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赢限的大胡须男子顿时缩了缩脖子:“可宗室子弟哪里是六国之人的对手?”
渭阳君沉声道:“那便是我宗室无能!尔等当回去好生约束自己的子侄,别到时候丢了我宗室的脸!”
“渭阳君啊!”赢限还要继续输出,渭阳君却不肯再给他机会。
“好了,都收敛一些,自大王亲政后,你们有谁见过大王收回自己的决定的?”
宗室那边有渭阳君镇守,只小小起伏了一下,倒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
阳泉君芈宸匆匆进入华阳太后的殿内,昌平君正在与华阳太后喝茶聊天。
“太后有所不知,这大良造可是个厉害人物,最近大王的许多政令都与此人有关。”昌平君恍若拉家常似的,和太后提及赵九元。
“哦?老妪久居深宫,对外头的事知之甚少,这赵九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华阳太后摆弄着手中的一串珠子,状若好奇的问。
“摸不清性子,似乎比文信侯还难对付。”昌平君思索了片刻后说。
听太后如此问,昌平君便知来找华阳太后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了。
自从大王亲政,嫪毐被诛杀后,华阳太后便再不理外事。
但华阳太后毕竟是楚系外戚中地位最尊贵的,她的号召力还在。
“姐姐,您找我!”阳泉君踏步进来,见昌平君在,拱手行礼后,走到了华阳太后身边。
“大王最近似乎很少找你?”华阳太后忽然说。
阳泉君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是。”
华阳太后缓缓闭上了眼,似在沉思,片刻后她道:“你去大良造府上,记得带上厚礼。”
阳泉君迷茫:“为什么啊?姐姐。”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为什么。”面对这个不太聪明的弟弟,华阳太后只想翻白眼。
昌平君彻底傻眼了,太后这是要向赵九元示好。
“太后……您。”
昌平君话还没说完,华阳太后打断他道:“既然不清楚他的为人,那就莫要与之为敌,否则损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华阳太后一番话,让昌平君恍然大悟。
“臣知道了。”
回到府中,为了快些治好嗓子,摆脱懒羊羊的声音,赵九元一口闷了寂粟开的苦药,那模样颇有壮士赴死的气势。
阿珍立马奉上蜂蜜,赵九元摇了摇头,用茶水漱口后,嘴巴里的苦味被冲淡了。
真正的大女人绝不畏惧哭药!
老娘要摆脱懒羊羊。
“大良造,斯携王绾来见。”李斯与王绾拱手正要行礼。
背对着他们的赵九元面露苦色。
她都病了,这俩卷王就不能放过她吗?
转过身来,赵九元脸上挂着温润的笑意:“两位客气什么?快快一同进来。”
比脊把两人带到会客室,赵九元一个眼神甩过去,阿旺将一打纸抱进来。
只见封面上写着《同文学府项目计划书》几个大字。
「项目」二字李斯和王绾均没见过。但神奇的是,这些文字合在一起他们竟然看懂了。
现代的许多表述方式,本就是由古演化而来,现代人对繁体字能连蒙带猜弄个明白,古人自然也可以对现代的东西连蒙带猜弄个明白。
“具体选址和学府屋舍设计图交给二位去办,这是同文学府办学的方向和预期效果设计,另外还有开设科目的一些暂行计划,二位若有意见,尽管说来。”
文学与史学、数学、诸子学、农学、法学、医学、天文地理学……
这些都是什么啊?
李斯和王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
“法学院,以法为研究对象,专门研习秦法和诸国法的一门科学,专设法学院,聚集法学士子,以利于完善律法。”
李斯眼前一亮,激动道:“彩!”
赵兄果然十分看中他们法家,竟还为法专设一门。
“那这文学与史学是何物?”王绾心中震颤不已,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无知,只能更谨慎地开口询问。
“诸子百家之文,各有妙处,文学则专研其文之优劣之处,史学就更好理解了,以铜为镜可正衣冠,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以人为镜明得失,史官之责是记史以传后世,研究历朝历代之史,便可规避前人之祸,以启后世之光明,史乃文所写,故而文史不分家。”赵九元解释道。
第31章 吕不韦之死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明得失,妙啊!大良造随口一句便值得千古传颂!”王绾慨叹道。
赵九元眸色微动,她不过是个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后来者罢了,不值得一提。
“我大秦的同文学府,本就是当世乃至后世第一,无需与稷下学宫相争。”赵九元道。
“至于老师和学生从哪里来,待学府建成后,自然会有师生。”赵九元在这里卖了个关子。
像这种大型建筑,要建成得耗费好几年的时间。
也就是如今秦国有了敛财门道,否则她根本不会现在就提出兴建学府。
一是秦国连年打仗,府库空虚,无钱可用。
二是一旦大兴土木,就得征调民夫,苦的还是百姓。
如今不一样了,粮食增产,丰富了秦国粮仓。嬴政也在积极反思秦国的税收政策,适当减轻百姓赋税,百姓日子好过多了。
纸与丝绸也会给大秦带来巨大的收益,把这些钱取出一部分来投资教育事业,很合适。
李斯与王绾在院子里讨论了一个下午,两人你来我往,时不时看向赵九元,发现他竟然躺在榻上睡着了。
两人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忽然才想起,大良造病了。
他们竟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当真该死啊!
两人取了资料,悄悄离开了赵府。
阿珍关切地给赵九元盖上披风,又叫人搬来可防风的屏风,挡在赵九元身前。
赵九元恍恍惚惚睁开眼,忽觉眼前有个黑影,在晃来晃去。
她猛地睁开眼,一张绽放着菊花般笑容的脸在她面前放大,赵九元被吓得险些灵魂出窍。
“阿珍!”
赵九元懒羊羊的喉咙响彻天际,把院子里一群麻雀惊地飞起。
“你到底把什么玩意儿放进来了?”
阳泉君被赵九元这反应吓得连连后退。
赵九元在咸阳宫时那般能说会道,嘴巴如利剑一般,说得昌平君哑口无言,怎么在自己府中胆子这般小?
阳泉君腹诽着。
阿珍匆匆跑来,见到阳泉君,捂嘴惊讶道:“大人不是在偏厅等待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阳泉君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本君等着也是无聊,干脆亲自来找大良造了。”
“阳泉君不请自来,所为何事?”赵九元懒羊羊的声音恍若黑化了一般。
她几乎咬牙切齿。
你最好有事,否则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给大良造送点好东西。”阳泉君神经大条,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绕了一圈。
说着,他让仆人抬进来好几个大箱子。
每一个箱子里都装着珠宝金银,十分豪横。
“阳泉君这是作甚?”赵九元眼底涌现出暗流。
如此大张旗鼓送礼,是想害我!
“我家里别的没有,就这点好东西,大良造为我大秦辛劳不已,本君送点东西给大良造,也好让您松快松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阳泉君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带着东西回去吧,无功不受禄。”赵九元语气冷淡。
“啊?”阳泉君不理解,这么好的东西,竟然不收,这是棒槌吗?
赵九元大概理解了,这阳泉君是缺心眼,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必定是有人让阳泉君来的,请您回去告诉那人,无需以外物相系,我一心为秦,并无他想。”赵九元缓缓道。
那不行啊,姐姐说了,这礼必须送。
阳泉君道:“反正今天这礼我是送定了,你不收也得收,不就是怕被人猜疑嘛,我这就进宫去告诉王上,我给你送了十箱子珍宝。”
说完,阳泉君一溜烟跑了,留赵九元一人躺在榻上,不明所以。
这阳泉君看着也不年轻啊?怎么像个愣头青?
赵九元无奈瞧着这满地的珠宝箱,对阿珍道:“单独收进库房,登记造册,说明送礼的理由。”
“诺。”
七月流火,天气越发凉爽。赵九元在院子里睡到了傍晚,无人敢打扰。
刚出了咸阳城的吕不韦没有按照嬴政的要求去往蜀地,而是进了秦岭,寻到了那终南山。
吕不韦丢开拐杖,双手叉腰,立在小土丘上眺望那延绵不绝的群山。
“侯爷,前方便是终南山了,真要上去吗?”新梁看着吕不韦那蹒跚的身姿,担忧道。
“本侯只是想亲眼看看赵九元的来处,想知道克子和毛子究竟是谁……”吕不韦气息有些不稳,他想,自己落叶之处便是在这钟南山了。
太阳东升,还没散出热气,清凉的风扫在吕不韦的苍老的脸上,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封反复看了多次的信。
信纸皱皱巴巴的,仔细看,上面还隐隐有些暗色的痕迹。
放逐书。
是大王给他的放逐书……吕不韦双手不住地微颤。
蜀地天险,他若去了那,也是死路一条。
“侯爷……”新梁见吕不韦又拿出那封信,担忧不已。
吕不韦抬手拍在新梁肩膀上,告诉他:“无碍。”
新梁红了眼眶。
在来到终南山的路上,吕不韦又仔仔细细复盘了赵九元的那些才能本事,他不信这是当世该有的,除非赵九元真的来自天上。
终南山本就是神山,或许真的有神迹。
他一定要亲自上去瞧上一瞧。
“走吧。”
吕不韦重新拿起那根拐杖,新梁赶忙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
此地荒无人烟,一行人遇山开路,遇水架桥,遇到猛兽便用火吓唬,一路上倒也有惊无险。
如此,新梁等人憔悴不已,而吕不韦也几近油尽灯枯了。
“找不到,为何找不到?”
吕不韦疑惑不已,难道真是仙山,是他这样的凡人无法触碰到的存在吗?
“侯爷,要不咱们放弃吧。”新梁看着枯瘦如柴的吕不韦,心疼不已。
吕不韦默然不语。
“宿主,检测到本世界吕不韦正在终南山徘徊。”系统的声音突然冒出来,赵九元一个没注意,笔下的墨迹用重了些。
她正在绘制砖窑的细节图,被系统这么一打扰,一张图直接废了。
“他怎么会去终南山?”赵九元将纸从葛布上撤下来,折好放进一旁的废纸箱里。
“具体原因不能探查,系统在宿主降生地点做了标记,凡是靠近者即可感知,但仅限于感知。”
赵九元微微叹息道:“他一定是为了我杜撰出来的师门去的。”
“眼下宿主该怎么办?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要阻止?”赵九元眼波微动,原来系统也怕被发现啊。
她是身穿,她的爱车还卡在岩石缝隙里呢。
那么高的树,还有层层叠叠的树杈和杂草掩盖,吕不韦轻易发现不了。
系统有一瞬间的卡壳。
“放心吧,吕不韦即便发现了,也不会传出半点风声。相反,他还会想方设法替我掩盖一切。”赵九元淡然说道。
“为什么?”系统理解不了,它也分析不出来。
赵九元没想到有一天系统也会问她问题,但她就是不答。
对于李斯、王绾这些当局者而言,吕不韦是个命不久矣的旁观者。她带来的东西,远超这个世界太多了,敏锐如吕不韦这样的人,一定会察觉到些什么。
她接过了吕不韦的传承,和吕不韦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为了大秦,吕不韦不仅不会将她当做妖异之人,还会想方设法替她遮掩,甚至抬出仙人之名。
然而赵九元固执地认为,自己的来处压根无需遮掩。
还真让赵九元猜对了。
吕不韦那双浑浊的眸子在眺望到终南山上一棵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树时,忽然明亮了起来。
他盘腿坐在地上,重新拿出嬴政写给他的那封放逐书,然后笑着从怀中取出准备已久的鸩毒。
新梁一双疲惫的眸子陡然睁大,啪的一声跪在地上:“侯爷!万万不可啊!”
吕不韦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袖子,嘴角勾勒一抹笑:“老夫暮年,还能见到如此神迹,不枉此生了。”
“大王之意,秦国之意,老夫的执着,均可放下了。”吕不韦缓缓侧身看向新梁:“老夫去后,便葬在此处,坟头对准对面悬崖上那棵巨树,唯愿我大秦如此巨树一般茁壮成长。”
说罢,吕不韦坦然饮下那鸩毒。
“侯爷!”新梁趴在地上,痛哭流涕:“新梁拜别侯爷……”
仪仗和护卫们纷纷跪下,送别这位大秦曾经的一代权臣。
然而,古时毒药的提纯技术不到家,毒药发作的时间很长,吕不韦疼了整整两日才咽气。
他死前一直死死地望着那棵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终究还是走向了自己的归宿。
嬴政下令赦免吕氏一族,并嫪毐曾经的门客一起返回咸阳,重新接受安排。
从今以后,这些人至少三代不能入朝为官。
“站住!抓贼啊!”阿珍的声音从外头穿透进来,赵九元咳嗽着撑起身,虚弱地问道:“阿珍?发生了何事?”
窗户突然被人从外头掀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姑娘探身进来。
见床上躺着一人,那姑娘翻过窗户爬了进来。
赵九元立刻从枕头底下摸出了匕首,说起来,这匕首还是嬴政送她的。
“你是谁?”赵九元警惕地问。
“您长得可真漂亮!”小姑娘穿着一身皮草,听声音,像是个没成年的姑娘。
赵九元却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我是醉青,我爹爹叫淮昇,您还记得吗?”醉青一脸纯真地说。
“姑娘来找我做甚?你如此偷闯进我的宅邸,按大秦律法,我杀了你,无罪!”赵九元没好气道。
“不不不,大人您别误会。”醉青显然是吓到了,赶忙跪下磕头致歉。
“我听爹爹说您病了,但我身份低微,无法走正门来见你,便只能出此下策了。”醉青小心翼翼地抬头,一脸的真诚。
赵九元道:“你是如何进来的?”
醉青小声道:“钻狗洞。”
“我在家里的时候,经常钻狗洞,十分熟练。”她的语气轻快了一些,好似在说一件十分骄傲的事。
“只是爹爹和祖父每次都会发现我偷跑出去。”她又嘟囔了两句。
见赵九元不说话,她连忙从兜里拿出自己一直用体温保着温度的包子。
“这个是我在咸阳城天一阁买来的包子,还是热乎的,可好吃了,现在咸阳城中,没人不知道这个。”
“大人您病了,一定要多吃一些才好得快。”
醉青壮着胆子将包子呈到赵九元面前。
天一阁在咸阳东市内,离他的宅院可不近,包子还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怕是买了包子后直接塞怀里,一路没停地跑过来的。
赵九元接了包子,但并不吃,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送包子?”
醉青老老实实回道:“醉青仰慕大人。”
赵九元:??
“醉青想拜大人为师。”醉青仰起天真无邪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赵九元,以期赵九元给予肯定的答案。
赵九元忽然笑了起来。
阿珍推门而入,见一陌生人跪在自家主子面前,立刻闪现到赵九元身前,隔开了两人并大声道:“来人啊!贼人找到了!”
比瘠立刻带了人进来,看到是个小姑娘,魂都快吓掉了。
“抓住她!”比瘠大声呵道。
赵九元抬手制止道:“无碍,你们退下。”
“把墨家淮昇找来,此乃其女醉青。”
“喏。”比瘠深深地看了一眼醉青,带着人跨出了门槛。
醉青的心脏突突个不停,差点就以为自己要被大良造处置了。
大良造果真如传闻那般平易近人,可是为什么要叫她阿父啊?
“你起来吧。”赵九元对醉青说完,又对阿珍道:“带她去侧厅休息,等淮昇到了,再来见我。”
“诺。”
醉青一步走三回头,心里十分紧张,却又无可奈何。
她摸不清楚大良造是否喜欢她,她更害怕大良造讨厌她的冒失。
醉青生平第一次觉得害臊。
阿珍顺带拿走了那一包即将变凉的包子。
“姐姐,这是我在天一阁买的包子,十分美味,姐姐一定要记得给大人吃。”
见醉青言辞恳切,阿珍不忍心驳斥小姑娘,于是道:“大人最近病了,不爱吃这些。”
醉青闻言,捂嘴不敢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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