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她为了排名下降而兴奋,她到底是和鹑火相处快四个月了,她见不得她这样退缩。
尤其这退缩,是为了执微。
“你和你哥不进去?”执微盯着她,故意道,“都四公了,我身边还是没有护卫官?那有人刺杀我怎么办?”
执微演技上线,捂着心口,神态惶惶地四处打量了一下,快步地绕着鹑火兜了一个圈子,直接躲到了鹑火身后。
她大喘气了几声,演道:“吓死我了,怎么感觉到处都是想害我的人?我的护卫官呢?我的护卫官还要丢下我不管吗?”
执微吸了吸鼻子,在声音里掺杂了几分哽咽:“鹑火,你要做什么?你想我死掉,还是你不想继续做护卫官?”
鹑火焦急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她连忙回身,嘴巴张着,只挤出几声急促的不成调的音节。
她在焦急中,握住了执微的手。
执微立即反握住了她,脸上演出来的仓皇神色褪去,她认真地望着她:“我知道那些选民都是什么意思。”
“知道我同情污染种,做这些他们不愿见到的事情,但我没做到他们面前,他们就可以当作不知道。”执微说,“但现在,我做到他们面前了,他们才终于不得不看见,我就是这样的竞选人。”
执微眸光轻闪着:“这样才好。”
“怎么能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就说信任、忠诚和爱呢?如果真的接受我,就要接受我的全部……”执微紧握着鹑火的手,“包括你。”
她抽空回眸望了贪狼一眼:“还有你,贪狼。”
安德烈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咳嗽。
执微被逗笑了,故意道:“诶,我的外置心脏怎么在咳嗽啊?”
鹑火怔怔地望着执微,她呆了一会儿,终于,也跟着笑了起来。她眼底还有一点泪花,此刻眼神晶莹润泽,像是一颗燃烧的星辰。
进入四公的场地之后,执微就陷入了一阵久久的沉默。
目前仅剩两百名竞选人,比起之前的两千人,实在是少了太多了。于是两百人可以在同一场地中同时出现,那么场地的布置,就需要考量到这点。
执微抬头,望见的就是一片巨大的场地,整体呈圆形的轮廓,是交错的阶梯状,每个部分都是由一处突出来的演讲台,和后方的环形座位房间组成,
各处都亮着温和的光晕,竞选人在自己的位置,可以看到任何一位在场的竞选人。
执微:……很好,现在更像选秀了。
但并不需要自己上台自我介绍外加表演,之后才能选座位,这里的座位是固定的。
她的位置前面,显示着她的名字、组织名字,和她正在实时掉落的排名。
执微带着 她的团队,向着她的位置走去的时候,一路上路过的许多竞选人都抬眼看她,只看她一眼,又急忙低下眸子。
各位竞选人都陆续入座后,执微注意到,她附近大多是维诺瓦的竞选人和子午的主捧竞选人。
执微查看了一下最新的排名,前十名里,依旧只有她是非银红的竞选人。
“银红势大到如此的地步……”执微呢喃着。
安德烈站在她身后,点头承认:“三千多年来的每一位神明,都出身银红。”
鹑火在踏进了场地之后,就把多余的思绪全部抛开,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她轻声补充:“垄断后就是更彻底的垄断。”
全息直播开始,各位竞选人面前的光屏进行了更新。
显示出了每位竞选人的纲领。
执微的目光逐步扫视过去,正在一点点地看着,就听见她身边的位置,传来了一声轻哼。
是那位出身子午的竞选人。
他语气很微妙:“竞选唯一神这种纲领,我有生之年还能看到,真是我的荣幸。”
执微抬眸,故意道:“谢谢。”
他明显被噎住了一下,又说:“但这样对唯一神,不够尊崇。你到底如何看待唯一神呢?执微竞选人?”
执微不假思索地道出她之前做功课的时候写好的答案:“那当然是如母亲般诞育了我们的一切的唯一神。祂破碎的神格,是母亲滴落的泪水,哺育了我们的生命。”
对,就是这种稍微矫情一点的!她知道各位都吃这套!
那位竞选人点点头,明显也吃这口。可紧接着,却突然发难:“但不忠的铁证——污染种——却可以留在你的身边?”
执微露出来微笑,目光亲和地盯着他,用一种很微妙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她叹息了一声,语气颇为感慨:“哎,竞选人低于神明,高于人类,这是谁和我说的来着?别像人类一样斤斤计较,你神圣的宽宥去了哪里?”
对方被气得半死。
执微严肃了一些,目光扫视了一圈,自顾自道:“我接受排名的滑落、选区的犹疑、选民的退缩。”
她不仅是接受,她是期待!当然欢迎这个!
执微:“自然,我不确定所有被定义为污染种的人们是否善良,但我的两位护卫官,鹑火能力优秀,贪狼反应敏捷,我相信这两位,如同我相信我的副官安德烈。”
那位发难的竞选人,刹那间被气得脸都煞白了:“安德烈·伊图尔是贵族的孩子,你将他与污染种并列?你怎么想的?安德烈?”
执微纳了闷了,这位不是子午的竞选人吗?她还以为只有维诺瓦会把贵族挂在嘴边呢。
安德烈从执微身后,礼貌地探头出来,直言:“他俩加起来,大概有八个我那么有用……”
“我的能力不太行的,只是仗着漂亮而已。”他跟着执微久了,开始谦虚道。
对方:“……你怎么这么说,你是一个伊图尔啊。”
安德烈歪着头:“麦特欧竞选人能从家中同辈中厮杀出来,难道只是因为他和同辈一样也是斯瑅威?”
隔着几个位置的麦特欧,听见了这话,悠悠地望了过来:“谢谢。”
他望着那位子午的竞选人,得体地劝道:“神殿允许的事情,这位竞选人何必再纠结呢。”
“执微竞选人,反倒是我们,可以谈论一些更有趣的事情。”
麦特欧慢悠悠地说:“我想,星际所有的选民也希望看到你,在四公的公开场合,正式表态。”
他望着执微的眼睛,一字一顿:“为夏弥茨竞选人和司徒宝花,定罪。”
执微拧起眉心,目光落定在麦特欧精心打理的发梢上。
麦特欧:“诺卡斯已经并入锈齿轮,司徒宝花归属沉没星海,沉没星海又已经是你的铁票仓。”
“执微竞选人,现在,你将可以审判他们,就在神殿,在本届所有竞选人的见证下,在所有选民看着的此刻,判定公示这两位的罪责。”
麦特欧微微抬着下颚,灰绿色的眼睛眯着,望着执微。
执微想,他大抵是有备而来。要趁她排名滑落,对她重重一击。
第126章 四公(二) 他无罪。
四公倒不是在全息里, 也没有为竞选人们进行分组排序,或许配对辩论。
人们可以自行挑选对手,可以一对一, 可以自行演讲, 做什么都可以。
换句话说, 尽可能地,用尽全部力气,吸引选民的注意力和好感。
你的实时排名就显示在你的演讲台前,所有人望向你,都可以窥见你未来的命运。
请不遗余力地表现自己,从观看直播的选民那里,得到支持,提高自己的位次。
执微之前想的没错,这太有选秀的感觉了, 她往这里一站, 之前准备好的唱跳rap还有个人技, 都在脑海里飘飘荡荡又浮现了出来。
她明白,所有人同时处在同一个区域中的时候,想被选民注意到,就必须去争夺说话的机会。
否则你的声音不会被人听到。
麦特欧一上来就对执微发难, 大抵就是这个目的。
他要把控现场的话题, 将选民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同时打压执微,他在同时做两件事情。
不过她和他之前有一个口头上的暂时休战协议, 于是麦特欧也可能是在和她演戏。起码“配合”可以作为他不和她彻底撕破脸的借口,里外他都有话可以说。
执微望着他,看见了他演讲台前实时显示的排名。
【第三名】。
他是一个斯瑅威, 是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他继承了维诺瓦的大部分票仓选区,许多选民会盲目地为“主捧竞选人”这个身份买账。
执微太明白这种有后台的官c出来的架势了。
他长得好,也能装,即便吃过几次亏,也不会动摇他的根本。
之前他在伦伊丽莎选区上做的决策失误,只让他丢掉了伦伊丽莎而已,一个小贵族选区,动摇不了斯瑅威的势力。
麦特欧的心思在执微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她盯着此时的第一名和第二名看了看。两位分别来自银红,都不是初次竞选,火气没有那么大,在淘汰赛阶段更加稳重,也会给维诺瓦的主捧竞选人一个面子。
面对麦特欧的发难,执微低头捻了捻袖口,再次抬眼,目光扫视了一周。
在场的所有竞选人都望着她和麦特欧。
二百个位置,不是每一个座位都有人在的。有两三个空位,这里就包括了已死的夏弥茨,还有生死不知的未到场人员。
排名靠后的竞选人,应该抓紧机会开口吸引选民的注意,但此刻执微和麦特欧之间的氛围僵持得几乎能凝出冰凌。
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执微轻轻叹了一口气,勾起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她面上从容,其实心里却很是纠结。
这是麦特欧的找茬,按理说,执微应该展现出弱势,顺着麦特欧的阴谋往下滑落。这样就可以趁着她排名下降的东风,从第九名滑到一百名开外,直接在四公里被淘汰。
这就是她一开始的目的啊!退选!
然后她就可以收拾收拾行李,和大家吃顿散伙饭,把手中剩下的献金和她的下属们一起分掉。还可以最后一次使用竞选人的身份,给他们写好推荐信,再把纪蓝号拆巴拆巴倒卖!
换一艘小艇,取名叫寻蓝号或者寻地球号,她就可以在宇宙里游荡流浪,到处找办法穿越回去。
毕竟这里的宇宙航行是空间跃迁的,总有一点希望留给她,去研究分析时间世界跃迁什么的。
一条坦荡、堕落着通向梦想的路,就这么摆在执微面前。那条路似乎已经闪起霓虹的缤纷色彩,边缘也带着梦幻的模糊感。
她只需要向麦特欧低头,演出怯懦和顺从就可以走向它。
在这样既视感很强的场地内,在这样闪着光的路途诱惑着她的时候,执微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夏弥茨的场景。
夏日密林般的花园里,永恒生活在沉没星海天地雪景中的人们,在自己的全息躲避地,造就了一处遍布树荫花簇的伊甸园。
夏弥茨就坐在树墩上,慢慢地回头望向她,目光透亮明丽。
执微当时完全看不出他已经被司徒宝花暗杀,只剩下一团飘散的数据。
他有些软弱,警惕心不强,没有在和司徒宝花的斗争里拿到更大的赢面。
但最终,他没有输掉沉没星海。
麦特欧此时,却提到了夏弥茨的罪。
司徒宝花那人造神祇的野心有罪,夏弥茨的罪孽又在哪里呢?麦特欧需要她来判定夏弥茨有罪吗?
“我?”执微开口,发出一声平静的音节。
场地内,每一处的演讲台后方,每一位竞选人和团队,一共几百双眼睛,都望着执微和麦特欧。
沉没星海的事情,是被很多竞选人当场见证的,可以在星网上搜到每一点细节,图片、视频甚至于直播选段,都一应俱全,承包了许久的头条新闻。
在场的人,谁都知道司徒宝花和夏弥茨的名字。
无需交代前情,提起这件事情,谁都明白这两位已死的人都做下了什么。
执微:“麦特欧竞选人。你希望我分别判定司徒宝花和夏弥茨什么罪?”
麦特欧的浅金色发丝,被场地内的灯光晃过,头顶反射着偏白的环光。这几乎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位天使。
天使降下罪孽:“司徒宝花的亵渎神明罪和危害人类罪,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侵入大脑,占据身体,成为千万亿万个分裂的自己。触角遍布星际,将自己奉为实际上的神明,这就是司徒宝花做的事情。
执微觉得这两个词里,与其说亵渎神明,不如说当时司徒宝花在试图造神明的反。但后面的那个“危害人类罪”倒是没毛病,简直就像为了司徒宝花而生的。
她继续保持沉默,只等着看麦特欧怎么说。
麦特欧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夏弥茨竞选人的疏忽,本就是他的罪孽,如果换作你,执微竞选人,你会早于他太久察觉到异常。”
执微哼笑了一声:“在这种时候,不必夸我了吧。”
“换作我也可以。”麦特欧眉眼有些冷漠,他被维诺瓦选中,本就是因为他优秀,他的能力的确很好。
“换作在场的各位,起码有一半的竞选人都可以。但夏弥茨没做到。”麦特欧说完,遗憾地摇摇头,发出一声有些造作的叹息。
麦特欧:“他死了,死在悖逆神明之人的手里,被神明赐予的生命,陨落在叛徒的手中,滋长的罪恶足够千百年忏悔,不是吗?”
“他叫神明蒙羞厌恶,他令神殿陷入被动,他的软弱滋生纵长了司徒宝花对神明的侮辱。”
执微亲眼看见,对着麦特欧说到这里,许多本来眉眼间冷漠的竞选人,被他带动起了情绪。
神明的狂信徒,认为同类的软弱,显然就是罪恶。
麦特欧站在了夏弥茨“有罪”的一方。因为他没能察觉异常,没能保住性命,最终只挽救了被禁锢的人类,而没有挽救神明的高洁和神殿的纯粹。
执微此刻站在十字路口。
执微只需要露出弱态,听从麦特欧的话,唯唯诺诺几分,散掉选民眼中对她的滤镜,就可以赌一把排名下降。
但只要她顺着麦特欧的剧本走向,夏弥茨就将被判定罪责。
夏弥茨,夏弥茨。执微不了解他,执微只和他见过两面。
他有家人吗?他有爱人吗?他过去参与竞选神明的时候,说过什么纲领倾向和理想吗?
执微都不知道。
但此时此刻,站在四公的现场,面对所有竞选人的注视,迎接全星际选民的观摩,执微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帮助夏弥茨申诉罪孽的人。
他放弃了存续在世间的最后机会,留在全息领域,缠着司徒宝花,在她自创神路的黑暗理想里,点燃了一抹璀璨的人类光亮。
他要以什么名义消亡?以什么身份在历史中留存下痕迹?
千百年后,在蓬莱的历史碑林里,人类再次望见他的名字,是“竞选人”夏弥茨,还是“罪犯”夏弥茨?
许多念头闪过执微的脑海,但其实现实里,只过了几秒钟。
她揪紧的心头缓缓松开,确定了主意,目光灼灼地望着麦特欧。
“他没有罪。”执微笃定地说。
麦特欧步步紧逼:“但人类在危机边缘走了一遭啊,执微竞选人,平川和伦伊丽莎险些都折损进去啊。”
执微扬起眉梢:“伦伊丽莎为什么’险些‘折损进去,麦特欧竞选人,你应该比我清楚。”
麦特欧神情冷淡了一些,叫执微惊奇的是,他的眉眼间是没有半分心虚情绪的。
他像是重复着星际宇宙的公理一样,说:“选区会为了竞选人付出一切。”
所以,他的做法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他从不反悔,也绝不犹疑。
执微都无语了。好啊,这才是一点儿也不内耗的典范呢!她要是有麦特欧的心理素质,她之前上班的时候一周能请四天病假,理直气壮迟到后和领导扯淡,被逮到项目放鸽子也面不改色。
她也没留情面:“这是你的辩驳,还是伦伊丽莎信奉的真理?”
在麦特欧和执微说话的时候,其余的竞选人也没闲着。
小组织的竞选人基本都义愤填膺的,好像麦特欧不是在和执微打擂台,而是在往他们的脸蛋子上打大比兜。
子午的竞选人都缄默着,危颂颂的眼珠子就没安稳过一秒,一直疯狂地在执微和麦特欧之间扫视。
与麦特欧同属维诺瓦的竞选人,试图联合麦特欧,对执微发起围剿。
于是,在麦特欧说话的空隙,维诺瓦的其余竞选人也陆续发言。
“诺卡斯现在并入了锈齿轮,但之前的诺卡斯组织,想必执微竞选人也不能完全清楚。何必为那时候的夏弥茨辩驳呢?”
“定罪才是对沉没星海,以及全程关注了这件事情发展的选民,给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