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后宽容地瞧她:“去罢,换一身儿鲜亮些的来。前儿我做了一套碧霞色的云纹联珠小袄,内务府比着我去年的腰身儿做的,今年清减了些,倒嫌大了。你穿正好儿,便给你罢。”
外头雪莹莹的映在茜纱窗上,隐隐的几个高大的身形影影绰绰,元春心里头一慌,忙敛衽谢了赏,一掀帘子,往里屋换衣裳去了。
琳姐儿望着元春在门框里一闪而过的鹅黄色裙角,若有所思道:“娘娘待元春果真是好。”
岳后淡淡道:“做主子的,若不待下头人好些,又拿什么来笼络她们的心呢?世间的事,本不是直来直往便能夺取下来的啊。”
琳姐儿面色一凛,低头道:“是,阿琳知道了,多谢姨母教导。”
那壁宫人们打了外间的帘子,慕容绽两兄弟神采奕奕地跨进门来,齐刷刷地拱手道:“请母后晨安。”
两个少年儿郎才进来,方才恬淡和缓的暖阁里忽然便觉得热闹拥挤起来,他们两个挺拔隽秀的身型伫立在哪儿,无端端地便染红了少女的面庞。
慕容纶在岳后这里是不拘惯了,眼神在暖阁里一扫,便显得有些失望:“母后,今儿元春不当值吗?”
岳后饶有兴致地瞧瞧他,眼风从慕容绽的脸上一扫而过,淡然道:“今儿她家里人要来,我让甄尚宫许她休沐半日。”
慕容绽万年冰霜的脸上仍旧是毫无表情,慕容纶倒惊讶道:“家里人要来?她不过是个尚宫局七品的典簿罢了,宫里没有这样的规矩。”
岳后但笑不语,慕容绽却忽然道:“你镇日在外头厮混的,知道宫里什么规矩?你还讲与人讲规矩,你就是宫里头一个儿不守规矩的。”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此事便没再提。
一旁琳姐儿用元春方才烧上的水烹了茶,先奉给岳后,再奉给慕容绽与慕容纶两兄弟。只是到了慕容绽跟前儿时,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儿粉莹莹的煞是好看,她轻柔柔道:“三表哥,吃茶。”
慕容纶一旁也接了茶,吹过了便含一口在嘴里转了转,笑道:“这可错了,错了!”
琳姐儿唬了一跳,忙问:“哪儿错了?”
慕容纶道:“这雪顶吟翠是经雪山上常年积雪浸润过的松针儿入味,气味最是悠长甘甜,若要出味道,非得七分烫的热水才不辜负。你这水必是烧滚了的水,热腾腾这样烫下去,什么甘甜回味,早被烫没了。琳表姐啊,你这烹茶的技艺,是远远不如元春的了。”
琳姐儿听他一句一句说出来,脸蛋儿胀得通红,耳垂儿已红得仿佛滴血似的。她每每珍姐儿在旁瞧见,忙打圆场笑道:“早听闻七表哥最通这些茶酒雅事,果然名不虚传。今儿我们姊妹才领教了,日后可得好生教教我们呢。”
慕容纶听了有些得意,笑道:“不过这些雕虫小技罢了,何足挂齿。你们真心想学,倒不妨拜元春为师,她才是此间最讲究的人呢!”
岳后到底心疼娘家的两个女孩子,眼见慕容纶说话间便伤了人家的一片热忱,便出言笑道:“一些闲人费心思琢磨的玩意儿,什么值钱了?今儿说过了,明儿改了就是,偏这样一字一句地好为人师。”她爱怜地瞪一眼慕容纶,嗔怪道,“若是他日太傅问你的书,你也这样头头是道,那才算是你的本事呢!咱们才真要为你叫好儿。”
慕容纶听了,这才悻悻地挠一挠头,撒娇道:“母后一日不提太傅问我的书,就一日不舒坦。”如此说笑几句,那徐琳方转圜过来,谈笑自如了。
这厢元春回排房里头换了衣裳,便唤来抱琴与她装点预备一会子送给贾母和王夫人的包裹。
抱琴随着她一同入宫,一同在凤仪宫里头当差。她算是女官的贴身侍婢,与旁的宫女不同,不必做那些洒扫的粗活儿。但元春知道,宫里头不比家里舒坦,她入宫来,便不再是贾府里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潘姑姑和甄尚宫她们不过才有两个小宫女儿伺候着,唯恐人家说她恃宠而骄,便也命抱琴平日里无需伺候她的时候,在凤仪宫帮着做些细活儿。
抱琴听说贾母与王夫人要来,也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后待小姐真真儿是好,旁的女官哪有这样好的命,还能在宫里见着家里人。也是咱们老爷和大老爷在官场上得力,老太太和太太才能封着命妇,递牌子进宫来。”
元春见她兴奋得不知所谓,忙按她的嘴:“这话不可胡说,要论官品、品级,周家的官儿不比咱们家做的大?他们家老太太,不比咱们老太太的品级高?”说着顿了顿,亦有所指,“这都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和前朝扯不上关系。”
抱琴入宫两年来,再也不是昔日里烧火毛跳的小丫头了,听这话,思忖了半晌,便低声道:“皇后有求于小姐?”
元春默了默,低声道:“与其说是有求于我,倒不如说是对我抱着些期望罢了。何况于咱们家而言,眼见太子如今失势,是该到了抉择的时候。那下毒之人一日不出现,咱们便一日被夹在两边的中间。趁现在做个了结,哪怕日后太子东山再起,咱们也有应付的招式。”
正说着,外头有小内侍踢踢踏踏地走近了,在元春的窗棱上敲了敲:“典簿大人,皇后娘娘传话知会您,说过会子定省的娘子们散了,便让大人往花厅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海子哥我回来啦!
对不起啦宝宝们!度蜜月度的我整个人都懒散掉,花了一个多星期才把文感重新捡回来!
接下来会保持更新哒放心吧!
没有抛弃我的天使们么么啾~~~
为了表示对你们的热爱,某海今天要发红包啦!
在这张下面留言的天使,每一个都有哈!
☆、接贤宾
远远听见昭阳殿外的莺莺笑语渐渐远了,元春才动身往花厅上去。
离得老远,便隔着枝繁花茂的梅树瞧见厅上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虽则并非是真正的亲人,但魂穿来此这六载里,她确实切切实实依附着这名义上的母亲与祖母而生的。进宫两年不曾相见,远远见着,她仍是不由眼眶一热,这两年来在宫中的提心吊胆与筹谋算计,此刻才觉得放下了些。
她不由提起裙角,加快了脚步拾阶而上,才叫了声“老太太、太太”,声音也不由哽咽了出来。
贾母与王夫人听见,忙起身迎过来,元春便扑进了贾母怀中。祖孙娘儿三个仅仅抱着,竭力克制着,只不敢在宫中出声儿哭泣。
元春将脸埋在贾母的裙褶子里,只觉得滚烫的眼泪洇湿了一片,肩膀抽动着,只是无声地啜泣。贾母与王夫人亦是泣不成声,抱琴跟在后头,更是早早儿哭湿了帕子。
一旁的宫女皆知道元春得宠,贾家老太太与夫人更是岳后接进宫的客,于是上了茶点,见元春来了便自觉地退下远处,给她们留着些说话的空间。
良久,无言的泪声中,元春却是先镇定下来。拿帕子拭了泪,亲自扶贾母与王夫人坐下,领着抱琴磕了三个头。
“不孝孙女儿元春,给老祖宗、太太磕头。”
贾母见了,忙又起身来扶她:“好,好,总算还能见着面儿,这是多大的荣宠呢!好孩子,你是个好样儿的,替咱们贾家挣够了脸。”
王夫人也道:“可不是,你父亲也赞你呢。将来你大哥哥在朝中为官,你在宫中为官,你们这一双兄妹都是好的,便是将来你父亲与大伯告老还乡了,你们也能撑住半边天来。”她是打心眼儿里替她自己生的一对好儿女而自豪的,恨不能说出“青出于蓝”的预言来,却到底是不敢在宫里多嘴的。饶是如此,贾母仍不由侧目看她一眼,却也不出声音。
元春方才的激动已按捺下去,头脑重复了昔日的理智清明。听王夫人这样说来,她心下不由堵得慌。想来王夫人深居宅中,最是老实循旧的侯府贵妇,哪里知道现在前朝宫中的动荡局面。贾珠在朝中为官,名声的确尚佳,但多少人是瞧着贾府与太子的面子,这样的党派利益,元春最是清楚。
至于她自己,在宫中更是举步维艰,腹背受敌。岳后待她不薄,可因贾府的关系,仍旧对她留有余地。太子早已恨上了自己,只怕他此番失势,定要将罪名怪在岳后与她的头上。元春的处境,不可谓是战战兢兢,步履薄冰。
王夫人不通世事,而贾母却是不同的。她出身金陵史侯家的千金,从前荣国公代善还在世时,她便是贾府内政的当权者,几次面圣接驾,与贾公共同创下这贾府的锦绣前程,本是极有见识与胸襟的。元春本来寻思着,依贾母昔日的势力,想来不会对朝中的局势一概不知。此次请贾母入宫一叙,便是想趁着太子失势的机会,与祖母阐明利弊,让她使出昔日大家长的手腕来,制衡贾赦的专断独行,使贾府避免一步步地误入歧途。
只是贾母想来是老了,子孙环绕,锦衣玉食,摧毁了她的敏锐,竟不知元春的用意,反而带了王夫人进宫来。王夫人最是天真烂漫之人,凡事心中不藏,见识又局限于闺阁小家,此番元春要说的话,若教王夫人听见,只怕要骂她妇人干政事小,转头向贾政告密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