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说得气喘吁吁,显然又急又恨,夏金桂却置若罔闻,唇角凝着冰凉的笑意,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
不过须臾功夫,夏金桂眼眸流转,轻飘飘落到薛姨妈身上,不屑地道:“有什么不能够的?既然你们家不让我有好日子过,我何必还委曲求全,将这些话闷在心里?你也少在我面前充什么大户人家的太太,你们薛家早就败落了,连个像样的住处都没有,竟要借住在亲戚家,这般窘迫不堪,竟还有脸对我大呼小叫,真是可笑极了。”
红唇上扬,划出冷冽的弧度,声音越发清淡得没有一丝温度:“何况,刚才那番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原是你们家的姑娘自己不尊重,进退失仪,我何必给她留什么面子?怎么,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这成天谋算富贵前程的宝贝女儿,竟是端庄灵秀的世家闺秀不成?你也不拿面镜子来照一照。”
听到这里,薛姨妈更是气得七窍生烟,跺脚道:“你说我们家的人进退失仪,难道你自己就是个好的?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还从没听说过有哪家的媳妇,敢当面指责婆婆、小姑子,你这般行径,怎么还有脸说我们家的人?”
夏金桂听了,伸手弹了弹衣服,容色并无半点波动,扬唇道:“原是你们薛家坑骗了我,误了我的终生,还想我有好脸色么?不过,听你老人家这意思,竟是看不惯我,心里对我很不满,是不是?既是这样,干脆你现在就命人去花枝柳巷,将你那宝贝儿子叫回来,只要他肯写休书,我立刻拿了,带着自己的嫁妆回娘家去,大家一拍二散,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还巴不得呢!”
听了这话,薛姨妈气得鼻歪眼斜,差点要失声大骂,却又因夏金桂摆出一副肆无忌惮的模样,自己家里也要夏家的嫁妆贴补,竟不敢轻易开口。
见了这副情景,夏金桂心里越发得意起来,眉心一挑,唇角笑意转寒,不耐烦地道:“行了,我将话搁在这里了,你老人家自己好好想一想,快些拿主意罢,我不奉陪了。”说着,便拂了拂云袖,转身扬长而去。
薛姨妈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她走远,方叹了一口气,定一定神,回身来看薛宝钗。
却见薛宝钗长眉斜挑,杏眼圆睁,白皙如银盘的脸颊上泛着一抹红色,显然气恼至极。
薛姨妈暗自叹息,忙拉住宝钗的手,软声劝道:“好女儿,你知道她这孽障心里没有成算,只会信口胡说,你千万别与她一般见识。”
说到这里,眼圈一红,默默落下泪来,含悲道:“你哥哥不成器,这孽障成天胡闹,这整个薛家,我只能指望你了,乖女儿,你可要将心放宽些,不然,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怎么活呀?”
听到这儿,薛宝钗回过神来,徐缓舒出一口气,声音渐渐恢复成之前的端庄从容:“娘亲不必急,这些道理,我心里都懂得的,我更明白自己的身份,绝不会为了这些闲话,气坏自己的身子。”
薛姨妈听了,自是放下心来,收了泪水,颔首道:“你能这样想,娘安心了许多。”
抬头看着容色娇美、神情镇定的宝钗,心中十分得意,道:“我的儿,你这性子,越发沉稳了,真不枉费娘期盼了这么多年。”
薛宝钗眉目轻舒,一字字地道:“娘亲,你要相信,你的女儿,绝不是碌碌无为之辈,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人上之人。”
唇角微微勾起,划出清寒而冷漠的弧度,随即道:“所有看轻我的人,冷落过我的人,我都要将她踩在脚底下,林家丫头如是,便是今天的大嫂,也不会例外,我一定会傲然站在她们面前,让她们这些人叩首认错,让她们生不如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彼时,薛宝钗眸色清冷,声音淡漠,自是一副冷若冰霜又踌躇满志的模样。
见她如此自信,显然胸有成竹,薛姨妈不由受了感染,脸上转出一抹笑容,满怀憧憬地道:“我儿有如此志向,想来,依靠着我儿,将来我必定能有扬眉吐气的日子!”
薛宝钗微挑精心画成的春山眉,笑靥如花,颔首道:“娘亲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失望,来日方长,你就静静等着,看女儿遂青云之志罢。”
来日方长,是的,来日方长,她一直都知道,虽然自己并不是世家小姐,但是,人生在世,最值得期待的事情,永远在未来。
而身为皇商之女的她,在数十年的历练之下,拥有一颗清醒的头脑,以及从容不迫的周旋能力
无论遇上什么事情,她都能够不慌不忙,安然应付,这样的性情,无疑是极其适合进入权势之地的。
她一直都相信,总有一日,她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才智和手段,得到王孙贵族的青睐,实现期盼已久的愿望,获得一个金尊玉贵的身份。
到那时候,她便拥有了浩广的权利,一切,都会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自然是,要人生就生,要人死,那人也无法拒绝!
透过镂空的窗格,看着清风自姹紫嫣红的菊花丛掠过,晃碎一地秋影,薛宝钗唇角噙着冷淡的弧度,心底深处,却有着殷切如海的期盼。
菊飘香,红颜笑,唯盼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
第21章:自求休书
因为被黛玉冷言讥讽了一番,连日来,宝玉便有些悻悻的,不再过来,薛宝钗自然也没有尾随而至。
因了这个缘故,黛玉终于得到期待已久的清静,闲暇之时,便去紫菱洲探望迎春,与迎春谈笑寒暄、赏花看景,过得很是悠闲。
迎春虽然生性软弱,但因那日听过黛玉的一番劝解,仿佛如醍醐灌顶一般,蓦然清醒过来,性子一日日地转变,眉目之间,多了一缕决绝的光华。
这样的情景,让黛玉欢喜之余,也不由多了一番慨叹,原来,再娇弱单薄的女子,在屡经风雨、看透世情之后,都能够拥有一颗坚强的心,坦然面对接下来的人生。
自己如是,迎春也如是。
想来,以后的日子,迎春一定会从容下来,走向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道路,她的人生悲剧,也必定会随之转变吧?
如此思一回,想一回,时间如流水一般逝去,过了两天,孙家派人过来,接迎春回去。
迎春虽然不情不愿,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与众姊妹依依不舍了一番,又拉着黛玉的手,悄悄谈了好一会子的话,说一切风波,自己都会应付,又让黛玉不要太担心,方才上轿去了。
及回到孙府,迎春扶着绣桔的手,踏着步子,徐缓进了内堂,就见孙绍祖歪坐在椅子上,正与几个侍妾饮酒取乐,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见了这副情景,迎春也不在意,只目不斜视地走上前,依礼福了一福,敛声道:“见过老爷。”
孙绍祖听了,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更别说什么起身相迎了。
孙家与贾府,祖上的确是世交,论起来,孙绍祖的辈分,本与贾赦相同,比迎春长一辈,只因贾赦用了他的银子,迟迟不还,催得急了,便提议要将女儿嫁过来。
当时,孙绍祖想,荣国府向来尊崇,宫里又出了一位贵妃,加上闻得贾家姊妹容色绝丽,又颇有才华,这门婚事,答应下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时候,他的意图,自然是指望着结了这门婚事,自己便攀上了椒房贵戚,定能补上实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想法是好的,世事却不如人意,没多久他便发现,因为贾家连年胡作非为,早就失却君心,大不如前。
虽然时至今日,宫里还有一位贵妃在撑着,但在朝中,贾家只有个门面空架子罢了,并没有什么实权,更说不上话。
得知真相后,孙绍祖自是恼恨至极,不禁后悔投错了门路,却又因迎春已经娶过来了,没有法子再退回去。
这一番遭遇,让他有受骗之感,心中很窝囊,又暗恨自己的银子被贾赦白用了,对贾赦其人,自是无计可施,于是,便将所有气,都撒在迎春身上。
偏偏迎春性子软,遇到事情,只知道一味哭泣顺从,委曲求全,孙绍祖的气焰,便一日日飞涨起来,但凡得了机会,便要拉扯迎春,辱骂嘲讽,作践一通,方才觉得好受一些。
这几天,迎春回门去了,孙绍祖早积了一肚子的怒火,因为无处发泄,才遣人将她接了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孙绍祖冷笑出声,嘲讽道:“夫人架子不小,一回了娘家,就乐不思蜀,非得我三催四请才肯回来。怎么,莫非是夫人觉得在我家受了委屈,回娘家告状去了不成?如何没看见贾家人随夫人过来,给夫人出头?看来,夫人在贾家的地位,也并不怎么样,更没有谁愿当夫人的依靠,夫人活到这个地步,不觉得悲哀吗?”
迎春唇角微扬,笑容似一抹浅浅的浮云,淡声道:“老爷此言差矣,我已是出嫁之女,哪里还需要再依靠贾家人给我出头?至于悲哀什么的,我从不这样想,因为我知道,就算身边空无一人,我也不会怎么样,毕竟,在这世上,我还有自己能够依靠。”
听了这番从容不迫之言,又见迎春容色沉静如水,与往日截然不同,别说在场的侍妾、丫鬟目瞪口呆,便是孙绍祖也睁大了眼睛,呆呆看着迎春,简直有些无法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