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搭配?完全看不出身份!
“这是我娘。”齐承明看他摸不着头脑的架势,友好介绍了一句,“娘,这就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张庭。”
张庭:“????”
少年人的挣扎一下子定格似的僵住了,眼睛瞪得老大。
齐承明福至心灵的松开手——
张庭马上从地上爬起来恢复了乖巧的模样,掩去阴霾的拘谨问好着:“……夫人安。”
“你们有话慢慢说,我是陪着……他来看看。”柳奶娘慈爱的说着,差点忘了殿下的假名,话语顿了一下。她果真走到一旁,端详墙上的一副绣画去了。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恢复了正常,还带着点淡淡的尴尬。
齐承明很努力的绷住了表情,让自己显得严肃可靠一些,而不是微妙想笑。
他真没想到带上柳奶娘来这里,还能有这种效果:
……都是知书识礼的门户人家通病。
就算张庭刚才状态很不对劲,有点暴躁和攻击性。一旦知道另外那位陌生妇人居然是他娘,一位陌生的长辈,张庭也本能的拘谨了,在发疯的边缘都还惦记着礼貌问安。
有些礼仪真是深入骨髓了。
“……你刚才说,瑞王爷,他在柳州?他能为百姓做主?”张庭低声问,显得有些焦躁不安。他这副模样不像之前似的完全拒绝沟通了。
齐承明发觉有戏,淡定的自吹自擂起来:“我们王爷和旁人不一样,他不喜欢仗势欺人,喜欢戏本里的——包青天你知道吧?他就喜欢看衙门像包青天那样为民做主。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柳州现下没有那种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污糟事!那些大户都不敢。”
真正敢做了的人这会儿估计都重新投胎了。
齐承明在心里补充了半句。
“所以,你有什么事,王爷都能管的!”
张庭沉默了一会儿,态度终于软化成了初见时的那份温和,他低声说:“……我出不去,我的小厮也只能在客栈里走动。”
“因为你叔父一家不许吗?”齐承明一针见血的问。
张庭有些讶然的看他一眼,默认了。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已经到了在外行走做事的年纪。”齐承明小心精确的把控着问话节奏,每一句话都得斟酌半天,生怕张庭好不容易松动的态度又坚定回去。
张庭比他的年龄还小,虽然谈吐看起来很成熟,但放在现代都还只是个小学生的年纪。
张庭深深的叹了口气。
少年人眼中多了几分愤懑畏惧和低沉的不甘,开始了讲述:“……我的父亲去世很早,嫡母后来也过身了。从那以后我,妹妹一直跟着祖母和叔父过活。”
幸运的是,张庭很早熟,他依稀有对父亲的记忆,也记得父亲曾笑着抱起他的有力手臂,教他诗句,夸他将来一定能当个状元郎。他记得自己备受宠爱时的样子。
不幸的是……张庭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掩饰——他意识到了叔父叔母和父亲不同的教育之处,生出了抵触与戒备:
“叔父和叔母温柔慈爱,待我和妹妹很好,只是……有些太好了,背地里我总是受些兄弟姐妹的小动作,我若去告状,却往往不了了之。时间久了,我意识到了不妥。”
张庭停顿了一下:“却……不该嚷了出来,从那之后叔父叔母对我不管不问了。”
“我的蒙师训斥我,朽木不可雕也,不许我与其他兄弟姐妹一同上课,所会拖累他们的课业。”张庭的面色冷淡,平静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据说我从小的课业都追不上兄长们同龄的时候。最后,一本论语断断续续学了三年,我逃学都不会被训斥。私底下我去偷听了兄长和姐妹们的课——我没有问题。”
“呵,果然我没想多啊。”齐承明摸着下巴,心中一连串的宫斗宅斗剧情都展开了。
嫡长房的当家人去世后,上有张庭的祖母还在,家业虚置。叔父一家或许没有害张庭的心,但想捧杀养废他该是真的,这样一来日后家业会顺理成章的归给叔父。
捧杀的溺爱,实际上却没有真的用心疼爱,所以造成了众多差异,激得张庭爆发嚷出来,反而成了他一个小儿的不是,成了他总是无理取闹,脾气骄纵,不友爱兄弟姐妹。
叔父一家自然变成了“疼爱侄子却不被领情”的伤心无辜长辈形象……自此便可以装作失望的放手不管不问了,保证大面上不差就行。那么,学坏还不是很容易吗?不去上学,上学总是被打压训斥,久而久之厌恶也很合理吧。
“你很聪明,还知道要偷偷去学课。”齐承明忍不住夸他。
要是全被那个蒙师操纵,张庭就真的废了。
“……”张庭听了夸奖,神色却很羞愧低落,“不,我……”
他局促的喘了口气,攥着拳头软弱的承认:“我只去了一段时间……然后就迷上了斗蛐蛐,斗鸡,抹牌,看戏。我知道那些不好,引着我去玩的人也不安好心,我该继续去偷学,将来考个状元的,但那时候的我……怎么都停不下来。”
齐承明又连忙安慰他:“有人故意想引你学坏,若你的年龄太小,只靠自己是抵抗不住的。”
“后来我装着顽劣,暗中改掉了这些,一心偷学,半懂不懂的自学。”张庭语调转冷。
他那时年龄还小,但已经悟出来这些不能被人知道了,包括他的贴身小厮。而且,凡事也不能再大闹出来。
“但我年岁渐渐大了,还在内宅厮混……”
“他们对你看管很牢?”齐承明眯了眯眼,意识到了问题重点,“你祖母一直不管吗?”
张庭有些艰难的承认:“祖母她身体不大好,向来不管我们这些小辈和外事,我想过找她给我撑腰的……虽然没有依据,但蚕丝、就是我的贴身小厮,应该也是叔母安排的人。”
“你们大房以前的人都不在了?”齐承明若有所思的问,他看见少年人只知道摇头。
若是整个内宅都被叔父一家把控着,大房的老人都被打散到不要紧处或遣出去,他一个孩童想做点什么还真是艰难,两眼一抹黑。
齐承明听得眉头紧锁。
真难办啊。
比如他,虽然从宫里赶出来了,但是好歹能缩在柳州不引人注意的暗中发育。那些穿越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主角如果在宅斗内院里过得艰难,往往备受冷落,不引人注意。
张庭这家什么情况?虽然打得是养废他的主意,但对他的行动自由看管得也太严了……
如果不能私下行动,张庭怎么偷偷发展?
齐承明心算了一下张庭的年龄,又觉得奇怪:“你这样再熬两年,说什么也能从内院出来了吧?男子在外行走,就算你还得天天读书,也该有偶尔出门的自由了吧?”
怎么也比小时候强。
不管是发展人手,想办法逃出去,还是读书或者找新靠山,听起来都有希望了啊。为什么在这种能看见希望的关头上,张庭反而像是被逼上了绝路一样?
张庭阴沉沉的看了他一眼,模样又像是染上了阴霾与恨意。
他把什么话咽了回去,只说:“……我妹妹年岁快到了,叔母从不替她思量。”
“……”后面的话张庭就把嘴闭得如同蚌壳般的死紧,心脏如同在沸水中滚过似的煎熬痛苦。
只恨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本事,少年时期眼睁睁看着妹妹嫁了一家外表光鲜的,还以为是好人家,却听着哭诉没有一点办法,妹妹被磋磨得几乎送了命,丫鬟偷偷送信回娘家的那一次时……蚕丝怂恿他去替考中当官的兄长跑腿做些琐事,也好为妹妹做主。
张庭一看,是在老家经商一事……
说白了,这是用他的前途来和妹妹的命做交换。
张庭咬牙应了。
自此,家产人脉资源通通如了叔父所愿,和他这个自甘堕落的大房庶子没什么关系了。
如果张庭不那么敏锐就好了,他现在过得也不差,衣食无忧,完全可以就这么过下去,醉生梦死。
但张庭咽不下这口气,过不去这个坎。
最让他心里痛苦的是,他清楚的认知到,余生不管怎么反抗都找不到出路了,他的心气磨不平,却已经无法科举了。他只能像会喘气的木头摆件一样,被高高在上的叔父一家拨着听命。
——他永远逃不了。
张庭也处心积虑的想过该怎么疯狂的报复叔父一家,阴暗的念头翻滚,彼时叔父一家已经高升。他却没有什么机会和手段了,再想想没有娘家撑腰的妹妹……只能不了了之了。直到他死前……都在唾弃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那时候他听说瑞王爷成了英明之君,万人赞颂。
也许只有一瞬间?张庭被极致的痛苦击中了。
是他太无能了,他听说瑞王爷也从小不受宠爱,过得艰难。那位皇子却能翻身成了太子。他呢?
真不甘心啊……瑞王爷若是在他的处境,能给妹妹一个更好的未来吧?
说不上来是发狂,不甘,控诉,羡慕还是绝望,张庭在复杂的情绪交织中喘不过气的死去了,再睁开眼时,竟然是他跟随叔父一家外出上任的少年时期。
虽说地方很陌生,他不记得有这段记忆了。但他竟然少见的撇开了贴身小厮,独自待在这里……面前是一条河。
那一瞬间,憎恶着的张庭面无表情。
他什么都没有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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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章是张庭角度……他确实被养废了,但不代表他真的无能。
敲黑板,嫡嫡道道的经典例子(本文反例)来了!(既然是夺嫡文原著,也会有原作者写的刻板印象家庭出现!)
补更,昨天姨妈加上天气转凉发烧了,唉,继续养身体。如果这章哪里有漏洞我好了再改,今天写的晕晕乎乎的。
回过神来, 张庭又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绪:“那天,没想到被你撞见……”
对于他莫名其妙重活一世之事,张庭不打算说出去, 经历只讲到这里便罢。
刚重生时他情绪激荡,万般憎恶之下跳了河。没有了他这个源头,叔父叔母一家能否碍于名声下, 善待仅有的大房孤女?
但被打断以后, 回去冷静下来想想,张庭心中已经不再这么抱有软弱的希冀了。
不可能的。
——他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他重回这个时间也一定是上天想要帮他报复。
少年人涩哑的声音在房间里缓缓落下。
齐承明听着听着, 心中却逐渐轻松起来。
这件事,他能帮啊。
张庭的压力大过了头,几乎要把这个少年逼上绝路,大半是来自从小的磋磨,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妹妹未来绝不会得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些事情齐承明都能解决。
他本来还在疑惑, 张庭表现出的那份憎恨、崩溃和决绝都有些过于沉重了,像是已经预见他妹妹会过上什么血淋淋的未来似的, 像是笃定了自己以后绝无能力反转一切似的。
你不能说是不成熟的少年人想法走了极端, 因为这份绝望对孤立无援的他来说是真实的。往深了分析, 甚至可以说是张庭叔父一家从小在圈养、在pua他。
与外隔绝等于找不到助力,只能在内宅兜转,可不是只能被揉圆搓扁吗?
长久下来,张庭不怀疑自己才怪。
好在现在一切都来得及。
齐承明不再犹豫, 他算算时间已经待的够久了,再拖下去,那个叫蚕丝的小厮就该回来了——虽然不知道他原本是去做什么,但齐承明爬上来以后, 肯定有禁卫军去负责拖住小厮一段时间了。
当即齐承明和远处神色复杂的柳奶娘对视一眼,他笃定的说:
“张兄,你担心的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你有了靠山,其实你叔父一家根本对你做不了什么,还有你妹妹的事,瑞王爷会帮你的。”
“……会,帮我?”张庭有些犹疑和不自信的反问。
他最开始犹豫,也是因为这些怎么听都是内宅事,从没听过哪家王爷可以干涉到这份上。而且无缘无故,谁会帮他?
“你稍等几天,就在柳州的这几天时间。”齐承明笃定的说,递给柳奶娘一个眼神。
柳奶娘听了半天,也早就怜惜这对苦命兄妹了。她攥住张庭的手,慈爱又心疼的轻轻拍着:“好孩子,为了那起子人伤自己,不值当……都交给我们,啊。”
原本连诉说时都保持着神色平稳的张庭,却在柳奶娘的怀抱里有些撑不住了,眼圈立即红了。
他语调有些不稳的强撑着道谢:“多谢……你,齐兄,还有这位夫人。”
直到母子两人原路翻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一片寂静。
张庭还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重生后这一连串的经历飘飘忽忽如坠梦中,直到这会儿,张庭的脑袋才突然恢复了转动。
“等等。等等等等……”他喃喃着,神色越发不可思议,后知后觉的震撼起来,“瑞王爷……齐兄打算帮我去报信吗?明日会帮我的是瑞王爷???”
前世的他,根本没有跟着叔父经过柳州啊!瑞王爷的封地原来在柳州,此刻就在柳州吗?未来的太子——那位传说中的英明新君,即将,要帮他??
如果是瑞王爷的话……
张庭的心脏突然砰砰跳动了起来,好像眼前的一切又恢复了色彩。他猛然攥紧了拳头。
那就不需要,他走最狠的一步去报复了。
那样连娴姐儿都得不到什么善终。
不过……
张庭不由自主的失笑出来:“……齐兄。”
那对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为什么母子两个都是翻窗来的??
“真是奇怪……”
咚咚咚的上楼声传来,几瞬息后,有人带着怒气推开了门,是他的贴身小厮蚕丝回来了。
半大小子手中抱着一个箩筐,里面装着弄脏的湿衣物,他怒气冲冲的进门,放下箩筐就开始抱怨:
“四爷你的衣服没洗成,这家客栈怎么回事?有那么多五大三粗的汉子过来借用香皂吗?我还想试试柳州著名的香皂用起来什么感觉……”
“明天再洗也是一样的。”张庭收敛了脸上柔和的表情,冷淡的说。
“四爷,你……”蚕丝注意到了少年人有些红的眼圈,他犹豫了一下,突然变成哑巴似的沉默了,脸上纠结,似是想劝又没有底气。
张庭自顾自的走到一旁坐下,闭上眼睛开始整理记忆。
重生后的经历和上辈子好像不太一样,起码他想起来叔父没有到郁林州任职过。他得多捋捋还有哪里对不上。
蚕丝……是他叔母的人,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有了几分真心。起码他从河里被救上来那段,蚕丝是真心替他着急。经商那时也是真心想劝他,觉得那样能过得更好。但他忘不了,他幼时几次偷学后都是蚕丝在通风报信。
这番事如果真能了结,他不会再留蚕丝在身边。
柳奶娘和齐承明步行在大街上,身后逐渐多了几个禁卫军,准备回府了。
“殿下,你打算怎么帮忙?他的叔父是正经在朝官员,要去郁林州上任的。”柳奶娘还记得这点,也没忘记二皇子殿下近几月关注的都是郁林州一事。
这其中的牵涉,会不会影响到什么?
“张庭只是需要一个靠山,余下的他可以自己来。”齐承明边走边思忖着。
他刚才没有当场暴露身份,也是谨慎作祟。不管张庭再可怜,他也不会只凭人一张嘴说的话就全盘信了。
他承诺几天内解决,也是等着再打探更全面的张家情报,然后想想该怎么解决张庭妹妹的事。在外和内宅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圈子。
张庭妹妹父母双亡的身份很尴尬,上无女眷教导,只能随着叔母过活。如果祖母万事不愿管,婚事相看还是得随叔母,这是硬伤。
听张庭的形容,倘若他有了靠山起来了,多年来的嫌隙下,他叔母是闻弦知雅意不敢再做什么?还是会把张庭妹妹当做把柄?
以前的齐承明会以为是前者。但经历了杨家兄妹以后,他不敢确定了。
蠢人哪里都有,这种家族大的更多。万一呢?
齐承明算算年纪,心里有了主意。
两天稍纵即逝。
时间宽裕一些后,一条条新情报被打探了出来。小宋总管忙碌了好几趟,陈列在纸上送去了书房给殿下看。
“张蕤去上任郁林州的县令,不是正常调动,走了门路……高侍郎提前把他塞过来的?高侍郎又是谁的人?”齐承明想起郁林州河堤贪腐的真凶身份还不明,是朝中某个高位官员,他眯起眼心生狐疑了。
是谁会在沈书知上了郁林州奏折前就早早听闻风声,迫不及待的往这个穷乡僻壤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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