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冢摸了摸她的头发。即使知道只要自己保持沉默,她一定会因此下定决心,但少年依旧格外正人君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不公平,绘里。”
女生垂下眼眸,“……一开始,幸村也是这样说的。”她的声音带着某种时过境迁的叹息意味,“可如果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理所当然呢?如果对方也许不想让我记起来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正是因为事出反常,才更需要你去寻找答案。”手冢总遵循着比旁人更加严格的行为准则,“这样,才不会有谁为此耿耿于怀。”
“你怎么知道我会耿耿于怀?”
她眨了眨眼睛,神色间无辜而好奇。
“你不一定会,但是,”手冢国光说,“我耿耿于怀。”
“——咦?为什么啊?!”
手冢国光沉默了片刻——因为他总是不说话,这片刻的停顿也没有让绘里察觉到什么不妥。他想起,如果她一直记不起来,也就没办法得知她是否真的放下过那个人。就算是在感情方面淡漠到极点的手冢国光,面对她时,也无法不在意这一点。
他对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并不是多么热衷的性格,甚至称得上有些迟钝,是她突然闯入他的世界,让那些本来存在于字典里的词汇鲜活了起来,他跟绘里不一样,是个一旦投入就格外专注的类型,这么久过去,在爱情里面,也只承认了她的名字。
也正因为如此,对旁人为数不多的执着与计较,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因为……”他说着听上去有些自我的话,看见了对面女生露出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他的表情,“我承认一直以来,我都很介意。”
少年眼底缓慢地浮现了一丝笑意,“这种心情,或许会被你称为‘嫉妒’吗?”
*
“小绘里——!”
一打开家门就被飞扑而来的常陆院双子逮个正着,等待了许久的常陆院光蹭着女生的颈脖抱怨,“你回来的越来越晚了,你去见谁啦?”
“有什么事情非见面不可?”与他的双子表面活泼又开朗的画风不同,常陆院馨的语气危险地接着说,“——难不成是在谈恋爱吗?”
“……”
“关你们什么事。”绘里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套路,不为所动,一巴掌一个拍开了两位优秀戏精。
“话不能这么说嘛。”常陆院光锲而不舍地追在她的后面往客厅走去,“这么久不见,你都不想念哥哥吗?你到底去见谁了?”
“而且跟哥哥谈恋爱不好吗?”常陆院馨还在纠结她的感情生活。
“谢谢您。差不多可以入选年度恐怖故事了。”
绘里停下脚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来得正好。”
“哦?”
“帮我个忙。”
“不帮。”虽然嘴上说的无比动听,但提到正事,双子立刻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绘里被他们不加掩饰的表里不一震惊了一下:“……”
“……偶尔也要点脸吧你们两个。”绘里摇了摇头往楼上走去,常陆院双子在原地面面相觑了片刻,虽然本意是来寻开心,但北川绘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让人扫兴。
算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谁让自己是哥哥呢!偶尔包容一下叛逆期的妹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人在绘里关上房门之前挤了进去。
女生的房间空旷又单调,看上去没什么生活气息,原本满怀期待的双子只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了视线,吐槽道,“作为一个少女,你的房间也太无聊了吧……”
“闭嘴。”绘里有些后悔把他们放进来了。
她又想起自己在迹部家的房间,那里大概很符合常陆院双子对“少女空间”的想象。
“总之,我打算还原当时的场景。”
把脑海里不相干的想法清空出去,绘里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
常陆院双子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连接阳台的窗户,看上去想要从二楼的阳台直接跳到北川家庭院里那棵有些年头的古树上,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等、等等啊!”常陆院光想起了上一次她从树上摔下来的场面,一瞬间惊的口齿不清,“你到底想干嘛?!”
“不是说了还原场景吗?”
女生理所当然的肇事态度让恶魔双子脑海里不期然闪过“这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的念头。
“说不定能想起什么。”绘里进一步解释。
“……你还没有放弃啊。”常陆院光抹着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这种事情就算想起来对你的记忆能有什么帮助?”
“有啊,”绘里说道,“例如说,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中二少女离家出走需要理由吗?!”常陆院光愤怒地反驳回去。
绘里:“……”
这位少年,你的世界观可能有点问题。
“我觉得很奇怪啊。”绘里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下,坦然地坐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落在夜空中遥远某个的地方,“我又没什么朋友,离家出走可以去哪里?总会有个目的地吧?”
“哦?”常陆院馨面无表情地说道, “你名下继承了几家酒店这件事还没人告诉你吗?”
绘里:“……”
她尴尬地咳了两声说,“怪不得我以前那么嚣张。”
“你现在也没有很低调。”常陆院馨冷静地吐槽了一句。
“——但还是不对啊!”绘里总算跳下栏杆,她侧身朝外望去,“我在医院醒来的时候随身物品只有一部坏掉的手机,假设我要离家出走,至少应该带个钱包什么的吧?”
见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危险区域,常陆院双子松了口气,开始思索起她话语里的含义。
“你怀疑当时自己并不是为了离家出走?”
“没错。”绘里说道,“我又不是第一次被禁足,想走的话早就走了,为什么偏偏是那天呢?”
常陆院双子的神色也随之凝重起来,“是啊,为什么呢?”
“……”问题被原封不动地抛回来,绘里木然地回答,“如果你们不作孽的话,我就能知道答案了。”
毫无罪恶感的双子耸了耸肩,“那你想怎么样?”
“暂且到树上看看吧。”少女右手握拳,敲着另一只手心,一副‘看我想到了什么好主意!’的模样。
常陆院伸手徒劳地阻止她:“——别、等等!”
本意是来给绘里添麻烦而从中获得快乐的常陆院双子,在松野一成满脸看戏的表情下,任劳任怨地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架梯子,架在那棵树下。
“我再也不想来你妹妹家玩了。”常陆院馨气喘吁吁地说道。
“是的, ”常陆院光点头,心有戚戚地附和道,“你妹比以前可怕了很多。”
绘里无视掉他们两个故意放大声音的抱怨,踏着梯子爬到树上,那个害她掉下去的罪魁祸首已经在这里安下了家,几只雏鸟在鸟窝里叽叽喳喳地鸣叫着。
女生跟它们对视着,叹了口气。
“喂——怎么样啊?”常陆院在下面好奇地问道。
绘里假装没有听见。
“你不回答就把梯子撤走了哦!”
“……”她愤怒地从枝叶中探出头,“这种话都说得出口你们是恶魔吗?!”
常陆院双子遥遥地对她做了个鬼脸。
“慢着,”突然间脑海里好像闪过了相似的画面,绘里低头看着常陆院双子,“馨,你往后站一点。”
“没大没小吗你!”常陆院馨后退了两步,一脸不爽地问,“然后呢?”
绘里皱着眉头,跟脑海里那零星而破碎的画面较劲,“那天,你站在这个位置对吧?”
“啊?”常陆院馨看了看脚下,恍然大悟,“好像是这样。”
“……然后你说?”
常陆院馨自然地接了下去:“注意你的脚下。”
【“注意你的脚下——!”】
就是这里!
她从无数吉光片羽般的回忆里抓住了其中一条线,想顺着这条线往下走去,常陆院双子的声音忽然像被什么隔开了一般,模糊而遥远。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
【“今天开始你被禁足了!”父亲怒气冲冲的斥责,“——等你想明白再出来!”】
【“你从这个踏出去一步,以后都不要回来了。”母亲失望而认真的警告,“一成,把你姐姐送回房间里。”】
【“我想见你。”
她在阳台沉默了许久,手机里传来无人接听、转至语音信箱的系统提示音,女生遥望着夜空、声音有些寂寥地散落在晚风里。
“这几天过得很糟糕,不是因为在家里总是发生矛盾,也不是因为你说的那些话。”
“只是因为——我发现自己很想念你。”
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么说了之后,以驾轻就熟的姿态翻过围栏,因为一只手拿着手机,她花费了一些时间才跳到树上去。
“觉得你很讨厌是真的,这一刻依旧喜欢你也是真的。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对不起。”
假设当时有人见证这一幕,一定会不可避免地露出震惊的表情。在北川绘里写满了傲慢的人生中,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低过头,更不可能对谁道歉。
也许正因为如此,她突然感到无比疲惫,声音低落了下去。
“……我知道这样说有些过分,无论如何,希望你至少愿意见我一面。”她轻声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啊啊啊啊啊啊北川绘里!注意你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