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性风暴(字笙)

他匆匆路过宁瑞的办公桌，大手一拍，颇有扬眉吐气的味道，“我和你老板有约，四点。”
宁瑞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哦哦，你，还是和我老板商量当保镖的事儿？”
他懒得解释，“差不多，你快去吧。”
宁瑞推开门往里边看了一眼，才回身小声道，“您稍等一下哦，刚才临时来了个投资人，冯总就给她加了个塞，说让你等着。”
哦。游远蔫蔫地下沉了肩部，抱着电脑老实坐到沙发上去。反正他就得等着呗。可心中的另一个小人又使劲戳他心窝子，能不能不要那么贪心，她能来找你就不错了，毕竟你之前都被判了无期徒刑了，要什么自行车……
幸好冯栩安门口这沙发不难坐，他一等就是一小时。他正纳闷这加塞的是什么人啊，临时来的比帮她解决公司内斗还重要……他正想着，就听见办公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
宁瑞一蹦三尺高，立刻走到门口开了个缝，紧接着只听一声惊呼，宁瑞快速把门拉开——
屋内一个女人微卷的长发已经杂乱，外套一个肩角落下，正恶狠地咒骂着。冯栩安一脸冷漠，制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动弹。
宁瑞冲游远喊，“预备保镖！干活了，快，有刺客——不对，有人欺负冯总啊——”
女人的咒骂声还没停，字字句句十分难以入耳。游远立马扔了笔记本电脑大步走过去。
“和你合作个项目是给你脸了，你怎么那么牛，咬死了就是不干——你知道我家公司是什么财力吗，能看上你这么个小破公司就是你烧了高香！”
“我都放下身段没介意你是我男朋友前女友，你还在这跟我耍横，你什么东西，一女人长成这样能有什么能耐，你不还是坑了方煜行的钱才有的今天——”
冯栩安头发凌乱，一脸厌烦，胸前全是水的痕迹。游远瞬时面黑如锅底。他路过宁瑞，冰冷道，“报警。”
他没两步就走到了冯栩安面前，大手拽过那卷发女人狠狠往门口一甩，毫不客气把那女人推出门。
“录音了啊。再他妈瞎说一句，你爸就是天王老子也得吃官司。”

公司大堂里站着不少人。
闹事那女人名叫靳云，是方煜行近期的暧昧对象。冯栩安滑着手机仔细看起靳家的资料，是叫得上名的百亿市值房地产公司。她微微一笑，看来方煜行近年来是“发展”的越来越好了。
冯栩安心里琢磨了一会，方煜行这人不是近几年来变成这样，大抵是骨子里流着想疯狂向上爬的血液。
方煜行家境过得去。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是个退休前勉强提了职的国企职员。家里不缺钱，但需要钱时也拿不出几分。家里人均以方煜行为傲，毕竟他高考成绩名列前茅，名校毕业，刚毕业就踌躇满志进入大厂。没几年他便搭上冯栩安这趟风险车，脱颖于同龄人一路走高。他说话做事虽然懂得向社会融合些，但免不得因为学历自觉高人一等，坚持信奉“只有第一名才配拥有姓名”。可见他未经过大起大落，人又不足够有智慧，钻了牛角尖后人生眼界难免狭窄，陷落到自大的陷阱中。
电梯门打开。
游远瞄到方煜行的身影，看他一脸怒气正隐藏的深。只思考了一秒，游远转身往冯栩安办公室走，避了开来。倒不怕和他当面撞上，只是现在这场合不对。若是冯栩安知道他入股了故栩，不知道还要怎么去琢磨，平白让她累。
方煜行一脸客气向警察道歉又道谢，处理方式妥帖，直到把警察送上电梯。楼清川在旁边看着觉得有趣，又和冯栩安逗起话来。
“怪不得你嫌我说话难听。这人确实比我会说话。”
冯栩安幽幽道，“你说得对。公司确实要完。这么大个公司，会打官腔的只有新琼。”
楼清川不以为然，语气闲适，“不然那么努力搞技术干什么？不就是不想一直弯腰。术业有专攻，打官腔的事儿找个公关经理就可以。”他拍她的后背，提醒着，“今晚约了F家的合伙人，一会我陪你去，省得你一个人说得嘴干。”
身后方煜行阴沉着一张脸走上前，客气地向冯栩安道歉。
“抱歉安安。这事情是我没处理好，我没有让她来压你的意思。”
冯栩安已经懒得计较，只想快速摆脱，“随你怎么搞。来一次我报一次警。不过我奉劝你，说瞎话有个限度。”
方煜行刚才也听了她们冲突的对话复述，此时闻言倒是意外，“我从来没和人提过当年你高价卖我股份的事，毕竟我认为那是一种补偿。利益斗争总要分个输赢，输的人流言蜚语自然更多。”他倒是困惑了，“你到底在意的是我们俩的过往还是当年公司的事？我那天说了，我们还可以再聊聊，没什么事情过不去。”
冯栩安毫不客气挑破，“请你记住，你当初有一百种不伤害我的方式，但是你选择了伤害我，因为这种方法最快，得利最大。所以请你不要再安慰自己了，这不是利益斗争的输赢，而是你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补偿？冯栩安冷笑，她不知道方煜行是怎么说的出口。她盯了方煜行几秒，看得他直发毛。她琢磨出一点意思来，方煜行和Erin合作的估计不太顺利，不然他不能在这会儿还在和身边人焦虑，靳云今天也就不会来闹事。
她存了几分心思，“方煜行，你知道的，我以前性格睚眦必报。现在年纪大了，很多事不愿意计较的那么彻底。”她暗示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你有什么心思趁早收收。再有一次，我会让你付出十倍的代价。”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方煜行，浅浅跟周边员工交代了几句，准备回办公室。身后传来女声不服气的辩解，说自己看方煜行殚精竭虑太辛苦，只是想分忧。可那男声却冷冷道，你既然这么幸运，生的有钱却没脑子，就该好好享受你的生活。
呵。冯栩安忍不住冷笑。影响到他利益时，他对什么人都会刻薄至极。
她回到办公室后看到游远，这才想起两人的事情还没谈，时间倒是浪费了大半。
他一脸不满，“这女人怎么回事？”
她尴尬立在那里两秒，毕竟他帮了自己，还是需要给个交代。
她别别扭扭地回道，“……我前男友现女友。拿她爹的头衔逼我和前男友合作，我没干，一言不合，她要抽我巴掌。”
游远的想法却和冯栩安出奇地一致，“他有时间不去精进一下自己的技能，净搞这些歪门邪道。”吐槽完又忍不住转脸问她，“你怎么不早出声。你办公室隔音那么好，你不打开门把她扔出来，外面的人怎么知道里面发生什么了。你都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了，怎么也不多注意一点……我看你这个办公楼安保也一般，是不是应该注意一下啊……”
真唠叨。
“关你什么事。”
冯栩安被他说得脸青一阵白一阵，随手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笔记本，拎了包就打算出门。游远一脸呆愣站在那，语气里带上一水的委屈巴巴，“……不是要聊合作吗？我都准备好了……”
冯栩安勾唇一笑，“不好意思，浪费了你宝贵的时间。你现在一小时多少钱？我付给你。”
“……免费。”
她眼都没斜一下，直接路过了。游远忍不住抽自己嘴巴，年轻时候的嘴贱总让年老的他来还……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循环啊。但他心里来不及呐喊完，就赶紧跟了过去，楼清川也出来了，三人一路走到地下车库，冯栩安拉车门上车，游远迈着可怜的小碎步站在车下，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冯栩安愣了一刹。被他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她把人叫过来的，人家帮了忙，她现在反倒一言不发了。不就是刚才他质疑了自己几句，现在闹得是什么脾气。她叹了口气，降下了车窗。
“抱歉。我晚上有约好的饭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晚点去找你。”
其实她的提议十分令他心动，晚点，还主动来找她。
但时间的流逝往往象征着机会的流失。他一咬牙，厚脸皮道，“……我也还没吃饭。”
她叹气。今晚的饭局，约的人虽然重要，但不算正式。之前财务AI第一阶段的计划已经有客户表达了初始意向，想深入了解一下第二阶段。游远不是戏中人，听了也无所谓。
况且，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游远会暗害她的理由。
终于，她叹了口气，“上车吧。”
游远笑逐颜开，马上把她从驾驶位上拽下来拉到了后座，“我来我来。老板坐后面。”
他刚一上车，看楼清川坐在副驾驶一脸看不起的模样。游远心道，兄弟，经验浅了吧。要脸，是成功的绊脚石。他问了一句，就连了自己的蓝牙，调出收集已久的“分手求复合歌单”，连续播放Back to December，水星记，我怀念的……直到放到那首The man who can’t be moved，游远边开车边大声哼哼“I said there’s someone I’m waiting for, if it’s a day a month a year（我说我在等一个人出现，无论多久）……”
楼清川哼声，“幼稚。”
游远做个仅楼清川可见的鬼脸，“别管幼不幼稚，好用就成。”
冯栩安听了这歌词半天，直接切断蓝牙，换成自己的，放了首Kill bill。在放到那句“I might kill my ex（我会杀了我的前任）”时，她骤然加大声音，给游远吓一激灵。
终于清静了。
还好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商务饭局，徐总穿着十分休闲等在包厢。看到游远这张生脸，徐总客气的握手问冯栩安，“这位是？”
“啊。”冯栩安断句半天，才给他安了个身份，“……我股票经纪人。”
对方一听，满眼写着兴趣。几人落座，先聊了会正事儿。
游远这么一听，也看出来了，冯栩安的牌便是这隐匿了几年的项目。听下来，第一阶段的开发已经到了尾声，即将签合约。对方对第二阶段十分感兴趣，不住地问一些细节。楼清川不做声，冯栩安便抽丝剥茧地解释着。
游远忍不住皱眉，他还不知道冯栩安第一阶段计划已经泄漏了。他坐在那忍不住想，这说得都包括应用什么核心技术来识别材料合规了，甚至连合规性背后的设计逻辑都讲了，是不是过于详细了……商业机密不会泄漏？接下来谈判的筹码还足不足？这牌应该是秘密的，现如今她却和对面的人说了这么多……他开始食不知味，苦着一张脸担心，时不时抬头看冯栩安两眼。
他看得太频繁，冯栩安一脸奇怪看过去，忍不住小声问，“你怎么了？便秘？”
他忍了忍，还是把话咽下去了。他劝自己不要那么自大，要相信她的判断，不要轻易质疑。他猛地摇了摇头，刚好徐总看过来，他尴尬地冲徐总笑了一下。对面的徐总似乎早就想找由头跟他说两句，此刻看他小动作不断，忍不住牵了话头过来。
“游先生是在哪家公司工作？”
游远抬头一愣，言简意赅，“个体户。”
徐总有些意外，看向冯栩安，“冯总没有把自己的账户交给机构打理啊。那游先生一定是人中龙凤了。游先生今年收益怎么样？”
她听到的全是传说，只能敷衍替答道，“还不错。”
徐总一笑，“我最近有一支想要投资的股票，游先生要不帮我看看？给点建议。”
徐总手机递过来，经由冯栩安，她看了一眼股票代码，发现是徐总自己私下投资的在线教育公司，最近刚借壳上市了。她微微蹙眉，将手机递给游远，刚要提醒一句这公司的背景，哪知徐总立刻打断，“冯总，我可是想听中肯的建议啊。别提醒。”
冯栩安深知游远这人惯常不会看人眼色，不分场合不分地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美其名曰，他说的是实话啊。和他在一起时，他发脾气就跟不讲道德的人扔垃圾似的，想扔就扔。但她想了想，好些年也过去了，这人如今事业经营的蒸蒸日上，想必有点长进，能听出门道来。
游远看了没一分钟，“这不是做空机构典型狙击对象嘛。毛利率60%，赶上前阵子那某某奶茶公司了。这老板特朗普粉丝吧，发个推特股票就涨，不发就跌，人家推特治国，他推特管理啊。您赶紧卖了吧，过几天赔的连杯奶茶钱都不剩了。”
徐总哽了一下，“那万一这支不一样呢？”
游远笑了，“也行，人总要有点梦想嘛。”
饭局上的推拉吹捧几乎算是默认的法则，徐总掏出这股票也只是想听对方赞叹一下自己“完美”的公司。哪知今日，宛若在吹葫芦丝的队伍里突然混进来个吹唢呐的游远，冯栩安此刻都不用问，游远肯定觉得自己是在说实话，为了对方好呢。
冯栩安暗道失策，这人眼色是一点没见涨。眼看徐总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游远顿觉脚背一痛，低头一看，冯栩安的6cm鞋跟，就在这一刻，神一般巧合地踩在了他脚背上。
他丝毫没品出鞋跟上内涵的深意，忍不住苦着一张脸提醒道，“安安，你踩着我脚了……有点疼。”
冯栩安被这场面搞得啼笑皆非，绝望地闭了闭眼。她尴尬地把脚收回来，连声道，“抱歉，抱歉，腿太长了我。”
说完还把椅子使劲往侧边撤了撤，对着徐总摆了个纯良的笑。
游远还在那大傻子一般点点头，“没事。你这鞋跟这么细，走路脚脖子会不会疼啊……”
楼清川忍着要笑晕过去的冲动，心道整治冯栩安确实还需要游远这种出其不意的款。他连连转着桌上的菜边招呼边遮掩，“徐总还吃点什么？这个烤肉要不让服务生拿去热一热……”
饭局终了。三人打算找个地方，聊聊接下来的安排，听听游远究竟能提供什么帮助。楼清川提议说要不去他家吧，说话方便。
楼清川不常回国，因此公司给他租了个房，在公司附近，位置不错，秦新琼也住在隔壁。这几天凑巧，楼清川妈妈刚从国外跑完生意回来，顺便停留在儿子这里住几天，每天都招呼楼清川叫冯栩安回家里吃饭。三人喊了秦新琼，一起上了楼，楼清川妈妈看到冯栩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赶紧让他们坐下，说去给他们准备夜宵。
楼妈妈端了四碗小馄饨出来，热气腾腾，冯栩安心里特别暖，抱着楼妈妈的胳膊直道感谢。
楼妈妈不住地摸着冯栩安的头发，“多吃多吃，看你瘦的。儿子，你回头学一下怎么做，平时给安安多做做啊。”
楼妈妈在那对着儿子挤眉弄眼，楼清川摆摆手表示接收到了。秦新琼嗦着馄饨汤，嘴也不闲着，“可以啊楼教授，直接见家长，放大招了。”
游远拿个勺子戳半天，没吃下去几个，楼妈妈这才想起问一下，“这小伙子是你们新同事啊？”
楼清川扑哧笑一声，“安安新招的保镖。”
楼妈妈不明所以，“啊。是得找个保镖，安安现在位子也高，工作时间清川不一定能一直和她一起，小伙子你多照应点啊。”
游远吃哑巴亏，“哎，好。”
东西也吃完了，调笑的也差不多了。楼妈妈去睡觉了，四人去了秦新琼家聊天。
冯栩安正了正脸色，“你说说，你能提供给我们什么信息？”
游远打开笔记本，“方煜行的财产动向。华人圈子小，我偶然看到了方煜行所在的chatroom。他在里面分享过自己跟风买的几支股票和投资的对冲基金，根据这些我查了公开信息，这几个股票，FIC，LKE，CHS，OES，DKF这五支都是科技股，他都持股超过10%，有公开文件可以查看。”
看对面三人都没出声，他继续解释，“我仔细查了这几个公司，共同点，都是科技AI公司。看来方煜行曾经想自己发展团队，但是这几个公司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不是借壳上市就是虚增估值上市圈钱来的，简而言之，都是垃圾股，很容易被做空机构盯上，只是时间问题。不清楚这后面是不是有他做推手，这几天这几支股票都有走高的痕迹，都是舆论操控，最后被证实是假消息，他开始逐渐抛出，套现。”
“你们牌局之后，我查到，Erin的生活比较奢侈，她丈夫又败了不少家产，所以我猜，他可能是和Erin达成了特定的金钱交易。具体的情况需要你告诉我，我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他获取信息的方式是冯栩安完全没想到的。这方面他的确专业，并且这不是一夕之间就能得到的信息。
冯栩安爽快点点头，“你开价吧。第一次股东大会之前，请你持续和我分享他们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