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PS.岳皇后不是坏人!别讨厌她!
☆、回波词
隐隐听见里头七皇子在说话,笑嘻嘻地:“母后不知道,南海那边儿进贡来了一只巨大的龟,得有中清殿里头的八仙桌那么大个儿。我说是王八,三哥非说是龟,可看它背上那纹路,哪有龟壳是生得八卦似的呢?”
岳后清凌凌的嗓音难得的轻柔:“瞧你,跑得一脑门子的汗,也不歇歇,就这么巴巴儿地说个没完。”
慕容纶在这位姨母兼嫡母的面前撒娇撒痴得惯了,“母后嫌儿臣聒噪了?那怎么还成日家盼着我来凤仪宫里头说话呢?我嬷嬷说,这几日见天儿看见潘姑姑往我那处儿寻摸,想是母后思念我,想让我过来又不愿明说呢。”
岳后的声音透着高兴:“胡说了,谁盼着你来了?你一来,本宫这脑壳子就被你吵吵得疼。还是少来两日罢。”
慕容纶道:“那不成,母后不思念儿臣,儿臣却思念母后得紧。这不得了新玩意儿,先上母后这儿来献宝,三哥这个亲儿子都没儿臣积极呢。”
里头似乎凝了一瞬,岳后的声音如常,不见喜怒:“你待本宫的心,自然是最诚的。”
元春听着这话古怪,正欲再细听听,里头出来一位宫女,正是岳后的心腹潘姑姑。潘姑姑朝她一肃:“甄尚宫正在里头伺候,说让女史进来回话儿,一会子皇后问起,一道儿回了痛快。”
再怎么不愿意进去,也不得不应下来。元春捧着清单,随着潘姑姑进了鸾鸳阁。此处是皇后日常起居生活之处,比之凤仪宫的正殿昭阳殿多了几分适意,少了些冰冷的距离感。
元春进了中厅,便不便再往里头凑,只听见慕容绽清冷的嗓音淡淡的:“儿子待母后又何尝不诚挚了?只是母后常见不着罢了。”
慕容纶笑道:“可不是,母后对三哥总是太过严苛了,父皇待太子哥哥都不至于如此呢。”
元春听了这话心中一跳,果然不错,岳后母子从未放弃过争夺这储君之位,只从七皇子这一句戏言便可以看出,虽然皇帝将储君之位给了二皇子继,但岳后自己教育儿子时,却也仍是将他当作储君的未来人选来培养的。
岳后却不答亲儿子的话,只朝慕容纶淡淡道:“又胡说了,你父皇和太子面前可说不得这话。”
元春心中狐疑,岳后待三皇子着实冷淡,待七皇子却如同亲生,这可奇了,若说是严苛管教,也没有能弄成这样冷漠疏离的母子关系的呀?
正想着,甄尚宫打了帘子出来叫她:“是你啊,进来等着回话儿。”
元春硬着头皮进了暖阁,一下子只觉得里头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里头沉默了一阵,岳后便道:“这不是贾家的那个闺女么?如今在尚宫局做事,还习惯?”
元春见问到自己,忙上前敛衽行了大礼,跪道:“是,回皇后的话,一切都好。臣在甄尚宫治下,有不懂得一概多学多问。”
岳后便满意点点头:“好,你是个好孩子,本宫也听说了选秀那日你被阿琰罚跪的事儿了。原是老七的不是,辛苦你了。”
这倒奇了。堂堂当朝皇后,何以竟对她这样一个普通的京城公府小姐这样宽容?但元春可问不出这样的傻话来,自然从善如流:“不辛苦,为主子解难,为尚宫分忧,本也是臣的职责。”
这话过于冠冕堂皇了,元春自己说出口来也觉得有些油腻。只听这位当事人小七爷在旁不屑地“嗤”地一笑:“母后瞧,她这张嘴多会说呀。您还不信呢,珞嫔能答应承宠,全是她的‘功劳’。”
岳后看她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元春,你是叫元春吧?”元春答是,岳后便道:“听闻你的姑姑贾敏是名动京城的美人和才女,昔年若不是阴错阳差,也要入宫来的。今日一见你,便也知道为何贾敏的名声这样旺,贾家的家教,果然不一般的。”
元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诚惶诚恐说皇后谬赞,一壁拿眼睛去瞧甄尚宫——她越发地觉着这事儿奇怪。甄尚宫是贾政与王夫人的故人,那么便也是贾敏的故人;她入宫后便投在皇后门下,如今位至尚宫,皇后的扶持也是原因;贾府在贾赦的规划下,已是半个太|子|党,怎么难道皇后是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元春拉入麾下吗?
这岂非是天大的笑话?且不说她一届女史能量多么微弱,即便是从前在贾府,元春的决定何尝能有什么重量了?
思及此处,元春便有些警惕了,果然听皇后道:“听甄尚宫赞你体面识趣儿,又通文墨,本宫有心培养你,将来甄尚宫出宫嫁人了家去,尚宫局也得后继有人不是。”
元春忙磕头:“皇后娘娘青眼,臣感激不尽。但尚宫局人才济济,臣何德何能……”
“得了,说你能你就能,皇后娘娘没有能看走眼的时候。”甄尚宫道,“皇后有心留你在凤仪宫,虽你还是尚宫局的人儿,可打今儿起,你不必在尚宫局里头抄写文录跑腿儿打杂了,时刻跟着皇后娘娘,眼巴前儿有点子眼力见儿。”
元春无可推脱,只得应下来,诺诺谢恩,抽身去了。
☆、淮阴鉴
崇德二十二年的夏天,帝京的阳光烈得似乎要晒化人的心。为着避暑,阖宫离开金銮城,迁往城郊的春晖园。皇帝带着皇后及素日常伴的几个嫔御,浩浩荡荡地在春晖园中住下,九月之前,春晖园都将是今上休歇和日常办公上朝的所在。
这规矩也和元春的前世那样相似,春晖园的设计比着圆明园来,元春跟着皇后过来,丝毫不觉得陌生和不适。
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喜欢去避暑山庄里待着。试问哪个人愿意成日被困在那四方森严的城中,一举一动都是繁复重杂的古老规矩和凝重的空气,出宫来,虽然仍是皇家庭院,但到底少了许多的束缚,就连那一草一木都透着水灵和鲜活。
今上最是个不喜束缚的人,其实他做皇帝纯属意外。先皇仁宗将皇位传给了当时的太子,也便是今上的大哥宪宗,可宪宗继位不满两个月便出天花崩殂,宪宗无后,便由太庙三师二府商议,太皇太后懿旨,传位于四王爷慕容兰格。
慕容兰格不是个钟情与宫闱权政斗争的君主,但他既已继位,便不得不担负起了国家兴亡的重担。好在他自有聪颖善思,又豁达疏朗,不郁于锱铢,管理起国家大事来也算勤勉尽心,是以二十多年来风调雨顺,倒还收复了不少边疆异族。
天下既已定,今上从前醉心山水的癖好便又活泛起来。他定下三年一下民间的规矩,每三年微服出访,将国事交于二府三司六部,朝堂上太子监国,是曰“体察民情”。
不能出行的那两年里,便想着法儿地出宫去。夏至避暑,秋收围猎,没有一年能闲着。其实元春作为前任皇子皇女,是很能理解皇家热爱避暑山庄的这种心情。譬如春晖园,风景如画不说,亭台楼阁间少了红墙碧瓦的巍峨耸立,更显得闲适有人情味儿。从前阿玛去了圆明园便不想回来,下了江南就流连忘返,也是这个道理。就连每年在圆明园出生的孩子,都比在宫里出生的多哩!是以嫔御们为着自己的恩宠,也削尖了脑袋想随侍。
岳后作为皇后,又极得今上宠爱,是必定随侍的。午后歇觉,元春便在皇后寝宫的耳房里替她抄录账目。
外头的蝉声远得不真切。岳后喜静,所居的绿畔莲洲皆命人粘尽了蝉,即便是再燥热的午后,亦有湖畔吹来的微风,带着微微的潮气,经室内的风轮一转,便消逝在丝丝的凉意中。窗上糊着月影纱,那银白如月的纱面细腻柔和,再炽烈的日头照进来,都如同月影般朦胧,水边易生的小虫飞不进来,窗根儿底下熏着凉叶,清爽又驱蚊虫。
在岳后身边儿的日子是舒坦又宁谧的。岳后那冷冰冰的性子,其实看久了也便知道,那是从小高高捧出来的心高气傲,可她本性又颇为纯真,是以在不用面对其他嫔御的多数时候,她是恬淡又超然的,从不为难宫人,也不疾言厉色。她便是一汪静静的湖水,教你待在一边儿便觉得心静。
怪道皇帝无论有多少新宠,总是贪恋着岳后的美貌与惬意。元春总是很难将眼前的岳后同曼然口中那个能杀伐决断,将那个薄美人置于死地的蛇蝎妇人联系起来。
可岳后看着恬淡,却唯有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却是真的冰冷如霜。说来奇怪,那便是她唯一的亲生儿子慕容绽。
这不,元春伏在窗根儿下,替皇后抄录着账本儿,时而抬头瞧瞧窗外,隔着月影纱,模模糊糊能看见内院中庭跪着一个颀长孤瑟的身影,正大声地读着《史记》中《淮阴侯列传》的片段。
念了得有半个时辰了吧?元春将笔搁起来,探头儿瞧了瞧里间。亲儿子暴晒在中庭读书,只怕再读下去该要中了暑气,岳后竟也能睡得着?
一室静谧,唯有外头少年清越朗朗的读书声。
元春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儿打了帘子出去。只见慕容绽刀刻般精致的侧颜在烈日下形成深刻的剪影,像是前世洋人送给阿玛的那一尊异域雕塑,白色的石膏半身人像,眉眼都是那样的深邃,寒潭一般的眼窝里像有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