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拉开帘子,校医大概是下班离开了,只有忍足侑士驻足在柜子前,背对着她摆弄瓶瓶罐罐,或许因为光线昏暗,他难得摘下对视力毫无帮助的平光眼镜,眯着眼睛看白色药瓶上面的小字。
这一幕无端令人眼熟,但支离破碎的记忆并不足以让她想起什么。
“你醒了?”他听到动静,没有回头,“你的手机一直在响,老师又叫不醒你,就静音放在旁边桌子上。”
“……哦。”
她刚刚清醒的脑子反应了一下,才伸手去拿旁边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几通家里的未接来电,以及手冢国光例行对她身体状况的关心。
她先跟弟弟报备了今天会晚些回家的事情,才点开手冢的讯息,他最近在忙网球比赛的事情,一直没有找到见面的时机,也因此好像把她的病情想象的过分严重。明明是沉默寡言的人,这几天发的邮件字数加起来比他们说过的话还要多,虽然大部分都与医嘱重合。
想到这里,女生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声在安静的室内有些突兀,忍足侧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事这么开心?”
“唔……发现某人原来有成为医生的潜质。”她思忖片刻,抬手朝他扬了扬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没电了,你的手机可以借我用吗?”
【“你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放学后的教学楼显得有些冷清,忍足旷了网球部的训练,终于在教室里把补眠刚醒来的绘里堵在走廊上。
“你弟弟到处找你。”
绘里大概没有睡够,态度爱答不理的,径直越过他继续向前走,“所以呢?”
“他很担心你。”
“算了吧,”她在转角处停下脚步,“你现在连问候也要打着别人的幌子吗?”
“我当然也关心你。”
“可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侑士。”她的眼睛里有流光闪烁,像穿过溪水落在石子上的阳光,清透而纯粹,“你以前从不关心我在哪里,也不关心我做什么,更不想知道我跟谁在一起。”
“承认吧。”她的目光自上而上,缓慢地锁住他的视线,那道流光穿透了伪装与强作镇定的表面,在灵魂深处引发一阵陌生的颤栗,她说,“……就算你再对谁问心有愧又能怎样。这也改变不了,你早就动摇了。”
“……我没有。”
“是吗?”她不置可否,“那我们说完了吧?”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突兀的铃声划破了尴尬的空气,绘里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屏幕,将手机转向他。
屏幕上闪动着黄濑凉太的名字。
“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先走了。”她这个动作好像不含其它更意味深长的含义,只是为了提醒他一样。
太阳穴仿佛被谁猛地敲击了一下,网络上有关对方并不谨慎的交友态度的议论涌入脑海,鬼使神差地、会问出这种直接而冒失的话,“……为什么是他?”
“不是你说的吗?我太寂寞了,所以谁都可以。”铃声沉寂下去,她的笑容随之带着一丝讽刺的意味,“怎么,终于发现不能接受的反而是自己了么?”
“我只是觉得他不算理智的选择。”
如果不是黄濑凉太这种绯闻缠身、惹人非议类型,他决不会置喙她的交友情况……只是,她现在的状态已经很危险了,再加上这个不安分的因素,怎么想都令人无法放心。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用理智看待任何事情。”她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为黄濑抱不平,还是在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请适可而止,凉太是我的朋友。”
听到这样的回答,忍足无声地勾勒起唇角,他说这话时语气意味深长,“那又怎么样,我难道不是吗?”
多么讽刺。
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她竟然还会对过分亲密的异性朋友如此不设防。
“侑士,”她侧头皱起眉,“我不知道你又给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什么能说服自己的合理逻辑,但我觉得,你好像是在吃醋?”
“……”
“不承认也没关系。只要你说一句不想让我走,”她收敛起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也许是错觉,他从她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软化的意味,“我就不去了。”
仿佛有尖锐的东西刺进皮肤里,在心脏处轻轻扎了一下,本能无限接近于妥协,内心那道讽刺的声音却在问——当初既然连她与迹部景吾那种情况都能够袖手旁观,又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其他人。
“……是我管太多了。”在她的注视下,忍足侑士缓慢地摇了摇头,“对不起。”
“你欠我的那句话从来不是‘对不起’。”绘里转身,“……我还是不明白,但我不会再勉强你了。”
“喜欢分明是值得开心的事情。”她最后显得有些困惑地说,“但是侑士,一想到你,我的心里好像有一只小刺猬滚来滚去,它让我变得非常脆弱、不堪一击。”
“我太痛了。我不想去抓住那只刺猬了。”
忍足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他从三楼的窗户望去,她的身影隐没在长长的校道上,道路的尽头,拥有太阳一般灿烂发色的少年拨开围观的女生们,朝她走去。
以他们为中心,聚集了几乎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黄濑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绘里摇了摇头,少年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相机定格的声音此起彼伏,在有些失礼的闪光灯中,黄濑凉太回头看了一眼,隔着道路两边的树,忍足侑士遥遥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尽管因为距离太远而看不清楚,他依旧接受到了,对方想要传达的那份无声的挑衅。】
从已经褪色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少年的眼睛自浓密的睫毛下不知望向何处,他从三言两语的笑谈里推断着绘里的意图,“要联系手冢吗?”
“恩,我正好有事要去青学一趟。”
他对上女生坦荡的目光,恍惚间想起,现在已经不再是“你说一句话我就不会去”的时候了。
即使曾经如此排斥情绪被人牵动、喜怒哀乐尽数掌握在她的手上这些事情,但在她放开之后,也没有觉得更开心一些。
“最近总是下雨,记得带伞。”
他将自己的手机递给绘里,指尖不经意接触了对方温热的掌心,像被烫住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干脆地想收回手,说出那句“你不要去了”。
明明这一次,她并没有要求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向你提出借手机的要求。
→不借(走向剧情)
→借(BE警告)
※、第58章 坦白
忍足侑士怀疑记忆或许在某个节点上被扭曲了,以至于现在回首望去,当时的排斥与抗拒变得那么微弱。
他甚至想不起来,当初每一个斩钉截铁说“不可能”的瞬间,胸腔中所涌动的坚定从何而来……他对她,其实一点抵抗力也没有。
然而正是这份软弱令人生厌。
绘里在手机屏幕上划了一下,意料之外地解开了待机界面,她抬眸的模样显得有些好奇,“这次怎么不用密码了?”
“太麻烦。”忍足侑士回道。
“……哦。”
绘里皱起眉头,缓慢地应了一声。
明明上一次递给她的时候,一副理所当然她能够解开的模样……为什么在那以后,就干脆取消了手机里的密码锁。
她不确定两件事之间是否真的存在什么联系,但当她在搜索框里键入自己的名字,却没有看到任何一封失忆前的来往消息时,觉得自己已经隐约触碰到了真相的边缘。
因为忍足太过滴水不漏,反而让事情变得怪异起来。
她低下头摆弄着手机,两侧的黑发垂了下来,挡住了表情。
忍足有些烦躁地移开视线。
那句哽在喉咙里的挽留并不安分,大概是知道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在五脏六腑到处捣乱,恍然间他觉得有些胃痛,但饮下温水的时候,心脏又猛地抽痛了一下。
一时间,室内只余下挂钟滴答滴答摆动的声音。
他转身想要继续整理药柜,却发现已经整齐的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就像忍足侑士的人生一般,从这里一眼就能够望到尽头的井然有序。
意外是无法被接受的。
曾经向意外妥协的自己,更不能原谅。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绘里把他的手机放在桌子上,她侧头望着他的样子显得有些意味深长,“那,我先走了。”
“恩。”
说完这话之后,她在原地站了一会,似乎在确认忍足没有别的话要说。
刹那间刚刚按捺下去的念头又涌上脑海,回忆与现实交织产生出一股错觉般的眩晕,忍足侑士抿直唇线,冷淡地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绘里盯着他看,摇了摇头。
一丝不确定的不安漂浮在空气中,并没有随着女生的离开而消散,反而越发浓烈了起来。
忍足侑士拿起自己的手机,他确定自己已经清空了之前的来往邮件,打开邮箱,只有绘里新发出的那一封邮件,在忍足侑士的注视下,从未读变成了已读。
屏幕暗了下去。
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在去青学的电车上了吧。
*
绘里久违地站在青学网球部外。
随着前辈们更多地将精力投入升学考试,网球部又出现了一些生面孔。有低年级的学生隔三差五地隔着铁丝网好奇的打量她,发现她衬衫上的冰帝校徽想要上前质疑,但因为对方是女生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在他们抓耳挠腮思索对策的时候,手冢国光从休息室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