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合时宜,但执微真的很想笑。
她凑过去,低声把情况和安德烈说了说。
安德烈却开口道:“祁入渊……好耳熟的名字,我知道这个人。”
他陷入了回忆,思考了一下,连忙道:“在我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什么协会的晚宴,就在我家里办。就是那次,她来过我家。”
“她当时是维诺瓦的中层,再向前一步就是整个组织最大的领导,也就是我们常称的话事人。”
安德烈使劲回想着:“但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维诺瓦,后来谁也不清楚她的去向和讯息。”
执微扬起眉梢:“她刚刚说,她现在是锈齿轮的话事人。”
“没想到再见面,她居然堕落到经营这么小的组织了……”安德烈的表情一言难尽了起来,“这叫什么,中年失业后再创业真的很难?”
执微冷不丁地开口:“她想邀请我加入锈齿轮。”
安德烈等了一下,发现执微说完了,没后文了,眼睛都瞪圆了:“你没拒绝她?”
“先听听看吧。”执微对这种理想主义者总是不知道怎么办,她叹息一声,“她下一刻似乎就能把心剖给我了,好像我拒绝了,她就会熄灭成灰烬一样。”
执微带着安德烈重新回到了房间。
她做出了一副感兴趣的模样,等着祁入渊说话。
祁入渊的目光没有放在任何旁人身上,她只望着执微,开始给执微计划后面的竞选事项。
结果她上来就说:“第一件事,我们会给你配一个和你合拍的副官。你是女的,对吧?”
执微:???
她怀疑她是故意的。这两句话都是。
执微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邻座软椅上安德烈的大腿,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她回答道:“当然。”
“那么我们会给你配一个男副官。别误会,我的意思是,竞选人和副官的搭配,需要尽可能多地涵盖选民的点。”
“比如,你父母条件怎么样?”祁入渊问。
执微思考了一下,含混道:“可以说,我是孤儿。”
祁入渊:“那你需要一个父母出身精英阶层的副官。”
安德烈咬着牙,他都快咬出小提琴的动静了,祁入渊这才注意到他。
她恍然了一下,才问:“你不打算更换副官吗?”
执微示意道:“当然不换。喏,这是最敬业的副官,安德烈。”
祁入渊望着他灿金色的头发和湛蓝色的眼睛,眼睛眯了起来:“你是一个伊图尔?”
安德烈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姨姨,我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
“荒星孤儿和贵族独子,你们真的不像是一对自己搭配的主副官。”祁入渊很感兴趣的样子。
“像是组织分配好的主副官,默契又搭配,就连组织特意挑选,都挑不出你们两位这样的。”
她盯着执微的黑发黑眼,和安德烈深邃的五官轮廓。
“让我瞧瞧,一女一男,一个古东方,一个古西方,一个父母双亡,荒星出身,一个古老贵族,纯粹血统。”
祁入渊越看越震惊,她再也不提什么换副官配副官的事情了。
“你们两个的搭配,可以最大限度的去涵盖选民,所以说你们真的不像是自由组合的,而像是精心挑选之后搭配出来的。”
执微无奈地笑了起来:“倒也对,他是我精心捡回来的。”
安德烈昂着下巴,审视着祁入渊,不吭声。
祁入渊望着执微的笑颜,轻轻道:“你是荒星来的孤儿,但长得好,会说话,朝气蓬勃。竞选台上已经许久没有你这样的人了。”
执微纳闷:“那有什么样的人?”
“……人们都想做神,用神的标准要求自己,于是忘了自己还是人。”
祁入渊提起精神,免得自己陷入悲戚,只说:“总之,你的这 些,都是你的竞选资本。”
“我也有竞选资本?”执微惊奇道。
祁入渊点点头,像老师教学生算数一样,引导着问执微:“如果你想投出自己的票,你会投给谁?”
“投我支持的竞选纲领?”执微想当然地说。
祁入渊又问:“假设你掌握的文化水平有限,你根本读不懂台上两个人的纲领,你甚至不认字,而竞选人提议的纲领,根本影响不到你。你会投谁?”
执微想了一下:“呃,我,我会选择和我相像的人?”
“比如,和我一样的出身,不要贵族,这样,或许这位竞选人会体谅我……”
祁入渊轻轻地,如同敲钟人一般提醒她:“瞧,你没有在乎纲领了,不是吗?”
执微:……
她心头一紧。
执微一时间无法形容她这一刹那的心情,似乎有些心慌。
像是陡然发现怀里的土豆居然是一颗肉瘤,于是她只想快快松开手,把怀中的东西丢下。
她稍微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说:“但我的纲领,已经是重现唯一神的辉煌了。”
以讹传讹,人传人,她一个没有竞选纲领的人,现在都有了伟大纲领了,她到哪里说理去,她解释不明白了!
执微以为祁入渊会围着她这个假大空的纲领说些什么。
可是,祁入渊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你要注意语言的使用。”
她像一位耐心的老师,一点一点地教她:“不要用唯一神称呼祂。”
执微疑惑极了,她望着祁入渊,听见她淡然又从容地开口。
恍若一道惊雷,刺破天穹。
祁入渊耐心地说道:“三千多年前的那位,是陨落神。而你要竞选的,才是唯一神。”
执微:……嚯!
听清楚祁入渊话语中含义的这一瞬间,执微人都有些恍惚了。
她盯着祁入渊灼灼明亮的眼睛,看清楚了她眼底疯狂的神采, 感觉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头。
执微的心怦怦地跳着。
她明白祁入渊这是要做什么, 也正是因为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更惊诧。
她在明示执微去抢“唯一神”这个称呼。
在语言就是武器的竞选战场上,把执微之前的“重塑唯一神辉煌”的纲领,潜移默化间改变成“只有她才是唯一神”。
就这样为选民洗脑。从一个称呼开始,一步一步,抢夺。
毕竟那位神明,祂并没有一个官方具体称呼。
祂不像现在活跃的神明,有自己竞选到手的分管职责,管巧克力贩卖或者星辰监督,起码有自己的称号, 祂没有。
在三千多年前, 祂是唯一的神明, 于是人们用唯一神代指祂。
祂也的确于三千多年前陨落了,于是称呼祂为陨落神,也很合理。
这两个称呼,都是中立的正确的, 没有什么其余的色彩。
但祁入渊要为执微抢夺“唯一神”的名号。
“不然, 祂也是唯一神,你也要选唯一神,选民会疑惑的, 我们是为了大家考虑。”祁入渊眉眼弯弯,眼角的笑纹都透着和蔼,瞧着她热心肠极了。
“这个称呼不分开, 你永远是祂的继承者。将称呼分开,你可以无形间得到祂的功勋、名声、威望,将祂挤出你的个人崇拜游戏。”
祁入渊重复了她的主张,很真诚地给出了她的建议:“所以叫祂陨落神就可以了,你要竞选的那个,才叫唯一神。”
执微理解了一下。
有点类似于,执微明明打着前辈爱豆顶流的代餐名号出道,在娱乐圈搞钱做偶像,事业发展得还不错,人称小顶流。
但才出道半个月不到,在经纪人的指导下,开始管自己叫顶流,管前辈叫小豆。
……好一招共轭代餐!
倒也没给前辈取黑称,就是专注地抢前辈的名字,用前辈的名字力压同期。
凭什么后来者居上,因为祁入渊教执微又争又抢!
安德烈在一旁听得表情都皱巴巴的。
他忍了一会儿,没忍住,见执微没开口,他小声地问:“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尊重陨落神?”
执微惊奇地看他。
嘴巴里说不尊重,但称呼改得倒是很快!安德烈你这狂信徒做得也就这破样!
祁入渊的面上很是淡然,她貌似是经历得太多了,已经无所谓了,只说:“这是战争。这就是尊重。”
“不尊重神明及神明竞选人,大家何必频频使出计策,算计彼此?”
她的手搭在软椅的扶手上,盯着执微。
“你以为你的排名下降,真的只是因为你同情污染种吗?”祁入渊轻轻摇头,“是,也不是。”
“说真的,哪个做竞选人的没有点儿癖好?喜欢美色的、痴迷珠宝黄金的、追求阶级权力的……难道他们的污点就足够高尚,你帮助两位污染种就是低劣了?”
祁入渊还帮执微出主意,觉得她做法没问题,只是说法不怎么好。
“一个试图改变污染种地位的竞选人,人们很难接受,但一位完美的竞选人,稍微有些心软的爱好,就无伤大雅了。”
她帮着执微更改优化了一下语言。
“你上来就想宣扬污染种的无害与平等,当然不合适。但你可以说,这是你的个人爱好嘛。”
执微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她知道场合不合适,但她真的有些想笑,这事情发展着实怪好笑的。
执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金碧辉煌的布置环境,空气中滋生罪恶,每个人都身穿华服,炫耀着自己得意的财富。
有人带着身边的绝色美人,有人亮出手指上的海蓝宝戒指,有人提到与大人物的见面,有人说起万人空巷的俯首称臣。
她铛啷一句:“我身边的污染种一直没杀我,超惊喜!”
像是走错片场了,但又偏偏能在这种场合混下去。人们只会觉得她怪异,不会觉得她妄图掀桌。
执微咀嚼了一下个人爱好这个说法,轻叹道:“你的主意,还真新奇。”
比起之前那些邀请她加入,却只说空话的组织,祁入渊可谓是没什么花哨招式,全部都是实用打法。
很实用,实用到安德烈都听懂了。
安德烈对祁入渊的意见大得很。
他偷偷给她发光脑消息,执微在眼球前调开信息,读取了一下,发现安德烈在无声尖叫。
【不要听她的!!她看起来不是很正常!】
执微淡定地回复他:【没事,我也不正常。】
安德烈喉头一动,在一旁莫名发出了一声咕噜的动静。
“很感谢您的当面邀请,教授。”执微身子向后靠了一下,拉远了自己和祁入渊的距离,“我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祁入渊长舒了一口气:“当然。”
“留下来吃饭好吗?”她发出邀请。
执微倒没意见,但她看安德烈貌似到了忍耐的边缘了。
为了他的心理健康考虑,执微礼貌道谢后,还是决定离开。
祁入渊送执微到了门口,灵魄火速把她们的餐点装了几个食盒,塞到了安德烈怀里。
安德烈抱着一堆吃的,跟在执微后面走。
直到走过院子前廊,执微看见几枚被做成螃蟹样子的机器人,在前院按着行列规规矩矩地清扫过去。
它们的模样有些圆鼓鼓,但动作却利落。
执微只是好奇地看了两眼,灵魄立即弯腰逮了两只,也塞到了安德烈怀里。
灵魄脊背笔直,很礼貌地叮嘱道:“机械类的东西,回去格式化一下系统,重新植入总控芯片,这样您用着也放心。”
执微被她的贴心温暖到了一瞬。
好难得啊!要知道,她身边不是贵族坏脾气少爷,就是纯恨战士和病弱少女。
灵魄这种温和体贴的行事方式,实在是很少见。
这就是和高情商交流的方式吗?!
一行人离开了祁入渊的院子,贪狼去开悬浮艇。
安德烈坐在副驾驶,他像面条一样拧着自己的身子,从副驾驶把自己180度旋转,一头扎到坐在后排的执微面前。
“你不会真的信了她的话了吧,主官?”他嚷嚷起来,“这人不能信的!”
“她把她的人生一手好牌打到破产,从维诺瓦的中层跌到了不知名小组织的话事人。”
“怎么能相信她会帮你做好竞选神明的规划呢?她连自己的人生都没规划好!”安德烈不满意极了。
执微在脑海里把之前祁入渊说的那些话,又都快速地过了一遍。
“但她说的那些,其实还挺有道理的。”执微无奈地说,“你不觉得管人家去世三千多年的老人家改口叫陨落神,有点儿缺德吗……”
执微失笑:“我之前感觉,我扯着老人家做大旗已经够损的了,没想到还有比我更离奇的。”
安德烈肩膀缩了一下,好像有些胆怯。
但他思考了一下得失,马上就开始跃跃欲试了。
“但感觉会很好用。”安德烈咕哝着开口,“我们也没说谎,只是换个说法,但听起来就完全不一样。”
是啊。执微想,祁入渊是真的懂。
她太懂了,于是显得特别油滑。可偏偏她又带着理想主义者的光辉,整个人矛盾极了。
执微真的很奇怪她这是之前都经历过什么。
不过,执微确实需要加入一个组织。
在这种神殿调查星辰混乱者的时候,在她前脚才走出了竞选团队里接纳污染种的这步险棋后,她需要稳一稳步调,让自己显得和正常竞选人一样。
有一个组织,很用功,很积极,走着普通竞选人都在走的路,在神殿眼皮子底下好好表现,丝毫不引起神殿的怀疑。
最后努力努力白努力,美美被淘汰。
这么看的话,似乎,锈齿轮算是个不错的选择。
它不是大组织,也不教条,又不功利,在执微低谷期,比起其余撒丫子就跑的组织,锈齿轮还过来诚心邀请,显得人模人样多了。
执微选组织,和爱豆选公司差不多。
希望公司真心待她,经纪人业务能力优秀,如果能只有她一个艺人,那就最好了。
锈齿轮就是这样的,而且,祁入渊还会为她提供一些建议。
她是维诺瓦出来的,很专业,目前出的几个主意,都很实用。
只要听听祁入渊的建议,在关键时刻和她反着来,淘汰岂不是指日可待!
执微咂摸几下,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回到了纪蓝号,刚进舱门,就见鹑火坐在悬浮车上,用飙车的速度蹿到了执微面前。
她先抬头,看见贪狼还活着:“哦,哥,你没死,真好。”
然后立刻凑到执微身边,紧张地上下打量:“主官,你有没有受伤?我煮了饮料,热乎乎的,喝下去可以放松一下精神。”
执微端着杯子,喝了口漂着叶片的甜水。鹑火扫描了一下安德烈抱回来的菜品,发现都很安全。
他们坐在餐厅,一边吃东西,一边开了个小会。
执微把情况总结了一下,最后说道:“说说你们的看法吧,关于锈齿轮,关于祁入渊。”
一时间,附近只剩下吃饭的微小声响,所有人都陷进思考。
安德烈率先开口:“她确实有些刁钻主意……”他不情不愿地说。
“而且,我想,我们需要面对现实。”这是安德烈第一次说这种话。
他以前生活优渥,奢华得像是活在梦里。
现在,他走出象牙塔,将皮靴子踩在人间沼泽地里,感受到真实的土地,而不再是只踩着地毯过活。
安德烈从实际出发,迫切地想从组织那里获得力量:“之前有很多组织邀请我们,但集会结束之后,排名下降,很多人认为主官的发言有危险倾向。目前邀请我们的组织,能保证付出全部资源的,只有锈齿轮一个。”
执微点点头,看向鹑火。
鹑火细声细气地开口:“祁入渊,我和哥哥不了解。但徐教授,我上过几次她的课。”
“她知识面很广,也很欢迎学生问她问题。”鹑火试着回忆,将之前几次的记忆总结出来,“但我觉得,她并不只是在教学生,她像是在筛选,或者鼓动什么。”
“这大概就是她需要一个教授身份的意义。”执微猜测。
她轻叹一声,提起兴趣:“我真的很好奇,祁入渊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执微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抬起头,做出了决定。
“我个人的想法是,加入锈齿轮,但保有我们的团队核心成员。”执微安抚着他们的情绪,她知道在祁入渊说起更换副官的时候,安德烈一定特别紧张。
所以她向他们保证:“我不会抛下你们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轻易允许锈齿轮往我们中间塞人。”
“这是我们的新阶段,各位。”
执微深吸口气,举起杯,笑意盈盈:“祝我们顺利!”
祝她的阳奉阴违淘汰计划顺利走到最后一步,安安稳稳摆脱选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执微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