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书瑶在教室里坐得端正，眼睛却时不时要看一眼窗外。
窗外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只有光秃秃的树和长青树的树冠，一点围墙和街道对面的小破店铺，天色灰蓝，几片雪白的云朵也显得暗淡。
陆尘他们学校今天也有晚会。他不用上台，不用组织活动，但也请到了假。
他正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很快，他们就能见面了。
到落日时分，天际降下紫褐色幕布，钟表的分针走过顶端，铃声清脆地响起。
大家眼眸雪亮盯着老师，老师也不拖堂，掐着点，夹起书本走了。学生们乐呵呵地倾巢出动，赶去食堂，再赶去大礼堂。
许书瑶收拾好书包，先回了宿舍。
晚会将于六点正式开始，而陆尘还在出租车上，要六点半才能到。
陆：你去吃饭吧，吃完先去看节目，到六点半再来校门口接我。[摸摸头]
许：好哦
江茜的节目排在开场后的第二个，许书瑶早早过去等着，从她的团体舞开始之初就一直举着手机不停拍照、录视频。音乐、掌声和尖叫震得人血液都热乎。
快到六点二十，许书瑶往校门口小跑过去，提前到那儿站着。
天色黑透，不怎么明亮的路灯向路的尽头延伸，她时不时就要伸头看看远处有没有车灯。
时间到六点二十九分，尽头的红绿灯路口忽的转过来两圈白亮亮的灯，朝这里快速逼近，许书瑶的心脏跟着砰通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么期待，她紧紧盯着车，恨不能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座位上有个陆尘的剪影。
六点半，出租车停在校门口对面，定睛一看，后座的陆尘嘴角勾着笑，也正侧头看着她。
她忽的好想念陆尘。
明明已经见到他了，明明即将靠近他，可是心里的想念却莫名在此刻达到顶峰。
他从车里出来，从对面走过来，一步步靠近，到她面前站定。
许书瑶抬着头。
许久不见，他的模样和气质似乎又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他见到她，看着她，眼底毫无生疏的试探，黑眸里星光微闪，盛满浓郁的渴望和一个她的身影。
“抱一下吗？”他歪头笑问。
许书瑶深吸了口气。
这这这这会不会太刺激了？
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啊，久到静置的刀片都足以生锈，久到梧桐的叶子都飘落干净。
而男女拥抱是非常过界的行为，也许他们应该重新从，从碰手指开始，循序渐进，慢慢熟悉。
其实真实的情况比这还要严重。
她看着陆尘朝她靠近，他的黑色马丁靴一步步踩踏地面，发出的声音极有质感和韵律，一种稳重而有力的气势油然而生，这让她的手脚都变得软绵无力。
黑色的发、流利下颚、修长脖颈，轮廓线在光下笼上一圈暖黄的光晕，满含渴望的视线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红润的唇嘴角微勾。
越来越近，一切放大清晰。
她的身体变得滚烫，穿着外套都嫌热。
仿佛他的靠近也是男女之间非常过界的行为，会令她肢体软化，脸红脑热。
这种时候，抱一下的话，和热油上浇水有什么区别呢。
他弯着点腰，一动不动，苦苦等着。
焦急之下，许书瑶无措地咬了下嘴唇。
陆尘的视线胶黏在那里，皓雪似的牙齿，被咬出一点齿痕的红唇。
他眼神逐渐幽深，很快撇开头，人也站直了，气息收敛，低声：“算了。”
许书瑶逃出生天似的，肩膀一松。
他们时隔半月再次见面，连个拥抱都没有。
许书瑶和陆尘并肩走进校园，她沮丧地垂着头，想不明白，明明以前想抱就抱了，现在反而这么拘谨。
她往旁边瞥，陆尘穿的黑大衣，耳朵鼻尖都没冻红，应该不冷。
但是，他的鞋子鞋底不薄，一下衬得她更矮了。
他正低头在手机上回消息，许书瑶问：“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吧？”
“嗯，可以打包一点带去晚会现场吃，你不是要看你舍友的表演？”
许书瑶点头：“好吧。”
陆尘继续打字。
许书瑶走出没几步，手在口袋里抓起又张开几次，问：“陆尘，你多高啊？”
陆尘头也不抬：“身高一八九，体重八十五。”
“……哦。”许书瑶迟钝地回。心想，没人问体重吧。但她记住了。
陆尘有好多消息要回。
许书瑶走他旁边，看地上他比她更长更宽出好些的影子，连影子的比例线条都好好看，好有气势。
看着看着，她脱口而出：“你看起来很有安全感。”
陆尘打字的动作一顿，两秒后，手机一掐，塞回兜里，一手搭她肩上把人搂进怀里。
许书瑶身体僵着，心跳好快。
陆尘倾身凑近她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过来，声音微哑：“要不别管你舍友了，我们先去一趟操场吧，或者那片小树林，对了我该去宾馆放下包。”
许书瑶起初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直到他火一样的视线盯得她耳朵要烧起来，他靠在她耳边的呼吸粗重而克制，嘴唇贴到她发丝上，轻轻压着头皮。
她浑身一激灵。
小树林！
她立刻抬手推他，眼睛不敢看他，只看向他相反的方向：“我我我，我要给她们拍照录视频！不能耽搁的。”
这一不小心手推到了一个高高挺起软中有硬的东西，下方还有个软乎乎的东西。
许书瑶意识到手上碰的是哪儿后，立刻就要撒开手。谁知，手指上突然传来湿热韧性的触感，那东西很快从她手指间划过去了。
动作虽快，一触即离，但顷刻间就让她的手酥麻一片。
“啊！”许书瑶惊呼一声，一下推开他的脸，人往反方向连连后退。
“陆尘！”许书瑶站在陆尘一米之外，那只手张开五指僵在身侧，她大喘着气，肩膀随着呼吸一上一下，气呼呼地瞪他。
可陆尘脸上丝毫没有做错事的愧疚，反而目光直勾勾地将她浑身一扫，再停在脸上。
许书瑶声音吼得不大，蜂蜜似的甜软。
生气的样子是个气呼呼的小仓鼠，脸颊软软鼓鼓的，眼睛瞪得那么大，装了天大的委屈，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样，反而让他心痒手痒。
他眼眸半眯，眼尾一丝笑意，就这么看了几秒。
随后哄小孩似的，喉咙夹出稚嫩温柔的声音：“这个表情也不可以对别人做哦，听到了吗？”
许书瑶：……
他在把她当小猫小狗小朋友哄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行。
他怎么可以伸舌头…舔她手？她还在生气呢，绝不要听他的。
陆尘似有读心术，立刻偏了点头，眼尾睨她，嘴角翘起一点，狡黠的模样：“不听话我会打烂你的屁股哦。”
许书瑶：……
动不动就要打她屁股，没王法了。
她气得鼓着脸颊，扭头往前快步走。
陆尘大步跨过来，将要追上她时，她立刻加速，走得快要跑起来。
下一秒便听到身后人喝喝喝笑了几声，随后拖着腔调，尾音上翘着问：“不是说我很有安全感么，跑这么快，你怎么耍人呢？”
许书瑶这下真跑起来了。
她脸涨红。
其实她很想说点什么掰回一局，但她绞尽脑汁！她鼓起勇气！最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陆尘那样的巧嘴和脸皮。
她只好溃败而逃。
“我怎么对你了？”
买完吃的赶去礼堂的路上，陆尘突然谴责了句，还用胳膊不满地轻撞她一下。
莫名其妙的。
许书瑶给他个嫌弃的眼神。
陆尘接收不到似的, 继续谴责：“你总这样, 撩完就跑, 极其不负责任。”
“啊？”
“你说我很有安全感，说完却什么也不和我做，你有良心吗？”
“我只是真诚地夸了你一句。”
“这是撩。”
“……怎么会？”许书瑶眨巴眨巴眼, 眼里还是只有困惑。
“……”陆尘用寻常语气冒出一句：“你很性感。”
啊啊啊啊啊！
许书瑶僵在了原地, 脸红成一颗熟透了的柿子, 嘴巴抖成波浪，瞳孔地震。
陆尘面色淡然地瞧着她, 仿佛并未看出她任何异常, 语气平静，像是在给她讲一道数学题：“你说我很有安全感，和我说你很性感，属于同等级别暧昧的话。懂了么？”
“……”许书瑶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来话。
陆尘又歪头来，不依不饶：“所以你说这种话是不是撩完就跑？”
许书瑶把头往下埋, 简直羞死了，她好像是无意中说了不得了的话。
陆尘还不肯放过她, 她头往下埋，他便把嘴巴追过来, 靠在她耳侧：“还有，你说结婚, 你知道这个词有多大威力吗？你知道它让我心跳得多快吗？我激动得要死了，连我们孩子以后上哪个高中都想好了，我就是伸个舌头而已, 可你却靠几滴眼泪就让我硬生生憋回去，而你这个芳心纵火犯，撩完就跑，逍遥法外，下次还敢犯，甚至变本加厉……”
“别说了别说了……”许书瑶捂住耳朵。耳朵都被他吹热了，这些话她听不得，简直像个深闺怨妇在控诉无能丈夫。
“我以后不说了。”她深刻检讨了自己。
陆尘仍不满意，不来抓她的手，反而两手揉她脸。
温热干燥的手指在脸颊上转圈，许书瑶起初不反抗，后来他力道逐渐加重，她立刻撒开捂耳朵的手，去抓他手。
却并没能成功，被他反手捉住，紧紧攒在手心，无法挣动。
他声音凉润柔软，尾音带钩子，蛊惑着她：“说啊，尽管说，我很喜欢。只不过除了说，还要做，知道吗？”
许书瑶避开他直接又浓烈的视线，胡乱地点着头。
也因此错过他下一瞬立刻变得灰暗的眼神，漆黑的眼眸犹如不见底的深渊，光线跌进去也无法逃逸。
许书瑶被揽进他怀里，他稍稍用力又克制着，将她脸颊按在他胸口，手一下下揉着她头发，心跳声沉沉。
看不见，但能察觉得到，气氛不对。
许书瑶想跑，但本能地觉得逃脱不掉，也觉得不该害怕陆尘，她止住了动作，任他抱着揉着。
下一秒便听到头顶传来咬着牙的冷声：“一群什么垃圾，都敢觊觎你。”
哪里有什么觊觎她？
许书瑶的头被他摸得发烫，直觉陆尘不怎么高兴，因为一些莫须有的来自别人的“觊觎”。
她想安慰他，所以虽然羞得很，可还是缓缓抬起手，最后坚定地拂上他的背，用力回抱住他。
气氛很快恢复了正常。
陆尘下巴轻轻抵她头上：“晚会几点结束？”
许书瑶声音软软的：“哦，大概是七点四十。”
陆尘不满：“真能演。”
许书瑶：……
他在说的是，晚会真久。
陆尘：“我们不用待到结束吧？你舍友的都看完就能走了吧？”
许书瑶点点头，脸颊跟着蹭在他温暖柔软的毛衣上：“唔，可以，你不想看的话我们就可以离开。”
陆尘轻笑了声：“你为什么突然这么乖？”
许书瑶：“因为你不高兴。”
“嗯？”
“不想你不高兴。”
陆尘退开一点，看她脸。
许书瑶的眼睛水润温软，就算是一把匕首，遇到这双眼睛，也会软成一滩水的。
他好想亲吻她。
可还要看什么破晚会。
礼堂里很热闹，一些灯光和声音流泻出来，外面路过的学生都被吸引着多看几眼，几乎全校的学生都聚集在这里，还有附近一些村民来凑热闹。
许书瑶带着陆尘找了两个空位坐下。
时间正好，下一个节目就到潘一诺和祝萌的。
许书瑶拿手机给她们拍照录视频，正想跟陆尘说，潘一诺唱得好好听，扭头一看，陆尘正接起个电话，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躬身从这排座椅前走过，出了礼堂。
等他再回来，连祝萌的表演都结束了。
晚会进入中场抽奖环节。
抽奖形式有多种。扫现场大屏幕的二维码参与节目投票，可以获得抽奖机会；现场座位号幸运数字抽签；还有被现场摄像头照到的人，会被投屏，不管被拍摄者做什么，只要能获得全场的掌声或者尖叫，就可以获得奖励。
许书瑶没听主持人激情澎湃宣读如何抽奖，只在陆尘重新坐下后，一直和他聊天。
“谁的电话呀？”
接了快十分钟呢。
陆尘翻开座椅的木质扶手，从底下抽出小桌，刚才打包的吃的放上去，拿了串鱼丸出来，抬眼对她一笑：“你那老不死的陆叔叔。”
“……”
听这称呼，看来陆尘和陆叔叔的关系还是没任何缓和，不过这种情况下，父子俩还有巨额经济往来，怪神奇的。
“他打电话干嘛？”许书瑶问。
“喝醉了跟我互相问候祖宗。”陆尘咬了颗丸子下来，鼓着腮边嚼。
许书瑶：“……”
陆叔叔问候陆尘的祖宗？？
她没忍住，噗了声，随后哈哈哈笑起来。
许书瑶很少有哈哈大笑的时候。
以前在家里，陆尘有时会说点笑话逗她，或者给她看搞笑电视剧和动漫，逗得她哈哈大笑。
但在外时他很少逗她这么笑。
这次是偶然。
他没想她在外面，露出这样的表情。
许书瑶这么笑时，眉眼弯弯，眸光潋滟，红润的唇轻启，连弧度都是诱人的形状，露出莹白牙齿，柔软的舌，脆甜饱满的笑声，笑容明媚可爱。
该是仅他一个人可见的才对。
他吃东西的动作顿住了，定定看她，眸中翻滚起晦暗不明的情绪。
许书瑶瞧到他骤变的脸色，正要问他怎么了，忽的察觉到数不清的滚烫视线朝这里汇聚，聚焦在陆尘身上，小部分扎到她脸上。
她奇怪地往四周看了看，视线从大舞台一侧的屏幕上划过去，很快又转回来，看清屏幕上的画面，她眼眶微微睁大。
陆尘的身影，实时地出现在了屏幕上。
他的上半身、身前桌上的食物，他塞着鱼丸半鼓起的腮帮，明显不悦地耷着嘴角。
无数人看着他或看着屏幕，摄像头持续对准他，没有挪开的意思。似乎都在等他做点什么。
这可能是什么互动环节。
可是陆尘现在心情不好，他不高兴的表情还被所有人盯着看。
他掀了眼大屏幕，眼神逐渐转冷。
这情况太不妙了。
许书瑶心底瞬间升起强烈的惊恐。
她一下站起来跨到他身前，手扶住两侧的扶手，用后背和手臂挡住他。
她只知道自己不想让大家盯着陆尘不高兴的样子看。
但她不知道，原本看到陆尘拒不配合的脸色，摄像头的控制人员已经准备切换到下一个人，却因为忽然冒出来的许书瑶而停住了。
陆尘原本怒不可遏，什么弱智东西，拍他的时候还拍到了许书瑶的半边笑脸，将她的笑展示给了所有人。
可是许书瑶忽然挡到他面前，黑亮亮的眼睛胆怯又无助地晃动着，最后定定和他对视，眼底透出一丝…坚韧。
像是在保护他。
一切坏情绪顷刻间洗涤一空，他的心里像有一块地方柔软地塌陷下去。
陆尘的眸子里盛着温柔的水色，空着的左手抬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屏幕里又出现一只手。这只手手掌宽大，手背的筋骨极具力量感。
修长手指撩起女孩鬓角一缕发，这缕头发柔软亲昵地贴着手指垂下。
但这只手的目的并不是头发，它穿过发丝，五指贴上女孩细嫩后颈，动作缓慢、轻柔地揉捏两下。
一种难言的张力和缱绻氛围悄然漫溢。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地动山摇的尖叫声快要将礼堂的屋顶掀翻！
无数视线都聚焦在了许书瑶身上，她从来没有被这么多视线如此热烈疯狂地盯着，它们和铺天盖地的尖叫声一起将她淹没。
许书瑶的耳膜鼓动着，一阵耳鸣，视野里的一切晃动旋转，手脚都软得无法支撑自己，浑身冒汗，好像沉在水底，很快要窒息。
意识半昏沉间，似乎陆尘抱起了她，双脚离地，脸埋在他胸前大衣里。
眼前再次清明时，她重新看到陆尘，他搂着她坐在椅子上，一手轻拍她的脸，眼珠不安地晃动，额角汗水打湿碎发，一遍遍焦急唤她。
礼堂里的动静隔了一道门传来，像捂在被子里，闷闷的。
秋日夜晚的风很凉。陆尘的手更冷。
“陆尘。”
她声音软绵绵的，可是细听，却透着上扬的雀跃。
陆尘动作停住，咽了下喉咙稳了稳声音：“怎么了？”
许书瑶嘴角翘起一点，眼睛弯弯，声音也甜甜的，缓声分享喜悦：“刚才我有一种当大明星的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