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少年似乎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他最终也没有对绘里说出哪怕一个字,在空气压抑到极致的沉默中,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随着房门轻轻锁上的声音,绘里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她将已经冷掉的牛奶倒进厨房的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清洗杯子。而她做这一切的时候,忍足侑士只是沉默地倚着门框。
“侑士,刚刚为什么躲起来?”
将玻璃杯放回原位,她终于整理好心情,整个一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说话时甚至能听到疑问落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寂寥的回音。
【……
那场电影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了,对于忍足这种记忆力超群的人来说,唯一的解释就是整整两个小时的放映时间里,他根本没有关注过荧幕上的画面。
开场入座时就发现了,前排的几个女孩子正好是同班同学,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偶尔在电影的间隙中侧头投来一瞥,像是十分好奇的模样。
旁边的绘里戴着兜帽,她对这种爱情电影一向缺乏兴趣,要不是忍足青睐的话估计根本不可能为此踏进影院——柔和的音乐和男女主角冗长的对白,很快让她昏昏欲睡,此时正单手撑着下巴,两侧的黑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表情,不过忍足可以想象到她强忍着困意的模样。
他有些担心她会不会实在支撑不住而倒下,但在接下来两个小时的观影过程里,她居然摇摇欲坠地维持了清醒。
因此在电影散场的时候,周围陆陆续续有心思细腻的女生发出抽泣的声音,唯独忍足侑士轻笑了一声。
整场电影都神游天外的绘里突然惊醒一般抬起头,恰好迎上少年盛着温柔笑意的深蓝色眼眸,她愣了一下,好奇地问,“是个不错的结局吗?”
“恩,是吧。”他在邻座不可置信的瞪视中大言不惭的回答。
影院的白色灯光渐次亮起。
前座的同学朝忍足挥了挥手,正要朝这边走来,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绘里说,“你先出去吧。”
绘里并没有看见身后发生了什么,站起身,“好啊,我在外面等你。”
“咦?是忍足君女朋友吗?”女生们走到他身边时,只看见一个怎么看都有些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迈下台阶。
“不是。”
跟巧遇的同学进行了一番寒暄后各自分别,忍足在影院旁边的冰淇淋店找到了绘里。
已经是隆冬季节,她的指尖冻得通红,却还是不肯放开自己喜欢的甜品——在某些方面,她的固执和任性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
他将她的掌心扣在手里,指尖一片冰凉的触感。
“怎么——”
他的问责没有说出口,就被女生打断,“刚刚,为什么让我先离开?”
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察觉到。
心底有谁叹了口气,但表面上却再温和不过,缓慢地摩挲着她的指尖,“……只是觉得,不让她们看见比较好。”
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暗自滋生的感情,最终也没有展示在人前的机会。
比起害怕更像一种谨慎的做法——忍足侑士总是十分周到,会给自己、给绘里甚至旁观者留下退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绘里垂下眼眸,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指尖,她依旧觉得很冷,但是她曾经以为忍足能够带来温暖,事实上,是她用这份化不开的寒冷沾染了他的生活。
可是——
“不管你心里想着什么,”霓虹灯光一瞬间闪过她的眉眼,勾勒出令人触动的柔和意味,“觉得这份感情不应该被谁发现,或者是辜负了谁、伤害了谁……”她收紧了指尖,像是在汪洋中抓住一根浮木,“侑士,走到今天这一步,我问心无愧。”
镜片下深蓝色的眼瞳闪过一丝惊诧。
忍足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但一瞬间心事被击中的感觉,让失控感前所未有地强烈了起来,他因为排斥这种异样的感觉而皱起眉头。
——你懂什么?
——正因为你什么都不明白,才会陷入这种境地。
脑海里浮现了许多并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讽刺的、阴暗地一遍遍重复,聒噪到令人生厌,却又无法用理智反驳。
“侑士?”因为他的沉默,绘里有些不安,试探地念着少年的名字。
忍足低声地回应她。
远处的街头乐队倏而放大了音量,她只看见他的嘴唇开合,却没有听清楚内容,茫然地追问,“……你说什么?”
“我说——”少年唇角泛起苍白而不抵达眼底的笑意,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如同潮水褪去,整个世界寂静的只剩下他的回答:“我有。”】
雨后的风裹挟着青草甘冽的香气,在安静的空气中无声蔓延。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错以为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但真正动摇的,或许只是注视着那道身影的、自己的眼眸。
意料之外被识破的心意、轻而易举能够被猜中的心事……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比面对其他人更加游刃有余。
“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因为长久没有得到回应,绘里转过身,深深地凝视着他,“侑士,你到底是我什么人?”
【“——那是忍足的女朋友吗?”
“不是。”
旁边的女生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诶?可是看不出来你是陪女生看电影的类型啊,‘人类麻烦死了’这才是忍足侑士应该会说的话吧?”
“的确很麻烦,”他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苦恼,“谁让我非要单恋她。”】
“……我当然是你的朋友。”在她显得有些咄咄逼人的注视下,少年依旧维持着那份恰到好处的温柔,低头思索了一番,尾音沾染上莫名的笑意,亲疏远近刹那分明,“……可是小景看上去心情很差,我又不是你,不躲起来肯定会被他骂一顿。”
他仿佛没有察觉到绘里的心情,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会理解我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绘里:OK我走,祝你和迹部景吾幸福。
※、第57章 刺猬
原本只是轻微的感冒,因为连续阴雨延绵,拖了许多天也没有痊愈。
绘里戴上口罩,神色恹然地穿过课间的走廊,两侧交谈的声音在她裹挟着一身低气压经过之后不自觉地压低,等她走出长廊,身后已经一片寂然。
拜生病带来的糟糕状态所赐,绘里苦中作乐地想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冰帝享受这种待遇了。
因此在楼梯转角处与某人不期而遇的时候,她也没有从糟透了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对方看见她这幅模样,并不像其他人那样对她敬而远之,反而露出有些怀念的神色,“……你去哪里?”
绘里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这还是两个人在迹部家那次深夜对峙后,第一次讲话。
忍足侑士好像没有察觉到她对自己的不满,依旧温和地注视着她。
——就像当天那样。
用这种了然且纵容的目光,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指出了她对自己的怀疑里最不合理的环节——忍足侑士不仅是她的好友,更是迹部景吾最好的朋友。
因此就算心里存有许多对侑士的困惑,她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那副落在家里的眼镜、他对自己几乎无微不至的了解、还有萦绕在心里始终觉得违和的直觉……她没办法轻易忽视,却也不那么敢于接近真相。
意识不受控制地发散了许多事情,等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楼梯站了很久。
面前的忍足侑士体贴地没有打断她神游天外的思绪,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安静地等待着回答。
“校医室。”她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有些闷。
“哪里不舒服吗?”
绘里摇了摇头,擦过他的肩膀向下走去,边走边敷衍地回了一句,“困了。”
“你这是季节性感冒吗?”校医测量过女生的体温之后,去药柜里拿药,“去年这个时候,也生了一场大病。”
“不记得了。”绘里咳了一声,爱答不理地回。
“……年纪轻轻,也真够健忘的。”年轻的校医把药和温水放在桌子上,“托你的福,因为去年你在校医室呆的时间太长,忍足同学还顺便帮忙整理了我的药柜。”
绘里的视线顺着他的话望去,药柜果然十分井井有条,从如出一辙的标签风格、几乎没有偏差的字体看来,毫无疑问出自一位强迫症患者之手。
她脑海里想象着强迫症忍足侑士探病时也一丝不苟工作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今天会过来吗?”校医满怀期待地问了一句。
“不会。”
隔间的门帘拉上之后,绘里把自己埋进校医室满是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被子里。
好像从她第一天回到冰帝开始,所有人都提醒着她“忍足侑士是你的朋友”这件事情,就连看谁都不顺眼的弟弟,也觉得失忆的事情不必对忍足隐瞒。
这个常识一般被灌输在脑海里的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了动摇……分明找不到任何证据。
病中昏沉的脑袋很快撑不住复杂的想法,她闭上了眼睛,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朦胧地抓住了某一条线。
证据么……
*
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
窗外远远传来田径队训练时整齐划一的口号声,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但校医室却没有开灯,不知道是不是顾忌她在睡觉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