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她,嘴边无意识地便带着一丝笑,这些从前在他眼中肮脏的勾当,如今在她燃起的斗志和孤勇面前,好像只不过是路边的一只臭虫不屑一顾,令人无需在意。他从前对这些恶臭的汁液的漠视,只不过是另一种逃避罢了。而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的毫不在意,却是真正从这泥潭之中涅槃而生的超脱。她面对它、直视它、想要打败它,这是多么令人钦佩的意志!
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双手,只觉得两下里暖和、熨帖。慕容绽低下头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一吻:“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元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来,“不,你不要陪着我,你要和我一起战斗。阿绽,她们的目标不是我,是你和皇后。”
慕容绽何尝不明白,元春不过是个七品掌簿,对于敌人来说值什么?不过是怕她握有她们的把柄罢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她们要杀你灭口?”他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藏在心中的疑惑,“我一直觉着那日母后小产的事奇怪得很,你是不是搅和进去了?”
元春斜睨了他一眼,笑嗔道:“什么叫搅和进去了?我那是被搅和进去的。”
她将那日的情况拣简要的与他说了,慕容绽大吃一惊:“那碗毒|药是你让母后喝下去的?”
元春点头说是,“皇后知道里头是什么,她也不过只是犹豫了一下子,就一口喝光了。”她抬手抚了抚慕容绽刀刻般清隽的脸庞,“她是为了保护你,所以她这些日子不肯见你,是对那去了的孩子守七呢。”
慕容绽怔怔了半晌,低下头去,面容隐在太阳的晕里,看不清楚。元春知道他难过,伸手将他揽如怀中。他便将脸埋进她的颈窝之中,深深地藏在她散发着香气和青草气息的发丝间,轻轻地颤抖着。他许是在哭吧,可元春却感觉不到湿润,只能紧紧地拥着他颀长的脖颈,试图给他力量。
……
因丢了一名皇后贴身的女官和一名皇子,营地里头早就乱极了,猎犬、马匹、宫人乱作一团。慕容绽环着元春骑马而归,有人眼尖瞧见了他们,忙嚷着传进帝后的营帐中去。
帝后惊喜不已,忙唤人接他二人进帐。慕容绽才一掀开帘子进去,七皇子慕容纶便冲过来一把拉住他:“三哥,你跑去哪儿啦?叫母后好生着急!”
慕容绽身上一颤,忙去看主位上坐着的岳后,又忙敛了神色肃身一礼:“儿子让父皇和母后担忧了,是儿子不孝。”
皇帝瞧了瞧他周身的尘土,衣襟上还有杂草的痕迹,不由便蹙起了眉:“究竟去了哪里?怎么搞得这样狼狈回来?”他瞥一眼一旁站着的元春,“宫中的女官都是世家出身,你莫要忘礼义规矩了吧?”
太子立在皇帝一侧,见状便笑道:“父皇莫要生气,想来两人不过是贪玩忘了时候罢了,只是三弟素来沉稳,倒也有这样放荡不羁的时候。”转而又似笑非笑看向元春,“不过也是么,女官不同于宫女,都是出自世族大家,最是通晓诗书风月的。三弟一时忘了情,也是有的。不过这位掌簿大人素来是个贞洁烈女,进宫来为了替夙将军守身,连父皇也不肯从的,今儿倒是肯陪着三弟厮混。”
太子说一句,皇帝的脸色便难看一分。岳后在一旁不动声色,只是静静地瞧着元春不说话。元春用不着扭头看,都能感觉得到慕容绽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寒意,便知道他动了怒气。就连一旁的小七慕容纶也不服气地张了张嘴,可在帝后面前,他到底没有顶撞太子的资格。
于是她不疾不徐地敛衽下拜,缓缓朝帝后磕了个头,曼声道:“是臣的不是,害三殿下晚归,惹皇上皇后担忧了。守护皇后是臣的职责,臣本来骑着马,随着皇上的护卫远远跟着,半路遇上了六殿下。六殿下向臣询问皇上何处去,臣便道是和皇后散心去了,六殿下想是不愿打搅,便带着护卫走了。哪知道一阵风过去,臣的马儿忽然发了狂。”
接着将慕容绽赶来救她的事简略一说,只隐去了两人在草地上互诉衷肠的情节,“那可怜马儿的尸首还在原地没动过,臣知道营地中的关东马都有定数的,不敢私瞒不报,便连忙央三殿下带臣回来禀告营首。都是臣骑术不精,才惹来这样的祸端,请帝后降罪。”
听到此处,一旁的小七慕容纶不由插嘴道:“掌簿的骑术怎会不精?父皇,儿臣可是亲眼所见过掌簿从前的技艺的,这马儿忽然发狂,想必别有隐情。”接着又将从前在马场遇见元春女扮男装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元春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小子,简直不把她这点子大逆不道的糗事昭告天下就不罢休了。
岳后半晌没说话,此刻方开口:“元春的骑术,本宫是信的。如若不然,也不会命她骑行随侍。”她转向皇帝,清凌凌的嗓音中带着柔情,“皇上别怪臣妾多想,前有青眉毒一事,此番臣妾身边儿的女官又遭了意外,或是臣妾德行不足,无以统御后宫,连累了两位去岁的秀女。”
可皇帝一听皇后提起上回之事,怜惜之情顿起:“皇后何出此言?若论上行下效,那么如今奸人处心积虑搅乱后宫,朕作为天下的统领,岂非更是德行不足?那是奸人自己作的恶,朕必定要他们付出代价。”
岳后冰山似的娇容露了一笑,“皇上这是宽宥臣妾呢。可上一次拿青眉之毒谋害臣妾和珞贵嫔的舒美人早已正法,难道背后还另有他人不成?”
太子听闻是有人背后作祟,又提起了他精心布置的珞贵嫔薄曼然的惨事,不由也恨声道:“母后说的是。此人若是冲着母后和珞贵嫔而来,想必不会善罢甘休。还请父皇严查此事。”
皇帝深深蹙眉,“着巡防营统领携一队兵马连夜上草原上搜寻那匹死马,找到后立刻找仵作验尸,查明它忽然发狂的原因。”
岳后听见什么尸首、仵作这样的话,想起了自己夭折的胎儿,不由脸色惨白,身形晃了晃,“啊”地一声便晕了过去。皇帝后悔不迭,忙一把扶住皇后,连声唤人传太医。
混乱间,慕容绽几人便出了营帐,以免太医诊治时,这些小辈儿在场,要束手束脚。
太子一出了营帐,便上前两步挡在元春跟前儿,寒着嗓子问:“你方才在营帐里对父皇说的是真话?不是为你二人厮混找的借口?”
他如此度量狭小又见识浅薄,元春当真不知皇帝从前到底看中了他什么,才决议立他为太子的。当真只是为了先薄皇后吗?可就如今皇帝与岳后的情深义重看来,他对薄皇后也不过如此罢了。
听了这话,元春不怒反笑:“太子,脑子也是个好东西,偶尔的时候,您也该用用它。”不等太子反应过来,她又道:“臣若想与谁厮混,大大方方厮混也便是了,女官赐婚的例子每朝每代都有,臣何必藏着掖着不肯跟大家分享呢?可马尸却不同了,难不成这大半夜的,臣给您变出个死马来不成?”
她的话音刚落,小七便在一旁“噗嗤”一声笑将出来。太子虽见识浅薄,可毕竟不是个蠢蛋,他气得脸色酱红,半点儿平日里谦谦君子的温润形象也无。
“贾元春,你别以为孤平日里纵着你,你就能蹬鼻子上脸了。”太子冷笑一声,鄙夷地看着她,“你贾家全家的命,都在孤的手上。你父亲、伯父、哥哥,哪一个不是受了孤莫大的好处来?你且再嘚瑟几日吧,惹恼了孤,孤就抄了你贾家,让你沦为永巷贱奴,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绽方才一直似个沉默的冰柱子似的在旁边站着,元春的伶牙俐齿他早有领教,只是斗嘴,太子绝不是元春的对手。可听到他说起贾家一事,元春的脸色便变了。他知道,在她心里,无论是官位还是与他心生的感情,都不及贾家的命运重要。
他伸出手,揽住元春的肩膀向后一带,将她稳稳挡在身后,与太子对峙而立。慕容绽的个子比太子高个一寸,面对面站时,颇有种身高的压迫感。
太子想不到一贯沉默谨慎的三弟会胆敢与他对峙,冷笑道:“怎么,还说没有厮混苟且?三弟,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个贱婢,胆敢顶撞孤不成?”
慕容绽嘴角动了动,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不叫他太子,只叫一声二哥,“有没有苟且,我说了才算。但二哥你若动贾家,三爷我便面呈圣上赐婚,正大光明地苟且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别!不能和三皇子联姻!贾家是我的幕僚!
贾政:咦,好像有个三皇子当女婿,老夫的仕途更有发展。
太子:不会的!我是太子!你敢和三皇子联姻,我登基了以后先弄死你这个女婿!你是第二个!
贾政:嘻嘻嘻,那也要您成功登基才行呀~~~~
☆、行路难
木兰行宫的营守皆是从羽林卫中抽调的,办事情最是爽利高效,那匹倒在草原深处的关东雪花马很快就被找到。
行宫里头没有仵作,太医院派去了一名经验老道的解毒师,与驯马师一同跟了过去。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便有营守归来回禀。
“……经吕太医和驯马师鉴定了,确是‘对儿香’无疑。”营守跪在帐中,座上皇帝陪着岳后,听了便有些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