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选神那样的重要时刻,那在场的能是一般的侍应生吗?当然不是了,那必须得是便衣啊!
这么一想,合理多了!
执微之前还真觉得他是接应员,还以为他对她殷勤些是为了买股下注。
但现在一看,人家都是队长了,看这悬浮艇配置和衣服肩章,估摸着他是不小的官儿。
都仕途坦荡了,还偷资料给她?这就叫执微摸不着头脑了。
执微指了指虚拟屏:“可你把这样的资料给我,没关系吗?”
这玩意儿明显是绝密资料吧?这能是随便送的嘛?
“谢谢您关心我,我很荣幸。”赫克托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柔和了许多。
但他的语气坚定极了。
赫克托像是背诵真理一般肯定地说道:“选民可以为了竞选人的胜利付出一切,无论选民是什么身份。”
“财团的持有人,能为竞选人做的,自然是捐钱。同理,在神殿的工作人员,为竞选人披露一点资料,又算得了什么?”
他理直气壮到执微不可置信。
执微满脑子都是,这话也是能说的吗?
可瞧着赫克托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就知道这种事情在这世界观里,明显很正常。
没有所谓的竞选要公平公正的想法,或者说,这样才是真正的公平公正。
选民就是要如同剖心般对竞选人毫无遮掩,光明正大地支持竞选人,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献给竞选人。
竞选人前进一名,竞选人多占一区,都是无数选民倾尽全部心力的结果。
执微一直觉得这个选神很荒诞。可此刻,她也被这种热烈而震撼。
赫克托弓着脊背,弯着腰,靠近执微,心痛道:“前六名都是大组织的竞选人,他们早已掌握您的资料。可您没有组织,您在神殿没有支应。”
赫克托的表情是那种“我推只有我了”的表情,满是心疼和气愤。
“我不帮您,我愧对良心。”
执微沉默着,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里都是浆糊。
赫克托貌似是她的亲妈粉,不仅帮她搞资料,还试图给她做攻略。
“这六个人里,其余的人,您都不必关注。只需要关注银红的人。”
他耐心地为她解释:“银红,银色是‘维诺瓦’,红色是‘子午’,这两个组织的主色调是银色和红色。”
执微知道这个。维诺瓦和子午是目前最大的两个组织,占领连片的选区,下属一连串的财团,那个富裕程度简直叫人瞠目结舌。
它俩也都联系过执微,希望吸纳执微加入组织。
都给出了很好的条件,维诺瓦表示可以提供专业的竞选团队和培养方案,子午表示可以调动组织资源为执微争取中立选区。
都很好,但也都不符合执微的需求。
但明显很符合赫克托对于执微的要求。
他以自己神殿行动队队长的身份,为执微揭开了银红的面纱:“银红三千多年,每一届都出神明。换句话说,神明只诞生于银红。”
赫克托的表情严肃,执微的关注点却很神奇。
“绵延三千多年的组织?”她回想了一下,感觉不对啊。
她这几天补习了星际历史,在历史书里顺着时间轴看下来,怎么没一直瞧见维诺瓦和子午这两个名字?
赫克托:“是的。只是它们不是一直叫这个名字。”
“它们会改选、重组、裂变,更替自己的名字,掩盖自己的过往。但当做决策的核心始终是一批人的血脉的时候,无论名字怎么改变,银红始终是银红。”
他轻叹一声,道出现实:“瞧,它们连颜色都没有变过。”
赫克托建议她:“所以您一定要加入银红。”
他还有建议的!他推荐维诺瓦:“维诺瓦的话事人之前在媒体前对您有很强的兴趣,他们现在的竞选人是第一名,但那是维诺瓦运营出来的第一名。”
“如果用维诺瓦的资源运营您,执微竞选人……”赫克托眼睛放光,呼吸都重了几分,陷入了美好的幻想。
他总结道:“您将成为传奇。”
执微:……不!!她不想成为传奇!她宁可去小组织!
每一届神明都出自银红,这多大的力量啊。
但,换角度想想,只要她加入非银红的小组织,淘汰概率岂不是几乎百分百?
诶,这主意不错!
执微思索了一会儿,回神后,望向身边的赫克托。
她看见赫克托的腕带勒着他的手腕尺骨,浅灰色的收束扣系得太紧,勒出痕迹。
他装备完全,正如他所说的,是顺路过来,明显还有别的任务在身上。可即便这样,也要见她。
执微轻叹一声,又何尝不明白他是好心。
她只好苦笑着,真心实意地说:“……我才是问心有愧。”
“实在是太多人帮我了,真的谢谢你,赫克托。”这话倒是真的。
赫克托也听见了她的真心。于是他更觉得有趣。
“您谢我的时候,和您谢它是一样的。”赫克托笑着,指向一旁待命令的机械臂。
他指过去,它旋转了半圈,显得有些仿人性的疑惑。
“我为您带来神殿的消息,它为您端上饮料,但在您眼里,我们都帮到了您,于是您平等地感谢我们。”
赫克托:“这是只有您会做出来的事情,执微竞选人。”
当一个人对待蠢钝的机械臂都温和,当一个人对待服务她的接应员也客气,她自然与众不同,值得信任与托付。
“我多见您一次,便惊喜一次。”赫克托深深望着她,“而这正是我支持您的原因。”
执微听完,默默一个后仰,盯着那来回转悠的机械臂。
她扯出个僵硬的笑。
执微:……哎呦,我这破嘴!
执微被噎住了一样。
她无语了一下, 急忙转移话题:“……你不是说你顺路吗?要不和我谈谈你这次本来是出来要做什么的吧?”
执微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就是想转移话题,可赫克托真的是问什么答什么。
他就面色严肃, 说:“我奉神殿的命令, 出来处理星辰混乱者的事情。”
执微迟疑了一下。
这什么词儿啊?她没听过这个名词, 乍一听,只感觉这是什么羞耻的游戏称号。
“星辰,混乱者?”这是什么代号或者称号吗?这不会指的是一个人吧?
什么人可以拥有这么强悍又中二的名字啊?!
赫克托说的支持执微,可不是口头上的支持执微。
他是传统的星际人类,一旦支持竞选人,是会付出一切去支持的。材料都偷了,竞选人问点事情,那岂有不讲清楚的道理?
赫克托解释道:“星辰混乱者是一个人。神殿中掌管监督星辰的神明捕捉到,在新年伊始之际, 时间或者空间, 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这意味着出现了混乱星辰的人, 于是神殿开始寻找以及追捕。”
执微乍一听,还没听明白呢。脑子还在琢磨,嘴巴下意识跟着捧哏接话,又问:“这种事情很常见吗?”
赫克托面色也凝重起来:“不, 三千多年来, 这是唯一的一次。”
“神殿担心这是噩兆,或者说,这是一颗崩裂时代的初始微尘, 会引发不可预料的沙尘暴……于是神殿一共派出了六支行动队,十三支舰队群,在宇宙内悄悄进行调查。”
执微跟着喃喃复述:“混乱了时间及空间……”
她脑海中的一根弦陡然断裂。她越听, 越感觉这个说法怎么那么熟悉呢……
混乱时间和空间,这玩意儿是不是有另一个常见些的、常用些的说法,叫,穿越啊?
执微在这一刹那,望着赫克托腰间的武器,肩上的徽章,和他手腕处的腕带,干练的作战套装。她脑子轰地一下。
Wok,那找所谓的星辰混乱者,不就是在找她吗??她何止混乱了时间和空间,她混乱了平行宇宙啊!
怎么回事?怎么穿越还有神监督呢?好家伙,直接给她查出来了?
执微此刻,无比感谢她之前做过地下爱豆,系统化地练过表情管理。
哪怕此刻心跳到似乎随时可以从喉咙口跃出,但面色依旧如常。
她故意做出几分感兴趣的表情,仿佛十分体谅赫克托工作的辛苦,不是在关心他的工作内容,只是在关心他一样。
她说:“这很难找到吧?”
赫克托毫不迟疑,直接说:“是啊。不过,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方向。按照常理来想,神殿判断星辰混乱者会隐匿在人群之中,而后慢慢发迹。”
他带着几分不屑,仿佛已经看见了抓捕成功的景象,得意地与竞选人执微说道:“可异常怎可理解神明浩瀚,最终定然会威胁到神殿。”
“我作为队长,一定会在茫茫人海中,把星辰混乱者揪出来。”
站在他面前的执微:……
是啊,按着常理,她可不就是会隐于人群,偷偷研究回家嘛!
但这是常理吗?你赫克托符合常理吗?这穿越讲道理吗?
直接给她穿越到了选神的现场,被赫克托登记完,二话没说进去选神了。
好极了,要是赫克托真的把她调查出来,她和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执微想是这么想,可她又不像鹑火一样满嘴找死。
她惜命得很!她本着“来都来了”“还没死就先活着”的心态,她可一点都不会暴露自己的踪迹。
只见她点点头,眉宇间作出几分担忧。
她又鼓励地对赫克托露出笑意:“那我就先祝你顺利。”
执微收好了赫克托带过来的资料,和这个多亏来的人是赫克托,她才在阴差阳错下知晓的消息。
她轻轻道:“我会好好使用的,不辜负你的信任。”
“谢谢你过来找我,与其强调是顺路,我想总有几分是特意,麻烦你了。”
赫克托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似乎会流淌出蜂蜜。
他和执微道别,而后坐着他来的那艘纯白色的悬浮艇,离开了。
赫克托一走,执微一屁股坐回椅子,后仰着靠在那里。
此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的脊背附近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
执微坐在观景台边,望着停泊场上各种巨型舰艇,焦虑地啃了啃自己的指节。
想想看吧,现在情况很明显了,有一大批人在试图抓捕她。
……好在,没人想到她能勇到直接竞选神明,还莫名其妙地成了选神里的潜力新人。
所有人都试图在人群里艰难找寂寂无闻的她,她暂时算得上安全。
执微郁闷地把杯子里的饮料喝掉,机械臂殷勤地又给她续了一杯。
之前,她还以为莫名其妙选神是最艰难的事情了。现在看看,还有什么比被追杀更艰难的?
万一被逮到,她就完蛋了!
执微到底还是有些慌乱。她扶着桌面,指尖划过杯沿,慢慢稳下心神。
不要去预想事情的糟糕程度,毕竟现在还没那么糟糕。
在事情发生之前,她可不会自扰,那才是乱了自己的方寸。
执微思考了一阵子,觉得,按着自己之前的计划走,还是可行的。
毕竟赫克托的突然来访,没有对她造成什么额外的影响,反而提前给她做了预警。
执微把赫克托给她的材料,都转给了安德烈。
“看你这边能不能用上。”她摆摆手,随口道。
在安德烈瞪大的眼睛和兴高采烈的神情里,执微深呼吸了几下,开口说:“开一场集会吧。”
执微知道,她必须如平常竞选人一样积极,必须深切地投入到竞选神明中。
如星际所有信徒般,狂热地崇尚这项伟大的事业,避免被神殿看出问题。
她要躲避神殿的目光,做好神殿希冀的竞选人。
在神殿于无名处找寻不到星辰混乱者后,必然会将视线望向人声鼎沸处。
到那时,她必须毫无破绽。
她不能那么早地被淘汰了,执微想。
最好的情况,就是好好混几个月,在总选二对一之前下去就行。
好在她的名次很靠前,有大把的区间可以掉。缩圈一样的淘汰哪怕三倍速开始缩,都缩不到往下狂掉的她。
只要稳健地维持住自己下坠的速度就可以!这边有污染种这个大雷了,她后面就不用再给赞成找什么麻烦了。
安德烈手都在抖!
他等这一刻等太久了!执微终于办集会了!
安德烈像是被解开了牵引绳的饥饿藏獒,焦躁不安地到处拱来拱去。
忙得他一头金毛乱七八糟,他还是怎么都不肯满意。
这是执微的第一场集会!
安德烈对执微有滤镜,他觉得执微的集会应该在斯蒂亚德提摩西的中央区,下面是十万人的实体和几百万人的全息影像,台上是财团和贵族,身边是大组织的话事人,执微振臂一呼,台下响应者无数……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在兰蒙这所学校里,做一场集会。
安德烈不满意,他替执微觉得不值,那种“她只有我了”的热血感又呜嗷升起来了。
他开始疯狂给执微找场子。
兰蒙准备了礼堂,安德烈不满意,兰蒙扩大了战斗训练场给执微做露天集会,安德烈还是不满意。
安德烈甚至在看折叠会场。
这玩意儿价格很昂贵,但还挺适用,只有一个集装箱那么大,但停到想要的位置后,就会扩大延展,成为所需要的会场。
集会结束后还可以重新压缩折叠起来,恢复成原样,打包带走。
何况,在安德烈看来,这个价格并不算贵。
在贪狼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他盯着那个价格看了一会儿,说:“唔,以我之前做兼职的工资,买这个的话,我从选神开始的那天开始打工,到现在还没还完账单。”
安德烈对他龇了下牙,露出自己一口洁白的牙齿,自以为凶悍:“那是你!”
他算了算现在的钱,果断入手了一个折叠会场。
安德烈很能讲道理的:“主官是竞选人,她是荒星的个人独立竞选人,本来就没有组织自带票也没有强悍的家乡选民,第一次集会当然要撑住面子!”
贪狼颇有兴味地深深看他一眼,对他买的折叠会场没提起兴趣:“我倒觉得,撑住她的不是这些新潮科技或者昂贵东西。”
他喃喃道:“撑着她的,是她的追求和抱负,纲领和理想。”
安德烈惊奇地看着他:“诶,你会说人话诶!”
贪狼磨了下牙,又提起了安德烈不愿意听的事情。
他语气沉闷:“而且,你知道的吧,即便准备得再好,我和鹑火注册成功后,所有人都会另眼看她吧。”
安德烈:“ ……我知道。”
他冷下面孔的时候,眉眼锋利,似乎呼吸间都可以造就冰霜。
安德烈对贪狼讲话,毫不客气:“她值得。只是你们不配。”
贪狼如安德烈说话时一样的神情,冷冷道:“我知道。”
集会的时间定下之后,执微一点儿都没准备什么。
她该吃吃,该喝喝,安德烈明显比她要着急多了。
执微看他都有些凌乱了,惊奇地问他:“你这是怎么了?”
安德烈坐在那里,面前几块大屏幕上播放着往届的竞选人的宣讲视频,桌面上的光屏里是各种文件资料和稿子。
但以安德烈的脑子,显然做不到整合它们,并给执微提出什么有用的纲领倾向意见。
“副官会为主官写演讲稿和纲领诗。”安德烈很焦虑,躁郁地满地转圈,像是被装了发动机的陀螺,“可我真的很,很不擅长这个。”
安德烈的想法就很单纯。他觉得自己做副官,就要为执微分忧解难。
他垂头丧气着,埋怨自己不是一位优秀的副官,或许连及格都做不到。
但执微很满意啊!
执微望着安德烈灿金色的发丝,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就忍住心底的快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脑壳。
“没关系!你比他们都厉害。”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你看,你敢于承认自己的不足,这多有勇气啊,这世界上实在有太多装模作样的人了。”
比如她,她就在装模作样。
她不仅要在安德烈面前装模作样,她还要去选民面前装模作样,她简直是装王!
安德烈羞窘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又抬眸,用蕴藏汹涌般海浪的蓝色眼睛,深深望着她,担忧道:“那你怎么办呢?我帮你请一些专家审校稿件?对了,我的家族之前……”
眼看着安德烈要去找家里了,执微急忙拦下他:“不不不!听着!我有自己的计划!”
执微的计划就是,没有计划。
她的目标很简单,被淘汰,但要体面地、不引人怀疑地,被淘汰。
于是也不用精心准备什么,她登上演讲台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