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乃公孙绪,请问先生,我手上之物是何物?”公孙离从袖中掏出自己的爱宠,一个白色的大耗子。
那耗子转动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像是第一次到这种场合,在公孙离的手中瑟瑟发抖。
赵九元眼神掠过,这耗子恁般大,莫不是南方来的。
恁白,怕不是得了白化病?
赵九元道:“你认为这是何物便是何物。”
“在下问询先生,先生只管答就是。”公孙绪举着大耗子道。
“若以类属,此为鼠,若以色定,此为白鼠,若以归属论,此为汝之宠鼠。”赵九元淡然道。
她答,也只答是,而不答非。
姓公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名家诡辩大才公孙龙,举个大白耗子让我认,是想辩「白马非马」。
哼!偏不给你机会。
公孙离完全没想到赵九元会如此回答,导致他的腹稿说不下去。
就好比划重点的闭卷考试,你把重点全都背了,信心满满上考场,结果发现考卷上全是非重点,而你看都没看一眼。
如果秦国大庶长回答鼠,他自然就可以论白鼠非鼠了。
唉,难道是被看破了?
周围看热闹的秦人和六国使臣窃窃私语。
这是来论辩的,还是来展示宠物的?
议论声太大,公孙绪涨红了脸。
赵九元眼神又扫过赵高,此人莫不是也受过「白马非马」理论影响,才敢歪曲理论,为了利益,在朝堂上指鹿为马,扼杀忠臣。
赵高微微抬眸,刚好与赵九元的眼神对上,他下意识低头,不知为何大庶长会专门看他一眼。
下一个!
“吾乃魏人丘章,敢问先生,今有一国,战争频繁,民不聊生,朝堂势力分两派,各自拥王自立,一王暴虐无德,却对庶民仁慈,一王仁德,却在民事上无所成就,先生觉得此二王谁堪为君?”
听了这个问题后,在场看热闹的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暴虐无德,却对民很好,空有仁德,对民不好,这不就是悖论吗?
李斯面色一凝。
这个丘章,是个法儒兼修之人,其所提之问,恐怕在场诸多学富五车之人都要头疼。
这个问题从本质上来讲,根本不成立。
韩非却饶有兴致,这个问题有点东西,他要看赵九元如何做选择。
赵九元侧眸看向提问之人:“你叫丘章?”
丘章这是第二次见赵九元,第一次真正看清赵九元的脸。
听到那台上之人漫不经心的声音,他心头一震。
“是,吾名丘章。”他低眸回道。
赵九元提声:“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有一问要问你。”
“请。”
“你所学,是为君之道,还是为臣之道?”
丘章不假思索:“自然是为臣之道。”
“好。”
赵九元面露微笑,秋阳逐渐从云中露出,映照在她脸上,给她镀了一层金光。
“既是为臣之道,那么你问出这样的问题实在歹毒!”她眼神斜睨丘章。
“一国既已民不聊生,朝臣却还不思进取,拥立二王,大搞党争,助长亡国之祸,这样的臣子,比硕鼠更令人厌恶,乃是奸臣、佞臣,该斩、该杀!”赵九元冷冷道。
这话听得丘章心头一颤。
骂完丘章,赵九元这才又道:“暴虐而恤民者,其仁如风中残烛,行苛政、戮士族、伐异己。即便开仓赈饥、轻徭薄赋、亲抚孤老,以威权施小惠,终难掩暴之根基。”
“广纳谏言、厚待贤士、礼敬天地,然水患不治、匪盗横行、仓廪空虚,空怀仁心而无经世之才,犹持玉杯抔沙土。”
赵九元语气陡然变重:“暴虐之仁若裹蜜鸩酒,仁德之懈似漏舟渡海,皆不可取,此二君者,不堪为君!”
她又看向丘章,语气中似有规劝:“君行臣道,当守为臣之义,而不是助长暴虐与无能之仁。”
赵九元话音一落,场面顿时针落可闻。
丘章低下头,心中思绪翻飞。
片刻,丘章恭敬地拱手道:“先生之喻,鞭辟入里,在下受教了。”
真是精彩。
嬴政面露得意之色,对身旁的六国使臣道:“诸位可有想法,也可说出来,与寡人的赵卿一辩。”
几人对视一眼,秦王这是什么意思?
是嫌那些学子无能,让他们也去自取其辱吗?
你口口声声说「寡人的赵卿」,演都不演了,真是腻歪。
你有赵九元,欺负我们没有赵九元这等大才!
“我来!”台下,一褐衣男子起身对赵九元拱手道。
“请问先生,现有一城池,固若金汤,四周皆平原,无山地利势,城中军民粮食充足,可供十万大军半年嚼用,军器箭弩不缺。如今限一月夺城,如何能以最小的损失夺下城池?”
王翦蹙眉,好歹毒的攻伐之论。
城池固若金汤,一个月内肯定强攻不下,反而折损己方大半兵力。
不知道赵九元如何应对。
王翦父子、杨端和等秦国武将纷纷将目光投向赵九元。
这是个兵家之人,赵九元挥手请他坐下,而后缓缓道:“兵者,诡道也。”
“要破此城,自是出其不意,我这有上中下三策,汝想听哪个?”
褐衣男子道:“都想听。”
“好。”
“那就先来下策。”赵九元神秘一笑。
在场秦臣均瞳孔微缩。
“既然城池外部坚不可摧,便只能从内部着手,只需几辆投石车向城内投入几十箩筐患了瘟疫的老鼠即可,如此城中鼠疫横行,城池不攻自破。”
“嘶——”
在场诸人均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好毒的计策。
“毒计还有温和的,偌大城池,不缺粮食。但一定有外入水源,只需在水源地投入毒药,不出几日,城中水尽。即便有粮食也无用,一月之内,必定不攻自破,如此不费一兵一卒。”
在场之人不知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台上之人了。
这还温和?
李斯表示,淡定,都习惯了。
别以为赵兄是个软柿子好拿捏,要真如表面那般人畜无害,赵国那二十万大军还有战将李牧,也不可能是秦国的了。
“先生,此毒计有伤天和,恐损了军队威名,请出中策!”褐衣男子赶忙制止道。
他生怕赵九元再说出些惊世骇俗之言,若真有人照着这样做了,岂不是令人遍体生寒。
赵九元勾唇一笑:“中策可就多了,平原无山必有暗河,速遣三百工兵,昼伏夜出掘地听音,寻总水道,斩断水源,不多时,城不攻自破。”
不给投毒,就截断水源,你还是人吗?
“吾还有一金蝉脱壳计。”
赵九元扫视四周:“兵分两路,一路埋伏于北城门,时不时骚扰乱其军心。于城池南门安营扎寨,派几百名大嗓门兵士日日叫嚣,城中之人定然怒不可遏。”
“抓紧赶制攻城器械,佯装攻城,兵败而逃,拔营而走,丢下粮草与攻城重械。”
“少许兵士携硬石藏于其中,待城中派人出城运粮时,于城门口以粮与石卡住粮车,堵住大门,趁机放火。”
“周围埋伏的兵士趁乱一拥而上,阻断城门关闭,此时南北城门夹击,城内两头都得兼顾,只要拿下一个城门,此城门户大开。”
“彩!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不知谁喊了一声,不多时,喝彩声此起彼伏。
“不知上策是?”不知谁又问了一句。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赵九元抬眸看向六国使臣:“大国攻城,攻心为上,当于庙堂上争高低,庙堂若赢,城池必定不攻自破。”
台下学子目瞪口呆,这秦国大庶长着实强悍,阴阳、名、儒,还有如今的兵家所提之问,皆巧妙化解。
不愧如传言那般,百家皆通。
原本以为百余张口能将其驳倒,没想到他竟对答如流。
既然问题不成,那便论时政。
“先生为何驱逐方士?”
赵九元应道:“吾从未驱逐过方士,方士走访山川,遍迹名山大河。除了丹药有毒外,并无不妥,若其所见所闻,能汇聚成山川地理志,实乃大功一件。”
“金丹一道,有可取之处,亦有不可取之处,追逐长生,本就是个人选择。但要以此欺骗世人,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她语气冷了下来。
在场学子当中,也有人立志要做方士的。但所有方士都在传,秦王设牲畜笼,专喂畜牲吃丹药,那些吃过丹药的畜牲都死了。
从此以后,秦王不喜方士,咸阳大肆驱逐方士,导致方士远走他国求生。
没想到不是这个意思。
只要丹药不用金石炼制,只要无毒,仍旧能在秦国行走。
山川地理志,这倒是个新奇的东西,不少阅历丰富的学子心中显现出了诸多画面。
“先生心怀天下,在先生这里,儒学可治国乎?”
赵九元道:“儒可治国,治国却不可只用儒。”
“为何?请先生明示。”
“混乱之国,天灾不断,内有豪强兼并、盗匪横行,外有强敌环伺、刀兵相向,危急存亡之秋也,非暴烈手段,不可压制。”
赵九元顿了顿,而后又道:“太平之国,百姓安居乐业,为王朝延续,君主当施展德行,以仁义教化天下,如此方承平长久。”
“但人性善恶不可测,为国当以德为皮、法为骨、道为筋,张弛有度,方能长治久安。”
赵九元缓缓起身,坐了这么久,腿有点麻了。
德为皮、法为骨、道为筋?
这秦国大庶长终于肯说出自己的主张了,还以为是什么有新意呢,还不是将他人的拿来自己用。
听闻赵九元爱看《吕氏春秋》,吕不韦光大杂学,原来这赵九元是个杂家之人。
韩非神色一沉,他与赵九元接触几回下来,便觉得此人滴水不漏。
如今更觉其深不见底。
他的主张,看似是儒、法、道并重,但其底色必定不是此三种主张。
他真正的主张从未宣之于口。
他为什么不显露自己真正的理论?是有难言之隐吗?
不得不说,韩非的洞察力强悍无比,他能看到事物现象之后的本质。
这是一种极其可怕的能力。
“既然如此,先生当知秦法严苛,行重典刑,根本不讲德行仁义,按照先生的意思,秦国如今也身处危急存亡之秋咯?”一白衣士子开口道。
这是在学我先前辩驳怀石?
不等赵九元开口,那学子又道:“老子云:「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
“今秦驱民如牛马,常年征战无休,赋役无度,关中父老,可得喘息之机?”
“首功之制,固可激勇,然亦滋长残忍嗜杀之气,败坏人伦。”
“无为而治,顺民情,惜民力,与民休息才是正道。”
“况且先生先前不也说,以道为筋吗?”
“在先生看来,秦王为何不停歇这并呑六国之心?”
白衣士子一番激昂之言,倒让赵九元侧目而视了。
此人问出了一个在场六国之人皆想问的问题。
让秦国罢兵,停歇战事。
真是个清澈既愚蠢的学生。
赵九元辩道:“秦法严苛,难道六国之法就不严苛吗?诸位都是学识渊博之人,当知诡辩一道,一直是名家之属。”
莫名被cue的公孙离:??
“当今秦法之下,吏治清明,国库充盈,甲兵执锐,百姓虽劳,守法耕织可得温饱,奋勇杀敌可得爵禄,我大秦蒸蒸日上,何来危急存亡之秋?”赵九元拂袖看向那白衣士子,认真说。
危急存亡的,怕是你们山东六国吧?
在场的秦臣和秦国学子纷纷在心里翻白眼。
“老子之道,乃无为而无不为之道,可用于治国,然老子的意思却并非君主放任不管,要想与民休养生息,必得国先安宁,国无宁日,民不聊生。”
“裂土分疆,分而治之,兼并不断,战争频仍。难道如今是国家能享安宁的时刻吗?”
“要想秦国放弃吞并之心,呵呵呵,这真是我听到的最好听的笑话,山东六国君主,谁不包藏一颗吞并之心?假使秦国罢兵,赵国就不会攻打燕国了吗?魏国就不会攻打楚国了吗?韩王就不怕哪一天邻国悄悄攻占了他的王都吗?”
韩相张据:“……”竖子,你举例就举例,怎么一嘴就把我韩国给说没了?
“我关中之地,沃土千里,如今新粮推开,稻粟丰产,民仓鼓实,秦王也在施行轻徭薄赋之策。可以说,秦之民幸福程度远胜于六国之民。”
赵九元哂笑:“本就是大争之世,唯有争才能存,看来你是没把老子的道学到家啊。”
在场看热闹的咸阳百姓纷纷点头。
“就是就是,我秦国早就不可同日而语。”
“这群六国来的人没见识,还以为我们是山野野人茹毛饮血呢。”
“真是一群见识浅薄的小肥豚,我秦国大庶长三言两语就给人说哭了。”
白衣士子眼圈微红,低下头去,不敢再言。
又一人语气不善地开口:“先生身为秦国大庶长,非王非侯,出行却乘四驾马车,可是违背了周礼?”
赵九元挑眉:“秦王唯才是举,爱才如命。诸位若来秦国,所行之事对大秦有所裨益,别说四驾马车,把八马拉车,秦王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赵九元说完,看向秦王政,眨眼笑道:“您说是吧?大王。”
秦王政一愣,还有他的戏份呢,他旋即哈哈大笑:“赵卿所言,即吾之意。”
六国使臣:无耻之尤!
竖子安敢公然挖墙脚?
正在一旁暗中窥伺的胡无悔当即写道:“秦王政十三年冬至,大庶长于同文学府论道六国学子百余人,当学子问,君非公非侯,却乘四驾,有违礼制。”
“九元笑对秦王曰:秦王唯才是举,爱才如命,若有人事秦而大成者,八马也成。”
“秦王大喜曰:卿知我。”
赵九元面对诸多学子的围攻,丝毫不慌。
这群学子论到后头,几乎是人身攻击了,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几乎是学子说一句,赵九元答一句,把看热闹的惊地一愣一愣的。
第112章 天不生他赵九元,秦天万古如长夜。
“先生之才,令吾等拜服。”一混在学子堆里的秦人趁机起身,躬身恭敬道。
一众学子均起身作揖:“吾等拜服!”
在场六国使臣皆大惊。
就一场论辩,赵九元就这样把百来名士子给征服了?
秦国有此等厉害之人,六国何谈存续?
春平君面上祥和,心底却十分愤懑。
如果不是赵九元,他也不会遭到郭开暗算,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凭什么他就可以受到如此拥戴?而自己却惨遭旁人嫌弃。
韩丞相张据恍若看到了一个强大的敌人。
齐公子田间蹙眉,忧心忡忡。
唯有楚国使臣屈明,在透过一双眼在看故人。
那秦国学子又问:“不知先生为何要在秦国创同文学府?”
终于等到这个终极问题了,赵九元摆手让众人坐下。
她面向对面台上充当观众的秦王政:“兴修学府,延续文道,便是承周公之制,兴华夏之文明,启后世之伟业,实乃万世之功业也。”
“我王感念天下学子求学不易,力主兴建学府,为天下向学之人,劈开阻在面前的巨石,令有志之士,不再绕树三匝,无枝可依。”
“同文二字,代表着秦国对未来的展望,对将来天下学子的期许。”
“诸君——”
赵九元面向众人缓缓开口:“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一束阳光落下,映照在她的侧颜上。刹那间,在场之人亲眼目睹了今生难忘的一幕。
她一只手自然地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则高高地举向天空,仿佛要触摸到那无尽的苍穹,那瘦削的身躯散发出来的气势却若巨人一般昂扬。
她声音洪亮而坚定:“身如逆流船,心比铁石坚!”
“同文学府办学之初衷,便是希望,吾同文之学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恍若洪钟之声荡漾开来。
震撼!还是震撼!
又是寂静,无比的寂静。
“彩啊!好一个为天地立心。”
“好一个为生民立命!”
“好一个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嬴政率而起身,击掌而大笑曰:“如此经天纬地之言,当天下士子所求之至道也!”
楚国使臣屈明落下了泪来,他激动地起身,踱步走到论道台下,躬身拱手拜服:“先生!请受屈明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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