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都准备好了, 锅刚开,宋总管你来的刚刚好。”齐承明热情的招呼着。
正院里露天摆了两口铜锅,下面是燃烧着的碳火, 已经咕嘟咕嘟冒泡了。小德子和小成子忙碌的把一个个巴掌那么大的碟子摆在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一张黄花木桌子,宽大的桌面上现在摆满了菜。
宋故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这一下, 他就口齿生津, 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喉头,连忙带着黄先生进来, 赶紧合拢大门。
外面眼巴巴围着几个宫人, 远远地不敢靠近。有一个年纪小的眼馋得快哭了:“……王爷又在吃什么好吃的了,吸溜。”
“想吃啊。”她的同伴也低声感叹着,多吸了一口气,反而把自己呛得咳嗽了起来,“咳咳咳!算、算了, 别想了。”
王爷平日多大方,有什么新菜也纵着他们试菜, 实际上就是让她们一个个吃得解了馋。连最时兴的炒菜她们都能沾上光, 到王府外一个个多受人尊敬。只有这几次是这样, 王爷一定是买了什么顶顶珍稀的菜肴,才急着和几位大人分享……
黄栋不是铁人,今天就是休息的时间。宋故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和附近几个汉子喝酒吃螺蛳闲聊, 氛围正好。宋故犹豫了一下,谨慎询问了他最要紧的那个问题:“你吃饭了没有?”
若是黄先生吃过了,宋故就不会傻到把人再请过去看他们表演了,殿下绝对会怪罪他的。
好在黄栋没有错过这幸运的一顿饭。
现在他环视四周, 有些糊涂:“……我们这是吃古董羹?”
冬天吃一顿暖融融的古董羹很正常,但黄栋疑惑的是,他没见过这样的古董羹。
一口铜锅里盛着淡白色的高汤,高汤里还漂浮着葱花姜片,枣干和各色菌菇,闻起来鲜美淡雅。似乎是以高汤和菌菇做的汤底。另一口铜锅里却满是红艳艳的恐怖色泽,辣椒段和油脂密集,汇聚成香辣刺鼻的霸道气味。
明明黄栋不是怎么擅长吃辣,视线却忍不住的被那一口铜锅吸引过去。
那是什么做出来的?茱萸和它一比,简直连味道都没了。
黄栋脑袋里想了很多,都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材料做的。
但现在的困难不是这个……
“快过来坐啊。”齐承明迫不及待的招呼他们。小德子和小成子已经被他硬按在对面,以“坐在下位”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坐着了。
还多亏了他们一路远道而来,殿下路上又不习惯自己独自吃饭,非要出去和大家热热闹闹的一起吃,这都习惯了,现在才能勉强坐着。
宋故其实也有些怯然。
路上是路上不得已的冒犯,现在都在王府里了,他一个总管……再怎么说也是阉人,又不是殿下自小伺候的大太监,真的能这么冒犯吗?
这样的犹豫只持续了几秒钟,宋故就毅然过去坐下了。
‘新君的命令才是最大的。’这是他的天然想法,另外一重想法就是……
他又一次想起了月色下孤独寂寥的青年背影。
不能再放任那一幕发生!
座位便依次变成了齐承明坐正对院门口的上座。更尊敬的左位被谦让半天后给了黄栋,右边坐着低调的宋故。对面的下位是小德子和小成子。
至此,齐承明招呼大家:“水开了,快下东西!辣锅非常辣,你们上来受不了要小心点。”
就连他——因为不是身穿,这具脆弱身体在茱萸和小米辣的摧残后,能不能受得了现代麻辣火锅的辣度,也是个问题,得小心着吃。
所以今天的辣锅,齐承明干脆就掰了四分之一火锅底料。这程度对现代人也许算得上寡淡,但对古代人来说,香浓程度和辣度仍然超标了。
“殿下——”黄栋拘谨的看着面前的两个锅,终于有些惶恐的问出声了,“咱们,怎么吃?就这么吃??”
大家习惯分餐制,再怎么吃也是一人一口小锅。现在场上五个人,两口锅?难道殿下的意思是……大家共同在一口锅里分食?和他效忠的主上一起?
这对黄栋来说,未免太刺激了。
宋故反而接受程度良好,他淡定的学着殿下的动作,笨拙的把一碟土豆倒进菌汤锅,又大胆的把一片藕下进了辣锅里,口中劝着:“就这么吃,捡你喜欢的下吧。”
其实宋故心里受惊不轻,但他脸上这会儿端得是若无其事。
他深深和小德子小成子对视了一眼,从那两位小太监的眼神中寻找到了熟悉的神色,确保他们和他现在想的东西是一样的。
宋故嘴唇微抿,唇角旁便泄露出一丁点的欣慰来。
——是殿下想要这样的氛围。
他们能做的只有若无其事的接受,热热闹闹的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谁若是在这种时候噤若寒蝉,毕恭毕敬,那才是折了殿下的脸面。
“可惜啊,还是少点什么。”齐承明看着片的薄薄的山羊肉,鹅肉卷,在辣锅里翻腾成好看的红色,他吸着气吃的痛快,大冬天辣的出了一身汗,但……没有芝麻酱也没有油碟,就这么干吃火锅,最多往里面下了劲道的手擀宽面,总归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个年代物资贫乏,冬天很多菜都没有。最常见的还是青菜菘菜,晒干储存的蘑菇,加上土豆,豆腐,鱼蓉丸子,莲藕。齐承明通知得匆忙,房姑姑能凑齐这些食材已经是不容易。
“殿下你还想吃什么?”黄栋很明智的全程捡着菌汤锅吃,一边问着。
瞧瞧小宋总管,吃不了辣还硬撑着要去试,现在都辣的脸上憋红,眼冒泪花,埋头不住的喝茶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是可怕。
黄栋的饭量大,等火锅的时间简直等的煎熬,像是在吃鸡食一样。他看殿下不介意他的吃相,黄栋的小动作越发放肆,索性悄悄倒了两盘面条进锅里,搅匀煮熟,配上熟得快的一大盘山羊肉卷,风卷残云,唏哩呼噜吃得香极了。
尤其是黄栋越这么吃,看到殿下时不时投来一个赞许、鼓励的目光,他吃得更幸福了。
“还缺了鸭肠,黄喉,下次让房姑姑提前准备好我们再吃个痛快。”齐承明喃喃着,含泪猛吃一大口煮的弹牙麻辣的鱼丸子。
啊,告别了!他再也吃不上心爱的毛肚了!
齐承明敢发誓,他喜欢吃牛的爱好暴露出去一点……柳州意外死去的水牛就该有大把大把的了。或许他可以在私下偷偷寻摸真·意外死去的牛回来吃。但,万一暴露呢?那场面是齐承明绝对不愿意见到的。
在柳州乃至岭南这一片地带,水牛是大家的好帮手,甚至比普通的牛还难以养活,养的更加精细疲累。在摆脱不了农耕的这个时期,牛这种重要的大牲口,不亚于现代豪车,是很多人只能合力租一头,买都买不起的存在。
他还是只能指望系统,哪天发发善心给他奖励点现成的牛肉牛相关制品吧。
齐承明呜呜咽咽着很伤心,怀念自己的现代生活。少年人正在发育的身体胃口却极好,口嫌体正直的一口气跟着吃光了三盘面条。五个人把黄花木桌上的菜全都一扫而空,连备着的菘菜都被下锅,涮一下还是清清脆脆的时候就被吃掉了。
“小德子……去问房姑姑有没有酒,来壶酒!”齐承明吃到最后吃爽了,来了兴致。
小德子担忧的看了一眼他,应声。
不一会儿回来时,小德子手上提着一壶黄酒,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抱来了火炉和温盆,把酒放在上面热着。小德子解释:“边神医说过,冬天吃酒必须要烫一烫,不然浸入五脏六腑了,会生病的。”
“……”齐承明的表情在一瞬间嫌弃了起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他从来就没喝过热的酒啊。尤其还是古代这种度数很低的酒,再一加热,和热汤有什么区别?都没点酒味。
“算了,今天就吃到这里。”齐承明摆了摆手,一点都不想尝尝烫酒的味道,“我要去一趟白家食楼,来吗?”
白宣好不容易回去找他妻子商量搬来柳州的事了,但齐承明不信他没在白家食楼留好东西——比如美酒。在没人的地方再续上一顿痛饮,想来也是美妙。
小成子愣了愣,这次下定决心拦住了着急的小德子,应了:“殿下,我去。”
身体是很重要,但小成子敏锐的察觉到今晚的殿下前所未有的放松,似乎在这锅没见过的辣古董羹面前放开了所有拘束,酣畅淋漓的释放着自我,这不是更重要吗?
小成子大胆的说:“殿下你得再添一件外衣,带上手炉才能去。”
果然,在这种时候少年皇子好说话得很,全都应允了。
等火锅撤下去,二皇子殿下进去被人侍奉着换衣服了,小成子才拉着小德子到旁边解释。他也没有多说:“就让殿下松快松快吧,心头的轻松更不容易啊!”
黄栋只能遗憾的辞别,他想画好建筑图,就不想手抖,喝酒这种事和他无关了。
宋故听见了两个小太监的悄悄话,他从刚才就有些无措和犹豫不决:“……”
喝酒啊,他没这个爱好,酒量恐怕差极了。
等会如果在新君面前说出些有的没的……怎么办?但是如果让他错过新君这么放松的时刻,宋故又是打死都不愿的。
一行四人就这么来到了白家食楼。
宋故这么心情纠结着,一直纠结到他们迈进了大堂里,与一个熟悉的人打了个照面——
齐承明无言的沉默半晌,复杂的问:“……表兄?”
坐在那里的人赫然就是本该养病和养伤的表兄表嫂啊!
“表弟?”王守的表情变得尴尬迟疑了许多,有些被抓包了的气虚。
两拨人面面相觑。
小德子两眼一黑,闭了闭眼睛,甚至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好嘛……
都这么不爱惜身体,你们不愧是一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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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我也想吃。身体虚弱没养好前,不能吃火锅,不能吃辣的,不能吃羊肉,不能喝酒,安详闭眼。像幽怨的女鬼一样盯着他们吃。我会一直一直注视着他们的……
其实是必然的。
——自从被迫离开从小长大的家乡鹤州, 杨家人嘴上不说,心里其实都很不踏实。王守恢复记忆以后好一点,但来到陌生的柳州, 他心里同样不安。
从没见过的表弟当王爷了,待他们很好,给他们撑腰。
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 但表弟本人出现在远离京城几千里的柳州, 在这种比鹤州还偏僻危险的地段当藩王,就是最大的问题。
……外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 度过了初来安顿的那两天后……王守就忍不住想出门逛逛, 了解情况了。
甜娘身体虽然病弱,但还没到一直卧床不起的程度,在那位边神医的调养下更是气色好转很多。
“忠儿,你不是喜欢看禁卫军操练吗?我和你娘出去散散步,晚上你再回来。”王守就随口找了个理由支开儿子。
小男孩虎头虎脑, 看着也不机灵,但听到“操练”的时候眼睛里会泛起光, 高高兴兴的跑走了:“喔!”
碰上出门的门槛太高, 他就两只小手一抱, 撅起屁股吃力的翻过去。性急的根本等不到闻讯赶来的下人拆门槛。
禁卫军的练场也在东跨院,王守不担心儿子在王府里跑丢。
“小心。”他贴心的扶着病弱的妻子。边神医说过,适当的散步和舒展心情更有助于甜娘的病情。
“咱们这是去哪里?”甜娘不是什么温顺性子,但病痛让她的语气虚弱温软了很多, 两人慢慢的就出了王府。
才走了这么一点路,她就累得微喘了起来,额头上渗出了薄薄的汗渍。
“咱们先随便逛逛,找家茶铺或者酒楼坐下歇歇。”王守给出一个保守的回答, 但夫妻俩注视着王府门口,看着外面琳琅满目的一切,神色都有些变化,开始讶然了。
来的那一天兵荒马乱,王守根本没有好好打量周围。
但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
王守都做好了看到一个更偏僻穷苦的城镇的准备。结果这一切都陌生得让他不认识了。
地上全是光滑得有些诡异的灰白色路面,用力踩上几脚,非常坚硬。王守想都不用想就能举出好几条优点来。
大路小路上……怎么说呢,异常干净,这里指的是污秽。
人们热情好客,在两旁叫卖着各种陌生的东西:“西红柿嘞!外面供应不到,我家也只剩一小堆品相不好的了,再不买要卖光了!”
“卖土豆饼子了!王爷传授出来的新作物土豆做的,又香又甜!”
甜娘看得应接不暇,新奇的打量着四周。有一波步履匆匆的路人经过,匆忙的议论着什么,紧张的离开了。他们的声音飘过了王守的耳朵:
“百香坊又出新香皂了?”“别说香皂了,最近卖的最火的是抽水马桶!听说老爷们都用陶瓷的,便宜的也可以买个木头的,但是需要到官府签契。说是什么,得上门帮着连同下水道。”
“那和咱们都没关系,我就想平平安安熬到春天……”
“不是说有什么酒精厂和镜子厂在招工了吗,又是王爷和人合伙新办的厂!快走,这回咱们总能抢到份额了吧?”
“包吃包住,要是选拔成了小管事,连家属都管!我要是有本事聘上了……后半辈子打死我都不会再换活计了。”那人羡慕的声音飘远了。
“……”王守和甜娘面面相觑,两脸无措。
听到现在,陌生的字眼一堆一堆,眼前的陌生事物也大把大把,是完全没听懂啊。
甜娘肉眼可见的拘谨无措了起来,她垂下眼帘,失落的小声问:“守哥,你在京城的时候,平日都是时兴这些的吗?”
她听闻了丈夫的表弟——那位王爷是从京中来的,一时间以为京城里都这样,流行的东西太新鲜潮流了。她有些跟不上,便自卑瑟缩了起来。
王守:“…………”
别胡说,他没有,他在京城也没见过这种阵仗啊。
“别怕,京城也不是这样的。”青年垂下眼帘肯定的安慰着妻子,表情却有些复杂的微妙。
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表弟——不是一般人!
“干什么呢!”一声暴喝响起,两个衙役匆匆跑过来。
衙役身旁还跟了一个带路的老妇人,气喘吁吁的,却面色红润,眼中写满了兴奋。她颤巍巍跑起来的时候,王守都下意识蹙紧了眉头,视线一路追随了过去。
“就是他,他在滥用王爷的……那什么,土豆!”老妇人虎视眈眈的告着。
之前叫卖土豆饼子的那个小摊摊主脸色大变,唬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承认:“你可别乱说话啊!我这不是真土豆,小老儿才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敢攀扯到王爷的大事上!”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怀疑的上前打量他的摊子,步步逼近:“土豆是明年开春才统一发下来的粮种,你说你这不是真土豆,那就是你打着土豆的名号在卖饼子了?!”
“我——这——”小摊摊主哑口无言,脸色变幻。
“带走!”两个衙役,一个押上哭天抹泪还想辩解的小摊摊主就走,另一个被老妇人抓住了袖子,有些胆怯却又兴奋的追问着:“官爷,那我这……”
“到了衙门给你发检举钱!”那衙役痛快的说着。
两个人也走远了。
王守一脑袋迷惑不解揽着甜娘看完了这一场变故,他敏锐的注意到周围的人全都该做什么做什么,既不惊讶又不害怕。只有小摊摊主被带走的时候,有人在旁边指点了两句:“……活该!”
或者是有人面露惋惜悔恨的跺脚:“唉,怎么被她抢了先!”
王守:“……”
他仍然感觉,自己不像是被扔在鹤州几年,像是一下子过去了几十年似的,外面的发展快到他完全不认识了。
“咱们,看来得学习一下怎么融入柳州了。”王守压低了声音。他性情忠厚,但他不是那种保守封闭、抗拒新事物的人。甜娘脸上倒是写满了畏惧和无措,有些无所适从。
王守眼神微动,有了主意,他摸了一下怀里揣着的钱袋,视线转向了远处人来人往,香气飘得很远的那家食楼上,笃定的说:“走了这么久,咱们去歇歇吧。”
甜娘是小地方长大的人,更难以接受这些。那就从美味的新菜肴开始尝试吧——甜娘最爱吃食了,希望柳州本地的菜肴可以让她放松下来。
所以二人进了白家食楼以后,参照着周围人点的菜肴,也给自己点了一桌。王守叮嘱着:“闻起来很香,但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每样都少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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