亲从来不是拥有倾城之色的美人。如今年岁益长,病魔缠身,更是显得憔悴。
可她身上似乎自带了一种气质。无论穿的是简朴素衣,或是罗裳绸缎,她都有一种淡淡的,岿然不动的气质。
端庄沉稳不足以形容。可桓是知一时也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来。
桓是知悄悄往四周瞧,宫中陈设比司马氏和桓玄在位之时都要简单。臧爱亲头上只别了一个简单的簪子,身上的布料也远算不上奢华。都说皇帝皇后带头厉行节俭,如今看来,好似并不是只在做表面文章。
桓是知和王兰没敢言语,只同宫人一道,静静地立在一边,等待皇后娘娘醒来。
臧爱亲倒是很快就睁开了眼,用手捋了捋自己的鬓发,叹了一声:“咦,怎么就睡着了。”
“皇后娘娘。”
桓是知和王兰对看一眼,上前正待下拜,臧爱亲却已抬手拦住了她们:“诶,你们可别这样。”又用眼神示意宫人。
宫人忙搬来两把椅子。
坐是坐下了,可二人皆颇为不自在。
王兰主要是紧张。本想着,她一上来就可为皇后诊脉开药的,可这位娘娘只笑盈盈地望着她们,似乎并没有立时就诊的意思。她便先规矩地低了头,没有着急说话。
而桓是知虽然见惯了“大场面”,但昔年的“臧大姐”、“刘大嫂”,突然就成了尊贵的皇后;而当年的“刘兄”,不仅成了皇帝,还可以说是哥哥桓玄之死的“罪魁”……可偏偏她这次前来,又是有事相求。
往事错综,现实复杂。桓是知一时间不晓得该用什么样的姿态和语调去同臧爱亲说话。
宫人添了一个靠枕,臧爱亲终于缓缓地直起了腰背,微笑地看着桓是知,声音有些虚弱:“是知啊,多少年没见了……终于见到老朋友了。”
老朋友重逢。这是皇后娘娘对这次会面的定义。
桓是知抬眼,见她目光亲切温柔,依稀仍是当年那位淳朴的臧大姐。
桓是知心中稍安,却又莫名一沉。
王兰自报家门后,便上前替皇后诊脉,又例行问了一些饮食起居方面的问题。皇后都淡淡地答了。
虽然没有听见说什么,但从王兰的脸色上,桓是知还是看出了情况的不乐观。
宫人拿了御医之前的方子,给王兰看了。王兰皱着眉,竟似在为难如何开方子。
“御医用的药都没问题,换成你你也只能这么开方子,是吧?”臧爱亲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我虽然不懂医理,可是我相信他们,他们定是按照最好的方法来治的。只是,我这病,已是好不了了……”
“娘娘,你别这么说。”桓是知接口道,“我看你的气色甚好,只要调养好……”
“是知,你可别叫我娘娘。”臧爱亲看着她,“答应我,还是叫我大姐,行吗?今天,我们就好好唠唠家常。自从进了宫,虽说吃穿不愁,可再也没法子到别人家串个门聊个天了,多少有些闷得慌。”
“是……”桓是知还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句,但总算改了口道,“大姐,你就放宽心好好养着,一定会好起来的。我适才刚瞧见你时,一点看不出你是一个病人。”
“那不是因为你这位老友要来?我怎么着也得打起精神头,否则不就在你这位贵客面前失礼了吗?”臧爱亲笑道:“至于这病嘛……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寿数,我自己的身子,我比任何大夫都清楚。我这一辈子,嫁了这样好的一个夫君,已经知足了。”
听见臧爱亲提起“夫君”,桓是知便思忖起进宫的“正事儿”来。她不知道臧爱亲是否知晓马文才尚在宫中之事,也不确定这位皇后对朝前的政事了解多少,如此,也不好直接问些什么。
她便试探着问了一句:“皇上他……最近龙体可安康?心情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