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内心自责。”巧儿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虽然我嘴上不承认,但我确实一直喜欢公子,从见到他第一眼,跟着他回到马家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可是我自知配不上公子,而且当时,公子眼里心里,都只有小姐你,我便没敢肖想……”
当时……
这两个字让桓是知回忆起了在太守府小住的那段日子,不禁低头苦笑。
那样青涩又可贵的你侬我侬……实在是,恍若隔世了。
“可是后来,眼瞧着,小姐你和公子已经没可能了。而对那位王家小姐,公子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巧儿接着道,“于是,我心中便有了妄念……在老爷的授意和安排下,我便成了通房丫鬟。不怕小姐你笑话,我真的非常非常开心,因为我有了正大光明的接近公子的机会。虽然我知道公子不喜欢我,可是,他也不喜欢王家小姐。虽然名义上她是马家的夫人,但是在这方面,我们是平等的。公子就算待我算不上好,可只要他一日不待见她,我就没有输……”
这话听着实在古怪,桓是知忍不住复杂地盯了巧儿一眼。
王兰也听得尴尬,便冲桓是知使了个眼色,先去医馆前厅照看病人了。
巧儿察觉到了桓是知的深意,但她却好似憋太久了,也不管马统还站在一边,继续絮说道:“我就那么一日一日熬,一日一日盼。公子却从来不到我屋里来——当然,他也不去那位‘马夫人’的屋里。老爷虽然人在杭州,但家信中时常提传宗接代的事儿,公子心中有压力,便更不愿意去那夫人房里了。可他毕竟也是一个人啊。他也会孤独,也会脆弱。我便瞅准了时机,跟他说上了话。公子并不知道我是欢天喜地地当上这个通房的,他以为委屈了我,本就对我和善一些。渐渐地,他在府中的日子,便也会同我说说话……虽然说来说去,说的都是小姐你……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一些事儿,我和公子的关系,也终于稍稍亲近了一些……”
“你别说了。”桓是知忍不住打断道。她再大度再想保持善意,也没什么兴趣听另一个女人讲述自己和马文才的感情发展史。
她仍是个姑娘,并没有真正感受过男女之事。可她也曾与他情意绵绵,耳鬓厮磨。
巧儿的话,已勾得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现了一些画面。光是想象他和其他女人亲热缠绵的样子,就足以让她气愤心碎。她实在没有耐性和勇气再听下去了。
而巧儿却仍不肯住嘴,脸上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自嘲:“小姐,你是不是以为接下去我要讲一些没羞没臊的话了……虽然,我当时确实已经挺没羞没臊了……可是,公子却从来没有碰过我……”
桓是知想强装不介意,却还是没按捺住,问道:“你是说,你们没有……没有?”
“没有。”巧儿有些虚弱地摇摇头,“我没有,那位堂堂的马夫人也没有。她根本就是假怀孕,想让公子骑虎难下。可没想到,公子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其实她到现在都还是处子……小姐,你知道吗?大婚那天的白帕红了,可是我却瞧见,夫人的手指也破了……哈哈哈,真是死要面子……小姐,你觉得她,是不是很可笑?”
巧儿的苦笑是在嘲讽王亦如,也似在嘲讽她自己。
桓是知笑不出来。
她原以为自己听见马文才这般为自己“守身如玉”,她应该是觉得轻松又释然的。可是,巧儿脸上的泪和笑,却看得她心中发酸,怎么都愉快不起来。
伤人者不是故意的。伤人者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心中的抱歉,虽然无用,可也是完全真挚的。
第九十六章 痛哭
“我原本也以为, 我和公子的关系, 会如想象中那般, 越来越亲近, 越来越亲近……”巧儿的声音有些哑,“毕竟, 长夜漫漫,公子又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我以为, 我总会等到机会的……事实上, 我也确实等到了一次机会。有一日,公子喝多了酒,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到天明才归,而是在子夜前便回来了。马统将他放在自己卧房的床上后,我便悄悄进了他的房门……”
“你……”桓是知没想到她竟会坦诚到这样的程度,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很不要脸吧?”巧儿苦笑, “我也觉得自己臭不要脸。可是, 我顾不了那多么多了。自己最心爱的男人就躺在我面前,这可能是我此生唯一的机会……”
“你别说了。”桓是知不愿再听, 想要暂时避开, 却被巧儿抱住了双腿,“喂, 你松手啊。”
巧儿泪流满面,竟抱着桓是知“呜呜”地哭了起来。
桓是知心软,只好呆立不动,叹气道:“行, 你愿意说,就说完吧。”
巧儿没有松开桓是知,继续道:“于是,我就爬到了公子的床上,一边亲他,一边去脱他的衣服……”
桓是知听得头皮发麻,但终究不好一脚将她踹开,只好暗自沉了脸,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
“公子自然是个正常的男人,很快,他就开始回吻我。被心爱的人抱着,他非常温柔,可又有些粗鲁,那真是我感受过的最美好的时候……”
“你是不是疯了?”桓是知实在听不下去,用手奋力掰开巧儿的手,跳到一边,“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可不是疯了。而且,是又疯又蠢。”巧儿又哭又笑,“在公子声声唤着小姐你的名字的时候,我明明心如刀割,却还是舍不得那份温存。可是,当公子睁开眼,发现我不是小姐你的时候,他就一把将我推开了……我卑贱地,低声下气地求他,说哪怕把我作为替代品我也不介意……可是,他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更别说碰我了……马统,那件事,你应该还记得吧?后来,还是你把公子带出家门,又去住了客栈的呢……”
听到一个姑娘家说这些涉及私隐的话,马统本就有些尴尬。突然又被这么冷不丁地点了名,他脸上的表情就更是古怪了,便劝道:“巧儿,你就别……别再自个儿伤口上撒盐了,何必呢?现在,商量怎么救公子要紧,桓小姐,你说对吧?”
谁料桓是知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泪水涟涟的巧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她若是愿意说,就让她一次说完吧。大不了,我把耳朵捂上……反正,如今马家军尚在太原,军心民心所向,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从太原被召回,皇帝不太会轻举妄动。而且,若是皇帝已经下了杀心,昨夜到现在,马文才早就没命了。想来,现在他应当是被软禁起来了……”
“可是,”马统还是不放心,“万一皇帝只是在犹豫,就在我们耽搁时间的工夫,他下了杀心怎么办?”
“你真以为我不担心?”桓是知语带无奈,“这本就是一场赌博。试想,若是皇帝已经决定秘密将马文才杀了,那么我们火急火燎地进宫又有什么用?我,一个桓家余孽,你呢,就是马家余孽。他会不会连我们俩一起灭口了?”
马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那怎么办啊?”
桓是知道:“荀巨伯不在,医馆里只有几个学徒,王兰姑娘就算答应去,也不可能在今日即刻脱身的。我现在之所以看着还算沉得住气,是因为我知道目前对皇帝来说,贸贸然地杀掉马文才,风险太大。江山初定,若是因为主将无缘无故被杀,马家军发生哗变,不知道会闹起多大乱子呢。更何况,太原虽然没有,可这大宋天下,保不齐还真有司马家‘余孽’,或者,有人打着我们桓家的名义趁火打劫也未可知。身为天子,他想的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所以我想,马文才目前,至少是性命无虞的。”
马统稍稍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又问:“那,之后呢?”
“不知道。”桓是知诚实地摇头,眼神中却没有无措的茫然,却有一种异常的坚定,“总之明日,不管王兰姑娘态度如何,我都会带着这张皇榜进宫的。虽然希望渺茫,但是万事总要去做了才能死心……若是能向皇后求情,让马文才平安脱身,自是最好。若是不能……”
“不能……”马统的声音不禁变得小心翼翼,“便如何?”
桓是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回忆起了往昔的旧事:“我记得还在书院的时候,有一回,我们一群人踢球踢累了,聊起孟姜女的故事。秦京生说,孟姜女太傻,明知被抓去修长城的人都凶多吉少,还傻乎乎地一定要去找夫君。就算找到了又如何呢?她一介贱民,又不能改变什么,最多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累死罢了……”
马统不知道桓是知此言何意,只能愣愣地接话道:“哦,孟姜女啊我也知道的……她哭倒了长城嘛……至于傻不傻,其实,我也觉得她挺傻的……不过,说这个做什么?”
“是挺傻的。可是我现在,却似乎越来越理解她的傻了。”桓是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知无望,也要去行动。明知无力,也要朝他的方向去。如此,哪怕不能同月同日同处死,自己也能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不错,她已经下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