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眼期待地看向陆尘。
陆尘在宝贝球底部按了下，一阵嗡嗡声，球体轻震，慢慢飞了起来。
它避开墙体和屋顶，在房间内老大爷散步似的，到处转悠。
陆尘手掌朝上，它很快飞回来，落他手上。
球体上出现蓝色的简笔笑脸，接着听到陆尘的声音从球里响起，懒懒散散的：“附近只有一个人呢。”
就算和陆尘相处了那么多年，陆尘对于许书瑶而言还是谜一样的存在。
这个小东西，他是怎么想到的啊？？
他大概为社恐做的吧，但社恐是绝对没脸拿出来用的……
得多大勇气，才敢把会自动飞回的精灵球对着人群溜啊，还会统计人数，还用的陆尘的声音。
毫无疑问，使用者必然会立刻成为人群的焦点。
许书瑶手指僵硬指着它，牵牵嘴角：“这个，是给我练胆量用的吗？”
陆尘顿了一秒，说：“也行。”
许书瑶：“那你原目的是什么？”
陆尘：“这个不是很酷吗？”
许书瑶：“……”
如果她是社牛，这将非常酷炫。
陆尘：“可以连蓝牙耳机或者关闭声音。电子宠物，挥之即去，召之即来，还能伴飞，绕着你转，很酷的对不对？”
许书瑶抿抿嘴巴，声音都小了：“可我不敢用。”
陆尘摸摸她头，轻笑：“谁让你平时用了。”
许书瑶：？
陆尘：“你以后不是还有很多漫展活动，下次说不定就得露脸了，如果你害怕别人盯着你的脸看，你可以把球放出来，这样你就算摆个高冷脸站那不动，你的电子宠物也能帮你的展位拉客吧？”
许书瑶听着，瞠目结舌。
哦，原来陆尘想了那么多。
是她说的，不想当社恐，想出去交朋友，想出去好好玩。
但她在人多的地方、被人看着时会露怯。
所以陆尘帮她报了CS社，漫展上每个人都是焦点，有那么多人陪着她当焦点，好像就不会太害怕了。
如果她还是害怕的话，只能逃避或者硬撑。
可现在，陆尘又给她送来第三种选择。
陆尘把球身后的盖子揭开，晃了晃：“来录个指纹，别人可使唤不了它。”
许书瑶乖乖把手指递给他。
陆尘捏着她食指指节，将指纹贴近。
录的时候，许书瑶用脑袋撞撞、蹭蹭他胸口，表示感谢。
陆尘的动作一僵，眼神里多了分不清明的情愫，压着声埋怨：“你别撩我。”
许书瑶老实地站直身。
等指纹录好，她试着飞了一圈，球乖乖落回掌中后，她激动得忽然夹起嗓子欢呼：“我也有宝可梦球了耶！耶咦！”
她自己听惯了自己的声音，不觉得有什么。
可站在一旁的陆尘却绷紧下颌线，面色严肃起来，耳尖染了红。
“怎么了？”许书瑶好奇问。
“没怎么。”他垂着眼，声音微哑。
许书瑶又把玩了阵精灵球，看它除了会数人数还会干点什么，随后问陆尘：“陆尘，你当初为什么选那个专业，你以后要做飞机吗？”
陆尘肩膀靠在墙边，歪站着，视线始终在她身上。
闻言，他摇了下头，声音不高：“不做飞机。”
许书瑶：“那你做什么？”
“……”他声音似乎很平静，“……飞船。”
许书瑶点点头。
随后，点头的动作突然停住。
一段久远的，一想起来就自动眼眶发酸、心脏闷痛的记忆忽的冒出来。
初三的上学期末。
许书瑶被代课的地理老师言行羞辱后，剪了厚厚的学生头。
这天是陆尘请假没来的第五天。
准确来说他请了两个月的病假，因为肋骨断了两根。
被陆叔叔打的。
常年在外做生意的陆叔叔，偶尔也会想念家里丢给父母带的小孩，他时隔两年后又回了趟家。
除了陆尘，别的人都挺欢迎他回家。
当晚，大人们喝了酒。
陆叔叔本性未改，竟再次对陆尘动手。
陆尘初中时期吃的饭大多长个子去了，个头一下窜到一米八，肉都跟不上长，但又因为以前常打架，所以身体劲瘦结实，爆发力强。
可是他的这些优势一部分遗传于陆叔叔。
陆叔叔那时正值壮年，身量比陆尘还高一个头，肩背厚实，手臂的肌肉总将衣袖撑到极致，往那一站，连影子都能把许书瑶吓个半死。
其实只要陆尘躲起来，或者离开家，不和陆叔叔硬刚，他们根本不会打起来。
但陆尘有自己的考量，他早有预谋。
他想要彻底地牵制住陆叔叔。
用陆尘的说法就是，未开化的野兽还有几十年的作妖时间，必须牵制住他才能永绝后患。
这事之后，陆尘手握陆叔叔家暴他的视频，司法鉴定机构判定他的伤级为轻伤。
陆尘完全可以用这些证据追究陆叔叔的刑事责任，但一家老小需要他养着，而陆叔叔也更渴望自由和悔过的机会，于是他们约定，陆叔叔在陆尘高考后才能再回家，回家后不得沾酒，否则陆尘将把证据交由警方。
在陆尘计划这么做之前，他把所有的事都跟许书瑶交代了一遍，并告诉她，他有分寸，绝对不会让自己伤重。
许书瑶只能红着眼圈在隔壁听着动静，作为一个旁观者，见证所有事情按照他的计划分毫不差地走完。
那时陆尘才15岁。
许书瑶剪完头发，去医院看陆尘。
她的发型很丑，丑得她站在公交站台哭了。
她昂着头憋了好一会儿眼泪，然后拿手机拍了张天空照片，发给陆尘。
许：飞船
陆尘受了伤没法出门，看不到外面的世界，说不定很闷呢，她正好拍给他看看。
陆：你也喝醉了是吧？
许：没有
陆：我看你是醉醉的
陆：跟我念，灰——机
许：透过一层水看的话就是飞船
陆：？？
许：要是我有一张船票就好了
陆：？？
许：地球一点不好玩
陆：？_ ？
许：我想去别的星球
陆：那您还回吗
许：要不我们一人一张好了
陆：？_ ？
许书瑶先经过陆叔叔的病房门口，她踮脚透过门上玻璃看了眼，陆叔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陆爷爷陆奶奶在收拾东西、给他喂饭。
听说他一条腿被打断了，肋骨断了五根，一根指骨也折了，还有门牙什么的……
许书瑶看了一秒，缩回脑袋去往陆尘的病房。
陆尘一身病服，露在外面的皮肤苍白，正站在窗边，拿勺子往嘴里喂饭。
许书瑶吓得立刻跑过去。
“你怎么站起来了？”
她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两遍，他腿不抖，腰杆子还算直。
陆尘咀嚼的动作在她跑起来的瞬间就停住了。
她的新发型很……一言难尽。
但这不是重点。
他咽下食物：“我是伤了肋骨，不是脊椎和腿，不妨碍站着，人医生也说行。”
确实，他站在这里看起来没什么不适。
许书瑶放下心，低下头：“哦。”
陆尘仍然盯着她脸。给她解释完了，可她表情还是难过的，眼神落寞，肩背内扣，像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以前只是胆子小，怕生，但还没到这种程度。
陆尘问：“怎么了？”
“没怎么。”
新的发型和大框眼镜，以及低着头的姿势，让陆尘只能看到她鼻头和嘴唇。
她浑身只有嘴巴轻轻动了动，还有捏着书包背带的手，很用力地握着，用力到有点抖。
陆尘不方便弯腰，也不方便伸手碰她，只好先猜：“有人欺负你。”
许书瑶迟疑了下，轻轻摇了下头。
陆尘就知道是了：“快招吧，你不说我也有办法知道，但是，你要这么费一个断了两根肋骨的人的精力吗？”
许书瑶挣扎了下，这么丢脸的事情，她才不想让陆尘知道。
可是，班里好多他的“狗腿子”。他只要随便找个问问，立马就能知道。
那些“狗腿子”们说话最会夸大其词，还是她自己招了好。
如果不招，陆尘不会善罢甘休，他还受着很重的伤呢。
她开口了，可还没讲几句，可能只刚开了个口，就只剩呜呜声，镜片上都是水。
陆尘撂了勺子，带着她坐床边，把她书包慢慢卸了，一手拍她背。
另一手拿了手机，找了个哥们问情况。
了解到情况，陆尘深吸了口凉气，肺腑都疼。
他眼如冰冷的细刃，咬着牙：“这死老太婆狂犬病发作了？”
许书瑶听出来他说的是谁，她一点都不想听到老师的消息，哭得更大声。
陆尘摘了她眼镜，拿纸给她，又给她顺着背，边哄说：“不哭，我这就去把她办了。”
许书瑶以为他要使用暴力，吓得直摇头，眼泪糊了头发丝。
陆尘只好换说法：“我还能做违法的事么？别担心了，我就是找人举报她，把她调走，我们实事求是，不弄虚作假，什么事都没有。”
许书瑶红着眼睛，鼻音浓重的“嗯”一声。
随即想到，就算老师被调走了，班里同学又不会换掉，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被老师拎起来教训过。
她的委屈一瞬爆发，哭到抽噎起来，病床都在咯吱响。
陆尘心里绞得难受，持续地酸胀着，温声问：“小瑶瑶怎么样能不哭呢？”
许书瑶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好想离开地球。
陆尘看着她，发丝黏在白嫩嫩的脸颊上，琉璃似的眼睛清澈纯净，可眼底的光泽正在慢慢消退。
她像一朵渐渐枯萎的花朵，在他手下，生命力不断流逝。
眼睛上蒙着厚厚的水。
所以才会看到飞船吗？
陆尘急切地允诺：“不哭了好吗？以后一起坐飞船怎么样？”
许书瑶摇头：“呜…没有，没有我们坐的，飞船。”
陆尘笑着回：“会有的，相信我。”
陆尘拍着她背的手很暖和。
没有陆尘做不到的事情。
许书瑶抽噎声渐止，看着陆尘的眼睛：“好，要一起，坐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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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书瑶握着精灵球, 眼睛一眨不眨，呆了很久。
陆尘歪在墙边，瞧她这样, 扯了扯嘴角：“嗤, 失忆了是吧？”
许书瑶呼吸重了点, 眨了下眼睛，看陆尘，踌躇着回：“记得的。”
她那会儿心情失落到了极点, 说出想坐飞船逃离地球的话。
可是世上根本还没有适合她坐的飞船。
陆尘承诺会有的, 可等她止了哭, 悲伤没那么大了，人冷静下来, 便自然而然地把这个承诺忽略了。
因为承诺给她飞船票, 和承诺给她摘星星没有区别。
有人能为她说出这样的话，就已经足够把她哄到不哭了。
但谁都知道，摘星星是不现实的。
飞船票当然和摘星星一样不现实。
……的吧？
所以她怎么可能想得到，陆尘是要去做摘星星这种级别的事业啊。
而且，还是为了她？
他的高考志愿, 他往后几十年的事业方向，他高中时期那么拼命地学习, 都是为了兑现给她的承诺？
陆尘扫着她的脸，皱眉：“这是什么表情？不相信？真是, 你该无条件相信我，民用飞船过不了多久就能面世。”
许书瑶对民用飞船什么的并没有太大兴趣了。
她眼眶又酸了。
陆尘为什么要为了她做到这一步呢？
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被她左右。
他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向，而不是为了她啊。
他为什么要这样？她对他而言又到底是什么？
她的脑子一瞬间胡思乱想了很多很多, 她理不清头绪，视线先模糊不清。
模糊之中，陆尘靠近过来，她手里被塞了张纸。
许书瑶自然举起来擦了下，下一秒陆尘捧起她的脸，在她眼角轻轻一烙。
声音低又软，像怕惊扰了她：“怎么又哭了？”
许书瑶被他这么温柔对待，更想哭了，喉咙里溢出哽咽的一声。
陆尘歪头和她平视，安抚着拍她后背：“总不能是害怕的吧？别怕，真到那一天，我会陪着你一起。”
许书瑶用力憋着泪，声音透着哭腔：“你，你，好好学习是为了我吗？”
“嗯？”陆尘顿了下，嘴角添了抹笑，“哦，你是因为这个感动哭的啊？”
他态度不认真正经，好像不当回事，可许书瑶严肃地沉下脸，拿开他放在她后背的手，把他两只手紧紧攥在手里。
郑重地问：“是为了我吗？”
陆尘的笑意收敛了一点：“不全是。”
许书瑶等着他答。
“当然还有我自己。”陆尘说。
为了自己才是对的啊，为什么还有为了她呢？
许书瑶继续问：“你的高考志愿，也是为了我吗？”
陆尘像嘴硬似的，非要再加一句：“还有我自己。”
许书瑶一瞬松开了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陆尘看着她后退的步伐，皱了眉。
许书瑶便止住脚步。
她胳膊上泛起一层疙瘩，头皮发紧。
高考多么重要，重要到，他们高三的班主任开动员班会时，甚至说出“这将是你人生中最最重要的事”这种话。
陆尘高一时的成绩并没那么好，在校也只是中上游水准，外人看他就是轻轻松松一路往上攀。
可是许书瑶知道，陆尘用掉的草稿纸和笔快比她多出一倍，周末一起学习，永远是她先撑不住回去睡觉。
他学习很专注，学起来就绝不会突然去干别的事，他比很多人花了更多时间和精力在学习上。
因为她亲身经历过为高考竭尽全力的日子，亲身体会过那段时光里的煎熬，所以更能理解，陆尘都吃了什么样的苦。
因为她也曾在痛苦中期待着高考后的“自由”、“属于自己的未来”，最后却落了空，所以更加理解，能选择自己喜欢的大学、喜欢的专业是多么快乐的事。
可是陆尘煎熬了三年，如愿以偿选了他的目标大学和专业。而这些，都是为了她？
她被陆尘摆在了，比他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上。
许书瑶不可遏制地想逃。
她不怕陆尘。
但她怕陆尘对她喜欢到了这种程度。
许书瑶很清楚自己的分量，在所有别的人心里，她只占据少得可怜的分量，所有人给她的爱都是一阵雾，一片雪花，一滴露水。
她也知道自己不那么招人喜欢，得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陆尘，她一直以为陆尘作为最特别的那个，给她的爱是一碗水，是别人的好多倍。
随着她逐渐深探，窥见这碗口底下是鱼缸、是池塘，可是现在她不小心踩了个空，跌了下来，发觉这其实是不见底的渊。
她当然感到巨大的恐惧。
这是深渊。
她会被淹没，会窒息，根本无法逃脱。
她慌乱地奋力挣扎。
陆尘温柔的视线逐渐变冷。许书瑶对他退了一步，还在用力地吸气呼气，好像难以喘息。
她在害怕他。
就因为窥见了一点……
她想跑是吗？
在他的视线里，许书瑶腿抖了下。
陆尘嘴角呈平直的线，眸色森寒。
许书瑶抬了脚。
陆尘垂着眼盯着她动作。
她允诺过要结婚，他不会再给她跑的机会。
只是心脏被碾绞似的痛。
胸前突然被撞了下。
许书瑶对他伸出了手。
腰背被她环住，头贴着他胸口。
“陆尘。”
声音娇娇软软，随着肩头轻轻颤。
陆尘动作迟疑了瞬，才闷声“嗯”。
“陆尘。”
“……嗯。”
“陆尘。”
“……”陆尘没回，他不明白。
“害怕。”她额头在他胸前胡乱地拱了下。
陆尘喉结滚了滚，绷着下颚：“……怕我为什么还贴上来？”
“我，呜…”声音染了哭腔。
陆尘拧着眉，试着抬手，安抚地拍了下她的背。
她没抗拒，他才继续。
许书瑶眼泪吸进他毛衣里，哭声更肆意，两手也抱得更紧。
陆尘便抱住她，用力地抱住，脸颊贴着她头，轻吻着她。
“怎么了？”
许书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深渊一般的爱。
但是她知道一点，就算她要被这深渊溺死了，陆尘也会救她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哭着摇了摇头，抱着他的力道一分不减，怎么也不肯松开。
陆尘心里的痛慢慢得到缓解。
他们紧紧相拥，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
重新洗了澡，陆尘给许书瑶吹头发。
她的头发长长了，盖住后颈，她不打算再剪，想尝试披着长发。
陆尘的动作很温柔，像上次给她染发时一样，手指拨弄着，偶尔碰到头皮，跟按摩似的。他好像很喜欢玩她的头发，每一缕都捉到手心里，慢慢从上吹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