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候性风暴(字笙)

“打开看看？今天去给你买松露炒饭时看到的。”
他说的就好像去菜市场随意路过了精巧小摊，顺手拿了个什么。他的浮夸作风她一直清楚，只是她暂时有点不习惯，毕竟现下不年不节，突然送礼物让人匪夷所思。
她打开一看，里面躺了个卡包。样式小巧精致，奇的是，这次他品味真不错，低调粉紫色的卡包上只镶嵌了一个最简单的品牌logo，少女和优雅平衡的刚好。
顺手什么的，恐怕是胡说吧。
她将东西放下，点点头对他说很喜欢，“怎么突然想起送我礼物？是什么节日吗？”
他面色不自然，“也没什么理由，看到就想起你卡包丢了，就买了。”
“这么贴心呀。”
她捏上他的脸。这人的脸看起来白净，肤质也过得去，可手感却粗糙，赫然是诈骗。想到这她就用了点力，游远似乎有什么情绪忍了很久，才瘪着嘴低头絮絮叨叨。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是特别喜欢你。”
她小声问，“为什么呢？”
“傻了？”他斜着眼睛笑她，“怎么着，难道你有什么杀手之类的隐藏身份，不敢让人特别喜欢？”
她想了一下，“也不是吧，就是觉得我们速度有点太快。你的热情过去以后，还会这么喜欢吗？”
她一双眼毫无遮掩，黑白分明地望着他，向他提问。游远不喜欢修饰自己的回答，可也知道这是她提出的第二次，她可能慢热，这对她来说是个问题。
他依旧选择实话实说，“其实我也没体会过热情过后。以后有什么变化，那就随机应变呗。”
随机应变？怎么变，变好还是变坏？
冯栩安眼神黯淡了几分。从离开公司开始，她就很讨厌未知的变数。未知成为了一个负面词，她少了些勇气去接受。她试图去接受这些未知，但很难找到一种和解方式。
她点点头没回答，说着饿了，拽着他去了餐桌吃饭。
饭后两人各干各的。游远自参加完比赛回来，交易更得心应手，似乎在比赛场上下和大家这么一交流，思维碰撞出了些火花，近日交易都十分顺利。Darvin说的很对，如果没有冯栩安跟他讲那么一通审计相关事情，他根本无从判断EFL发不出财报。他在脑袋里试图抹去冯栩安对他来说的特别效用，却在赚了钱之后第一时间看到某些东西，就想买给她。
他将其定义为心虚。
他复盘完今日的交易，揉了揉眼睛。叹息声传来，他意识到身边那人似乎已经唉声叹气一小时，时不时发出点小动静，屁股坐的也不安稳，蹭的椅子咯吱咯吱的。他一转身，冯栩安正皱着眉猛拖鼠标，时不时叹口气。
他戳着腮，架着脑袋靠在桌子上，看了她好一小会。终于忍不住，他拖着椅子坐过去。
“怎么了？”
“啊，”她分神扭了头看了他一眼，便迅速扭了回去，“我这净现值怎么还是算不明白啊……算来算去一直都是负值，excel好难用啊，确定不是它算错了吗。”
游远在旁边笑个不停，揶揄她，“要不咱起诉一下微软？或者，用负值去说服投资人？诶，什么人啊，能不能也介绍给我认识，是哪个大慈善家？”
她转过头来，扬手打他，“……滚蛋行不行。”
他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鼠标给我。还差多少？”
“就这个了，我把初始投资额算好，我的部分就写完了。”
他谈着条件，“那我帮你解决了，咱们看个电影？”
她突然谄媚的笑，“好嘞大人。但是，我事先声明，这是财务案例的计划书啊。你帮我的话，要是我赢了你，你可别过后不认输。”
“嘁，”他毫不在意，“要不是因为你，我在乎那个破分？”他拽过她电脑敲了两下，“别把初始投资额直接加入计算，先算NPV再减投资额。顺便算个IRR，你这个IRR肯定是小于零了，需要降低折现率。去国债网站查一下当下的无风险利率是多少，根据那个来调整。”
他边说边敲，没几下，一个合理的数字出现在excel中。
冯栩安安静瞧着，“甘拜下风。”她呼了口气，“你说以前我们CFO是不是得特鄙视我。”
游远思索一下，“作为CEO最好是有一些财务基础，如果没有的话，对CFO和财务主管的要求比较高，实力必须过硬。”
冯栩安沉思，想起了点事儿。
之前财务部门更多时间会将相干事务拿给方煜行去讨论，到她这里基本上已经是定稿。她倒也没盲目相信方煜行，但能力有限，对这些提案没挑出什么毛病来。她确实疏忽了，从没想过找其他人来评估，毕竟当时方煜行是她男朋友，她心里还是十分信任的。
看来他的上位之路也不短啊。
她压下心里那点气，“那我现在多少懂一点了吧。以后也不能再被人当傻子吉祥物了。”
他十分公允，“还不够，现在还是比较浅显。我建议你去找一些财务金融类的实习，能快点理解投资和公司财务的运作。”
冯栩安默默记下，下一秒整个人被游远抱起来，轻扔在沙发上。他把电脑塞进她怀里，催她选个电影，自己跑到远处去拖零食车和酒水。
她打开网站列表，电影类别很多，她一时间没什么想法。突然间触摸板滑了一下，历史记录弹开，她没关上，顺着这页好奇的滑下去看了看。
记录追溯到过去五年，上面大多是悬疑电影，偶尔有一些爆米花片子，最多的时候他一周看了十几部。
她意外地笑了声，“你这么喜欢看电影吗？”她陆陆续续追踪到了2013年，“竟然看过这么多啊。”
“嗯，一个人的时候不知道做什么。”
冯栩安愣住，手指一颤，迅速关掉了历史记录，想要捂好他的寂寞。
她晃着触摸板半天才点开悬疑类别，这倒是挺神奇，她也很喜欢这类电影，尤其是西班牙的片子，逻辑强大，剧情反转刺激。但又和他不同，她也很喜欢温情的电影，她不喜欢自己时时刻刻被理智占据的感觉。
她装作不经意间问道，“你怎么不和朋友出去玩呢？我看许令宜简直是party之神，什么活动都少不了她。“
“酒肉朋友，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她又起了点坏心眼，挑眉问道，“那你没想多谈几次恋爱？”
“送命题？”他无奈道，“谈恋爱麻烦。”
“哦，我不麻烦。”
“你可太不麻烦了，你多多麻烦我吧。”说完又补充了句，“我住我姑家，女朋友成天念我不陪她。没两天就跑了。要么就是嫌我买的礼物不够贵，天天跟我说你看谁谁谁送的爱马仕……那，她既然喜欢谁谁谁，我就送她去找谁谁谁了。”他轻描淡写，“不珍惜我的人我也不会珍惜她。”
他感叹，“以前生活中只有交易，很单调。现在多个你，生活满当当的刚好。而且，”他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不太敢相信啊……竟然能追到你做女朋友。”
冯栩安眼睛一亮，“我怎么呢？请展开聊一聊？”
他定了定脚步，半天没动，看着她笑了。
他看人一向准。一个本身就很真诚的人，自然难得。可在那之前，她的一举一动总牵着他，让他心动。
这更难得。
因此得到后，诚惶诚恐。
他往后撤了几步，怕挨打，“嗯……你是我见过最……不会算NPV的。”
冯栩安抬头瞪他，巴掌马上招呼到他身上——
他闪身逃跑，贱兮兮道，“我就喜欢金融小白痴，显得我学习特厉害。”
冯栩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被学渣鄙视……心痛，被他气死。
他笑了半天，拍拍背给她顺气，“选好了吗？我拿过去连一下电视。”
她停在两部电影中间。一部叫64号病例，是他们共同爱好的悬疑片。另一部电影名字直白，叫爱。
她犹豫了一下，想让他看点不一样的，“不看悬疑好不好？”她引诱性地笑着，“看点情侣应该看的。”
他爱听这话，“就看你想看的。”
她递给他，“这部，爱。”
还以为这电影只是在讲爱情呢。
可这电影像个悲伤的长诗歌，一字一句蓄满了爱。开头不过就是平静的老年生活，可细节永远最刀人，生活最怕突然的变故。冯栩安先情绪崩溃。一开始她还能瘪着嘴努力含着泪，她不知道游远时不时余光看着她，把她的状态尽收眼底。她脸上多了许多动容的悲伤，感怀，是他鲜少见过的。打破别人的情感并不礼貌，他一动未动。
可当一对婚戒交叠，老人家坐在那里温情的讲着童年故事，冯栩安想起姥姥，安静的几乎没有了呼吸声。这电影压抑又平静，游远再次转头的功夫，屏幕上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年迈的丈夫不再忍心看着曾经那么体面的妻子无法控制的喊痛，选择用枕头将她闷死。冯栩安终于忍受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他无声地将她搂进怀里。摸着她头发，一下一下安抚着。
他用脸蹭着她的头发，给她传递一些温暖。屏幕里的丈夫行动不便，却依旧执着抓住那只鸽子。那老人抚着那鸽子的样子和他们现在的拥抱如出一辙，双方的温度发着热，引着他们再向前走一步。
游远发现，她变了一些，最近更加敏锐，鲜活，悲喜有了交界线。
他看着她罕见的情绪波动，激动的情绪胜过心疼，心脏猛跳。他低声说着，“想哭就哭，跟我这儿哭和笑都是你的自由。”
电影结束了，灯没开，房间陷入黑暗。他们在沙发上拥抱，今夜她说了很多话。
她说起她的姥姥，一位七十八岁的老人。她说自己卖了股份也挺好，手上终于有了些余钱，给姥姥的养老房解决了，离医院很近，虽然她不想，但是她要做些准备。她说她不放心保姆，也不放心姥姥自己住，就花了笔钱让堂妹来春城上了个不错的高中，顺便给姥姥做个伴。她说跟他说这些，是想让他多了解她一些。
他抱着她，说着我们安安有出息又聪明，什么事情都安排的很好。又说起他小时候爸妈工作忙，他是被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轮番带大的，可惜他是个混世魔王，在院子里横行霸道，不仅咬了隔壁弟弟，他还往人家胳膊上撒了把沙子，被姥爷追着暴揍。他说他没有她那么有出息，让她先别嫌弃他，长辈们说自己养老金足够，他别在他们死后吃不上饭就行。虽然现在只能将巴养活自己，但以后会好的。
最后黑夜中的呼吸交缠掩盖了一切声音。她看向他的眼神绵软又依赖，懒懒地等他引导着。他乐见其成，这是他一直在努力追求的。他们难得愿意在床上浪费时间，不再想已经过去的公司，未来要追求的事业，明天要买的股票。
只希望明天慢点到来。
她陷入了一次沉沉的睡眠中，没有噩梦，也没有好梦，只是一片漆黑。清晨她被游远拽了半晌才慢慢睁开眼睛，跟黏在床上了一样不想起床。她躺在床上，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脸晃来晃去想笑，他气急败坏说还笑什么笑，再不起床你又要被老师罚坐第一排了。
她又傻呵呵的笑，这才慢吞吞起床洗漱。

第29章 Quarter 2（29）禁止叛国通敌
周三上午，金融数学课。邮件app在电脑上弹了几下，冯栩安正心猿意马走神，顺手点开，是卷福老师。
Dr. Adrian Hopkins：嘿，各位。不知道是不是我给出的课程要求太吓人，有两位同学退课了。剩两位没有组的同学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课题，分别是Camilla组的房地产和An组的AI话题。鉴于少了一组，我们空余了一周课程，我决定在最后一周增加投资模拟环节，邀请学校合作的企业高管向你们提问，评估你们创业项目的商业价值，此项占据20分。其余分值调整为participation
一般为课堂出席以及课堂活跃度的评分
20分，两次辩论包含作业各30分。
……所以，没有退课的人是犯了天条吗。
冯栩安一想到辩论就头疼，更别说还要做商业价值评估……她心说，老师您应该知道，这周五以前都还能退课吧……这老师怎么还不退反战呢，课程改的更加吓人，万一所有的同学都跑了……怎么办？
她点开rate my professor，搜索了卷福老师的名字。果然，红彤彤的2.9分，底下全是对课程太难的控诉。
她瞧了瞧前排的游远。今日两人依旧是分开来的，毕竟她没有答应完全搬去他家，早上一起走不方便。更默契的是，他们从没有提起上课要坐到一起，游远还是坐他的第一排，冯栩安继续坐在最后。周边谈恋爱的同学很多，上课时通常都会黏在一块，小组作业也自然而然成为同一组。冯栩安想象了一下，她觉得他们坐在一起会很不自在，两人学习理念也不合，不在同一组或许能避免争吵。可她突然想起那天游远猛撤回去的手，又不由自主有点羡慕其他光明正大腻歪的情侣。
哎，算了算了，这事儿也没那么重要，更何况他也在努力克服，不是故意的。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许令宜邀请冯栩安共进午餐。
她挑着眉笑了。 许令宜可算是想到这一茬了啊。她刚好找许令宜有事，下了课就去了餐厅。
Keith和许令宜完全是热恋中的臭情侣模样，黏在座椅上笑嘻嘻。秦新琼是可怜的单身狗一只，这次倒没磕cp，只是一脸叹为观止，看着对面两人旁若无人秀恩爱。
许令宜喊道，“安安，这边！”
冯栩安拉开椅子坐下，面向Keith，眼神却盯着许令宜，故意阴阳怪气，“Hi Keith，这位是你的女朋友吗？真漂亮啊，又高又瘦，”她装作一脸惊叹，“你……也是中国人吗，你会讲粤语吗？”
Keith抿嘴憋笑看冯栩安演戏，秦新琼一脸看精彩好戏的样子，许令宜吓得一动不敢动。
冯栩安继续呲牙笑，“鄙人不才，略懂几句粤语，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也可以说粤语沟通哦。”
许令宜知错就改，“错了，真错了。我昨天一时鬼迷心窍，今天特意来跟你请罪。”
本也就是开玩笑，冯栩安大笑几声，喝了几口冰可乐。
许令宜问，“游远呢？”
“没喊他。我有事要问，他在不方便。”她向着Keith问道，“Keith，想再麻烦你帮个忙。”
许令宜拍拍Keith，“好好干啊你。”
Keith抓住许令宜不老实的手笑笑，示意冯栩安说。
“不知道许令宜有没有和你提起……我最近遇到些麻烦，想找个律师。我之前咨询了一个，但是他的建议我不是很喜欢，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靠谱的律师？”
“啊，这事，”Keith看了许令宜一眼，看她应允便点点头，“好说，我们家开饭店的，什么人都认识。我给你推几个，你去聊聊。”
冯栩安笑着感谢。
许令宜咋呼着，“完了？就这？那你把游远叫过来吧，就因为这一句话你就不让人家来吃饭了？”
……倒也不是。
除了图书馆那次，冯栩安从没和游远在学校吃过饭，她也就没想说一定要时时刻刻在一块。冯栩安拿起手机，给游远打了个电话。
桌前三人都露出相同的表情，显然是觉得稀罕。
Keith轻声和她们俩吐槽，“Jace特别难叫出来，我也就车展把他弄出来过一次。他女朋友叫他总得来吧。”
三人聚在一块贼笑。
那边冯栩安交涉不顺，游远一听和大家一起吃饭，就说自己还有几笔交易要做，不过来了。
一听就知道是借口。今天她坐在后面，看到他屏幕大约十一点左右就没再开过券商软件了。根据他的交易习惯，早上十一点钟之前结束，必定是大赚，除非有特殊情况，他不会再寻找机会交易。
她问道，“啊……那你中午吃什么。”
他满不在意，听不出什么情绪，“买了点沙拉。”
她也不想戳穿他，就说了句好，晚上见。
游远嗯了一声，“下了课早点回家。”
冯栩安摆摆手，让大家先吃饭。Keith忍不住吐槽了句，“这Jace是真难请啊。你们俩搞什么小学生纯洁恋爱吗？上课都不坐一块。”
冯栩安只能干巴巴的笑了声，解释了句，“他说还有几笔交易在做。”
Keith摇摇头，“股票疯子。”
冯栩安他们组分过来的这个人是个白男，叫James，方圆脸，五官俊朗，看起来风度翩翩。她对这人有印象，上学期的财务管理课，他挨着一个性格特别好的中国女孩坐，两人说说笑笑，有无聊的人传八卦，说那女孩非要找美国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