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以前,应该架起火把,把他们缠在绞刑架上,烧成锅巴!全部烧成锅巴!!”
执微:“……”
执微应该生气的,对安德烈的暴虐以及不尊重生命而生气。
但,安德烈大叫的模样,吵着要把同事烧成锅巴的精神状态,真的很美好,让执微想起了她打工的那些日子。
很美丽的精神状态,很美丽的金发蓝眼宽肩窄腰大胸安德烈,很美丽的未来淘汰预期愿景。
于是即便安德烈快难过出牛的哞叫了,也丝毫没影响执微的好心情。
执微就编瞎话安慰他,给他画饼,让他知道他们做的这是有意义的事情!
可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
执微说起最叫她疑惑的事情:“我们之前去派发食物,鹑火却没领到过。”
“我没有说过不允许污染种领取物资这样的话,但约定俗成的就是她得不到任何明明会辐射到她的资源。”
她若有所思:“当说话的人自以为公正,往往是最不公正的时候。”
执微坐到安德烈的身边,拍了拍他因为生气而抱着胳膊,更显得鼓鼓囊囊的上臂。
“所以偏心他们一些,就像一颗石子被丢入湖泊,谁知道会泛起多远的涟漪呢?”
“我只是丢了颗石子,对吧?”她轻轻说。
执微侧过身子,盯着身边安德烈金色的睫毛瞧。
那亮金色的卷翘睫毛,随着她说出的话,而微微颤动着。
安德烈沉默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说:“我又没说他们不应该吃饭,人都可以吃饭。”
他嘀咕了一会儿,执微没听清他说了句什么,估摸着是吐槽的话。
安德烈又抬起头,回过神,用他那湛蓝色玻璃珠样子的蓝眼睛里泛起柔软的波纹。
他希冀地看向她,喉结滚动着,有些不安地和她确认道:“我比他们两个加起来都重要,对吧?”
执微不假思索,说:“当然。”
你是她坑过来的第一个人嘛!
安德烈深吸口气:“好。”
他腰板又直起来了,精神头也支棱起来了:“我之前不是说假话的,我给你做副官,就会好好做的,不会跑掉!”
执微纳闷:“有人叫你跑掉吗?”
他说得好像他是什么会变成鸽子的兔子,不是飞掉就是跑掉一样。
“我相信你。我暂时不够高尚,无法理解你,但我相信你。”安德烈答非所问,只是诚恳地望着执微,“我知道你想庇护更多的无辜者,要做我们所有人的唯一神。”
“我会陪你走过所有坎坷低谷的道路,直到云层破开,天光重现。”安德烈说。
执微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身上。
半晌,她眼睛亮亮地笑了起来。
这些是安德烈和执微说的话。安德烈还有一些话,没有和执微说。
他回到自己的套房,坐在床边,呆愣愣地坐了一会儿,打开了光脑。
他避开了所有人,偷偷地在自己光脑上,回复了伊图尔家族发来的最后通牒。
【如果你继续做她的副官,伊图尔会对你关闭家族通道,撤回你步入家族主星的权利。
伊图尔不会支持一位同情污染种、脑子不清醒的竞选人。】
安德烈盯着这段文字,眼前却闪过鹑火躺在床上惨白的脸色。又浮现出她刚刚被执微夸赞后,红润的面色,和唇角羞涩的笑意。
濒死和活生生,两种状态,一个人,不断地在他脑海里切换。
贪狼之前像只荒野骷髅,现在也是体面人哩!
【你们什么都不懂。】安德烈缓缓打下这行字。
他只觉得,他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而他追随的主官,不会漠视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苦难,她同情所有值得同情的。
有人说这是脑子不清醒,安德烈却觉得,这只是善良、怜悯和爱。
安德烈输入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副官是竞选人的外置心脏,我在为她而跳动。】
他写完,直接发送。
回复完消息后,安德烈又弱弱地试图发一个表情符号过去。
可惜,表情符号没有发送成功。光脑显示,他已经被屏蔽了通讯。
气得安德烈反手也拉黑了对方。
安德烈把光脑收起来,有些忐忑不安,可在茫然无措的表象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在无人处和他引以为傲的家族决裂。
换作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他习惯了用“伊图尔”去做自己的口头禅,为他开路,为他提供金子般夺目的光辉。
直到现在,他不再和别人说他是安德烈·伊图尔。
他说,他是执微的副官。
执微还不知道安德烈做了什么。
她回到房间, 在久违的宁静里,拿着手机翻了翻相册和备忘录。
那些相片和随手记下的备忘录,最近更新的时间点, 距今不到半个月。可那些日子看起来竟有隔世之感。
她握着手机, 摸了摸后颈的光脑, 仰起头,目光落在天花板上,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一个小机器人飞到她脑壳旁边,转了两圈,也没分析出来执微需要什么,就傻乎乎地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我好想喝奶茶啊。”执微咕哝着,“豆乳麻薯三分糖,加冰淇淋。”
小机器人没有端来她要喝的奶茶,她靠在床边, 想了想自己接下去该怎么走。
执微准备开着星舰往远处走走, 总之, 先离开兰蒙。
她在兰蒙上了不少课,狂补了自己的常识,对一些器械基础操作也有了基本认知。
能薅的羊毛都薅了,还留在兰蒙就没什么必要了。
执微本来以为集会结束后, 兰蒙的学生会闹事, 不会欢迎她继续停泊在这里。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兰蒙的学生安静得仿佛死了一会儿了。
在沉默中,大家对她的态度很微妙。
大概是因为她在集会上说的那两位污染种, 就是兰蒙的学生。作为同学,不会有比他们更了解贪狼和鹑火的人了。
因为了解,所以知道他们的苦难, 甚至造就了他们的苦难。
于是对着执微,心绪愈加复杂。
执微以为兰蒙的学生可能会想见她,可率先找上执微的,并不是兰蒙的学生,而是兰蒙的教授。
就是那位上次见面,一意孤行想为执微付款买星舰的徐教授。
执微当初来兰蒙,就是徐教授的介绍。
这就导致徐教授发消息,邀请她见面的时候,她还很担心自己是不是给她添了麻烦。
毕竟她是她邀请来做集会的,结果集会是做了,却闹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执微望着徐教授的消息,轻咳一声,带着几分心虚,答应了和她见面。
约定见面的地点,是位于兰蒙外圈的一幢小房子。
这里大概是徐教授的家,是个很标准漂亮的小房子,有前厅也有后院。
门口栅栏上还攀长着绿色的叶片藤蔓植物,它在微风的吹拂下抖动着叶片。即便没有开出花朵,但也翠意盎然。
执微在机器管家的引导下进了院子里,到了一楼的一间客厅,见到了徐教授。
徐教授还是那副模样,面色有些疲惫,鬓角花白,眼神幽远空灵,说起话来有些飘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学者气息。
“又见面了,执微竞选人。”徐教授轻轻笑着,走过来,和一位站在她身后的女生一起,对执微一行人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执微心情很好地和她问好,在徐教授的客气下,坐在客厅的软椅上。
她的目光自然地划过徐教授的面庞、衣着和发丝,掠过她身后的那位女生。
本来只是一瞥,可执微的动作却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又收敛了目光。
执微用右手指尖搭上左手的手腕,抚摸了一下手腕上金属质感的镯子。
这是鹑火做出来的防护用品,在面对冲击性攻击的时候,会在一瞬间迸发能量,将攻击能量吞噬逸散到空气中。
她又坐直了一些,感知到腰际那个装着黑色芝麻粒的小瓶子。
“可以和你单独谈话吗?”徐教授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执微抬头,望向她的眼睛:“贪狼在就可以了。”
安德烈本来要坐下的屁股就这么悬在了空中。
他不可置信地瞥了执微一眼,急忙直起身子,撤回了一个屁股。
安德烈憋着气,但很听话地转身就走,到了客厅门口,他还帮着把厚重的双开房门给关上了。
他在人家客厅门口站着。
如果此刻是他和鹑火一起被撵出来,他还不会这么生气。关键是,鹑火留在了纪蓝号看家,她压根就没来。
一共就他和贪狼两个人跟着执微过来,贪狼留下,他被撵出来了。
他站在那里,气得心脏都在发抖。
安德烈在光脑上联系鹑火,怒骂道:【你哥哥居心叵测妄图顶替我的位置劝他不要白日做梦!】
鹑火脾气不错,还问了一下怎么回事。
她看完了安德烈的吐槽,很迅速地做出了反应。几乎是安德烈才发送完消息,她立刻就打了通讯过来。
安德烈冷笑一声,呦,还敢打通讯?他接起来后,刚想讽刺几句,鹑火先他开口。
“别说话,大少爷,表情不要出现变化。”
鹑火低沉的声音响在安德烈的脑海:“她把你赶走,却把贪狼留下,只有一种可能。”
“她发现她已处在危险之中。”
鹑火叫他连通了全息监控,确认了目标定位,人已经扑向了纪蓝号的中控室。
她确保安德烈发送信号的五秒钟内,纪蓝号的能量光子攻击系统就可以对定位实施针对性精准打击。
鹑火叮嘱安德烈,也像是在和自己说:“保持警惕,周全自身,随时准备支援。”
鹑火猜得没错。
执微坐在徐教授对面,面上一切如常,心里却在衡量。
她又是迟疑,又是纳闷。
怎么,她很像一个傻子吗?这么大的漏洞就摆在自己面前,实在默认她不知道吗?
请问,徐教授是兰蒙的教授,她身后跟着锈齿轮的工作人员,这是做什么?
以为她认不出来人吗?
她的认人能力是具备爱豆营业素养的好吧!见过一面的人,那就是她的粉丝,第二面她必须能认出来,还可以提供专属营业服务呢。
更何况,她和这位工作人员可不是只见过一面的关系。在神殿的卫星城,她们说过话,她当时想带着捧花的小女孩去追星,她们一起停留超过了五分钟。
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她这张脸了。
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她面前,这还不够可疑吗?
徐教授意识到了什么,她突然笑了一下。
贪狼的肌肉绷紧,下一刻就能如袋鼠般窜出去给老太太一通老拳。
执微望过去,倒不算太慌张。
她腰间的小瓶子里,藏着她的一个秘密。
于她而言是秘密,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是死神降临。
她不算慌张,便足够理智,接下来的场景,她都安静地凝望着。
只见徐教授抬起手,就在执微面前,丝毫没有遮掩,用指尖抵住自己的下颚。
她的头颅微抬,指甲划过脸与脖颈的连接处,划开了一道口子。
那缝隙里钻出光亮,裂缝扩大,而后,她脸上的皮肤开始融化,泛起晶莹的光感,像是某种用于修补的液态材料。
前后只一秒的时间,融化的面孔就开始凝固,徐教授就这样撕开了她的脸。
她从自己的脸上撕下了一张银色的面具,随手丢在一旁,发出闷闷的一声。
这位与执微见过两面的女人,终于露出了她本来的样子。
她可远远没有徐教授的面皮看起来那么疲惫老态。
实际上,她可神气极了,眼睛如鹰隼般锐利,颧骨凸起,唇角微微向下,看着有几分冷淡,像一团凝固的火。
执微:……有这个技术,怎么不给你身后的那位用用?
要是给身后的那位工作人员用用,执微也不会一进门就察觉出来了。
之前的徐教授给执微的印象,是空灵悠远的。
而这位掉了马甲的女人,望着执微的目光里,似乎都在燃起火焰,她的空灵都是装出来的,掀开了那张面皮,人也从静谧的风成为流动的湍急河流。
此时,她将真实身份摆在了执微面前。
“重新介绍一下,我是祁入渊,锈齿轮的话事人。”她的声音字字清晰,半点没有吞音,中气十足。
执微扬起眉梢,明知故问:“那徐教授是……”
祁入渊挥挥手,不怎么在意:“那是我其中一个身份。我需要一些身份在社会上活动。”
“这样就告诉我了,没关系吗?”执微坐在软椅上,向后靠了一点。
祁入渊的笑意更深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有些不是时候,但的确是最好也最合适的时候。”她解释着,不想自己被执微误会,“这不是威胁也不是恐吓,我只是想,邀请你加入锈齿轮。”
“从我第一次见你,我就认为你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执微也没想到,上一秒还以为是天降杀手,这一秒发现是天降offer。
她也是诧异,时局都已经这样了,她的排名持续下跌,她的纲领被众人质疑,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之前热烈邀请她的组织都望而却步,祁入渊却凑上前来。
祁入渊和之前邀请她的人都不一样。
那些人在她盛名在握的时候邀请她,祁入渊却在她被世人抛弃的时候,才来见她。
似乎如她所言的那样,她只在乎执微这个人本身。
执微对锈齿轮没有什么印象,全部的记忆都是在神殿卫星城的那次集会。当时锈齿轮作为一个很小的组织,跟着一起参加集会宣传。
她也是在那里见到了祁入渊身后的那个工作人员。
祁入渊见她的目光望向她的身后,语气有些新奇似的:“你认出了灵魄?”
执微:“她当时倒是没有和我说过她的名字。”
灵魄向前走了半步,她瓷白的脸上肌肤很细腻,看不出一点毛孔的痕迹。
她向她行礼,表情有些诧异:“我没想到您居然会记住我。”
“我见过太多转身就将我们全部忘掉的大人物。您和他们都不同。”她这样恭维她。
执微:“……唔,大概是因为我们的职业方向不一样。”
人家是正经做竞选人的,她是爱豆预备役,想出道跑错了方向。
祁入渊很诚恳地邀请执微。
“锈齿轮没有其余的竞选人,所有的资源都将追随你,为而调动。”
她身子向前探过来:“它只是一个很小的组织,不比银红的统治性,但我希望我能帮你。”
祁入渊坐在那里,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有许多事情想和执微谈。
可想说的话太多,人都显得急切,每次呼吸都很重,胸膛起伏着,似乎连心脏都迸发出火花。
她似乎在燃烧,那样决绝地点火,在执微面前剖口胸腔。
执微恍惚间可以看见,在她的胸腔里,她留不下一颗完整的心,血肉骨骼的架构中,只剩下一些燃烧过后的碎屑。
执微听见她喃喃开口:“我一直很想真切地做些什么事情,但日子就像是被罩上了薄纱,雾蒙蒙的,看不清边际。”
“我劝自己,人生那么短,力量也有限,没有办法,就算了。可我就是不甘心。直到——我看见了你的理想。”
祁入渊望着执微:“我第一次见你,你说要整合神明;我第二次见你,你蹲下来安慰失落的孩子;我第三次见你,你拒绝了一笔巨额捐献;我第四次见你,你在人群中救走了被霸凌的学生;我第五次见你,你在集会上以身犯险,维护污染种的生存空间。”
执微:……你是蟑螂吗怎么遍地都是?!怎么随地大小见?你怎么什么都能看见?你到底在看些什么啊?
祁入渊坚定道:“我想,世界总有另一种出路。”
祁入渊口口声声说执微的理想如何,可在执微面前,她分明才是那个理想主义者。
“我并不……”执微望着祁入渊,想开口说的话,又被自己咽了回去。
祁入渊的神情就这样完全暴露在她眼前。
她像是灵魂最后的一次燃烧,烈火烹油,吊着一口气。她寻觅她、找到她、审视她,现在,她想成就她。
执微张张嘴,叹了口气。
执微站起身,说道:“我去门口叫一下安德烈,可以吗?他应该也可以听一下?”
祁入渊默许了。
执微走出房间,走到门口的位置,拉开一侧的拉门。她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墙壁格外厚重,大抵城堡才有这样厚的墙。
安德烈正在门口站着呢,很警惕地到处张望。
见执微出来了,他眼神亮起来,上下打量了几下,确认执微完好无损,安安全全,他又马上垂着眉毛,阴阳怪气地问:“咦,竞选人关注到她可怜的副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