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个子太矮，跳起来也绝对够不着。
“这有啥好看的？”
陆尘手肘搭上围栏，背微弓，支着条腿，看戏的姿态十足：“我在等，这小鼻嘎什么时候摔水里。”
“？？？”
“尘哥，你还是人吗？你这也太坏了吧！”
“尘哥，你好坏哦尘哥。”
“这怎么可能摔啊……诶？真能摔吗？”
于是，一班走廊上唰唰挤了一排男生，动作一致地勾头盯着那小孩。
某个时刻，小孩脚底翘出一道圆弧，四脚朝天，噗通一声。
“噗——”
“哈哈哈哈！还真摔了！”
“哈哈哈笑死了，狗吃屎！”
“回家得吃柳条炒肉了这倒霉孩子。”
是陆尘带头笑的，但当他们笑得暴捶栏杆时，陆尘往楼梯间小跑了过去。
“尘哥你去哪啊？”
陆尘回头，一本正经：“扶人啊。”
“？？？”
男生们实在跟不上他的节奏，袖手旁观要看小孩栽跟头的是他，现在要去扶人的也是他。
陆尘头一歪，状似鄙夷地笑他们：“不是吧？看到人摔了不知道扶，你们……没有良心的吗？”
众男生：？！
他妈，怎么可能没有！没有也得有！
就这样，一群人浩浩汤汤地下了楼。
男孩满身满脸的泥水，瘫坐在地。
陆尘半蹲着对着他各个角度咔咔拍照，轻笑揶揄：“小朋友，你很爱学习嘛，学小燕子衔泥搭窝？”
男孩被这位高个子大哥及身后的一排大哥吓得牙齿咯咯咯打架。
男生们目瞪口呆，尘哥这张嘴连小孩也不放过。
拍好照，男孩被陆尘提溜着带去医务室。
班里男生回教室后，绘声绘色地给周围同学讲了男孩如何胆大包天戳燕子窝，又如何被陆尘吓破了胆。
过了一周，几个同学路过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男孩站在门口看到陆尘，颤颤巍巍叫了声大哥。
下午，王主任满面笑容地带了两袋大白兔奶糖来找陆尘，说是他家儿子用压岁钱买的，想感谢陆尘带他去医务室。
王亚鸣还说，她弟弟最近再调皮不听话，只要喊一句“叫陆尘大哥治你”，这孩子保准秒变乖。
王亚鸣就是因此才特别感谢陆尘的。
她疑惑地看着李智：“你怎么这么讨厌陆尘？他当时还把糖分给全班同学吃的啊。”
李智：“那又不是花他的钱。”
王亚鸣：“不是……”
旁边两个女生看她们莫名其妙要吵起来了，忙说：“我记得当时大家因为这个事儿都挺开心的，哈哈哈。”
“啊对，这么一看，好像平时班里气氛不好的时候，陆尘都能活跃下气氛呢。”
李智不屑：“他自己是那个意思吗？有这么好心？就他话多，扰人清净。”
王亚鸣瞪圆眼睛，没想到李智真的这么讨厌陆尘：“那他平时搞到隔壁市第一中学周测试卷给我们，不是挺好的嘛。那可是全省本科率最高的学校，我们数学老师都搞不到。”
李智呵了声：“对啊，试卷是很好，所以你们猜为什么他一直考班级第一第二？”
众人：？
李智：“还有东西对我们藏着掖着呗。”
王亚鸣虽然气陆尘刚才嘲讽她，但她还能憋着气，可李智说的这些话却让她怒气直冲脑门。
她筷子往桌上一拍：“李智！陆尘分享给我们是情分，人没有义务非得分享给你，没想到你这么白眼狼！亏我刚才还以为你是在给我出头！”
王亚鸣没控制嗓门，包厢里瞬间静得只剩空调运转的呼声。
许书瑶被王亚鸣猝然拍桌的动静吓得筷子一抖，肉飞了起来。
好在她的筷子赶紧追上去，几番救场，最终这肉平安落回盘子里。
她一口气还没喘匀，就听尖锐的吱一声，李智退开椅子，端着碗去了另一桌。
王亚鸣留意到许书瑶被吓得一跳一跳的，连忙关心道：“你没事吧许书瑶？没吓到你吧？”
许书瑶两手连忙摆摆：“没，没事。”
包厢里的交谈声渐渐恢复，许书瑶小心翼翼往右边瞟。
她们低着头静静吃菜，再不敢说悄悄话了。
许书瑶缓缓呼出一口气。
这就是她要跟陆尘装不认识的原因。
他永远是人群争议的焦点。
而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始终我行我素。
而许书瑶，恨不能变身透明人，谁也不看她，不议论她，不理她。
倘若大家知道她和陆尘是邻居，倘若她跟陆尘说上一句话……她都不敢想，会有多少视线和谈论戳到她身上。
至于陆尘为什么也装作跟她不熟，那就不知道了。
许书瑶瞄向对面。
陆尘的视线不知从哪儿正收回左手的手机上，右手筷子往嘴里塞芋球。
陆尘这个网瘾少年，昨晚通宵打游戏，现在眼下和眼尾处有一圈黑色。
那圈黑色因他低头的动作而晃了晃，原来不是黑眼圈，而是上方的光线被浓密睫毛遮蔽出的阴影，像画了一道下眼线。
眼睛的优点由此被放大，锋锐的，流利的，妖异的，像一把危险而漂亮的匕首。
男生画眼线就是这种感觉吗？
对面那双眼睛突然一掀。
四目相对。
许书瑶心里一跳。
陆尘嘴巴闭着，缓缓咀嚼，投来的目光如逼近她脖子的冷兵器。
不过许书瑶心里那点慌乱很快平息了，她早就习惯了，他的目光一直就是这样的。
锐利的喉结滑了下，他咽下食物。随后嘴巴缓缓动作几下，朝她无声地比出几个口型——
看、尼、玛、呢。
许书瑶：“……”
她若无其事地低下头，塞了口牛肉粒。
一直以来，陆尘经常对她、或者说是对大多数人这样不客气地说话。
小时候她还会被吓哭，后来某天她一下开窍了，她懂了。
就像小猫看到人会喵喵叫蹭裤腿，小狗看到人会嘤嘤嘤摇尾巴，大多数人打招呼都会笑着说你好。
而陆尘呢？
陆尘自成一个物种，自有一套锋芒的语言系统。
他跟别人打招呼，就会用刚才那几个字。
虽然他表示好意或恶意时都可能说这句话，但许书瑶早已学会辨别他的意思，不会再一听到针对自己的粗鄙之语就心里委屈。
刚才陆尘比完口型，嘴角轻浅地扬起一个小勾子，且没有先别开视线。所以，他是逗弄着跟她打招呼，而不是表达讨厌。
但是她挺慌张。
他们不是装不认识吗？
万一其他人看到他刚才和她打招呼，可就不妙了。
手机嗡嗡了下，许书瑶点开。
和陆尘的聊天框多了个红1。
尽管她给备注的“小土弟”，一般没人知道是谁，但她还是偷摸着弓起背，做些遮掩。
小土：你偷看我干什么？
许书瑶快速瞄了眼对面，陆尘已经收回视线，正看着手机。
许：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许：你看我干什么？
那边很快回复。
小土：没办法，我刚才突然感觉有种被变态盯上的黏腻感，还盯的我脸。
许书瑶给他发了个翻白眼表情。
又发过去一条GIF表情包，是一个线条小人扛着长达50米的大刀追着前面的人跑。
这表情包是她专门用来对战陆尘的。
当然，陆尘也有可破解追杀的表情包，而且他花样多，每次回的都不一样。
这次他发过来的是，线条小人空手接白刃。
许书瑶手指长按，点添加，收为己有。
聊天框又跳出一行。
小土：收藏了干什么，你有人用？
许书瑶看着字，简直要吐血。
给她发消息的人少得可怜，而且没人跟她关系铁到会给她发砍刀，她自然没机会用空手接白刃的表情包。
她偷瞄了眼两边，见没人留意她，赶紧啪啪打了几个字。
许：那你砍我。
杨亦泽听到旁边人发出短促的气声，像是笑了，扭头一看，陆尘盯着手机，眼尾锋锐的弧度柔和一点。
小土：第一次见这么无理的要求。
小土：我会下手轻点
许书瑶的屏幕里跳出一张砍刀。她赶紧点下“空手接白刃”。
然而心中刚快意了一秒，对面紧接着连续发来十多张图。
是不同形状、不同威力的刀具。
“……”许书瑶垮着脸，掐灭手机。
吃完饭，大家到饭店旁边的KTV唱歌。
这家KTV没有超大型的包厢，他们开了两个大包厢，根据在班级里的座位分组来确定去哪个。
许书瑶和顾青岚在一个包厢，另外两个舍友在隔壁。
昏暗的环境里，甜蜜蜜的音乐回荡着，频闪灯旋转着照过每个人的脸，男孩女孩握紧话筒，不敢看彼此，紧紧盯着大屏幕上的MV剧情。
歌词一句句描边加粗，男声和女声交织而出，一种陌生的缠绵情愫悄然而生，比直接对视还让人无法直视。
周围安静了许多，大家看着对唱的两位同学，迷之微笑，眼冒星星。
这感觉太奇怪了。
跟许书瑶以前待过的KTV感觉都不一样，这次完全没有一点battle的味道。
许书瑶搓了搓胳膊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用牙签戳着西瓜，坐在顾青岚旁边安安静静地吃。
顾青岚平时成绩数一数二，高考也稳定发挥，她在校时常常抽时间给同学们讲题，人很有亲和力，坐下来这十多分钟里，不是被叫去点歌就是有人来跟她合照。
她们是舍友也是同桌，顾青岚在学习和生活上给过许书瑶不少帮助，许书瑶很喜欢她。
许书瑶觉得，虽然没多少机会跟她说话，但是能坐在她旁边默默陪伴也很好了。
“书瑶？你点歌了吗？”终于空下来的顾青岚也叉了块西瓜吃。
许书瑶举着叉子，不好意思地低头：“我不太想唱。”
实际是不敢在人前唱歌。
顾青岚了然地点点头。
许书瑶等了下，见暂时没人要找顾青岚，便放下叉子，拿纸擦干净手，从自己的斜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捧着它递上前。
高考前顾青岚送给她一只绣着“旗开得胜，高考加油”的荷包，许书瑶这次是给她回礼。
她这阵子在家自己用毛线钩织的柿子和花生挂件，寓意“好事发生”。
“顾青岚，这个，我自己织的，送你。”
顾青岚眸色惊喜，接过来仔细翻看：“哇，做得好精致啊！”
她翻看完，把挂件勾到自己的手提包上：“谢谢哦，我很喜欢。”
许书瑶抿抿嘴。
喜欢就好。
高三还有两个班也在这家KTV唱歌，顾青岚唱完歌后，被隔壁班几个女生叫走了。
许书瑶正好要去隔壁包厢给另外两个舍友送礼物，便跟着出去了。
刚出门，手机响了，许书瑶对这里不熟，只能快步跑到大厅，再跑出去接电话。
“喂，妈妈。”
KTV门前光秃秃的，太阳晒得皮肤像溅到了热油，许书瑶走下台阶，往不远处的大树阴凉里走。
“我明天下午到家，你等我到了再填志愿。”
许书瑶停在走了一半的台阶上，盯着斜切成一截一截的树影。
“我……”
“两点半左右到。到时候会请你大姑姑姑父也去，你提前准备好茶水，把家里打扫干净，自己房间收拾好，听到了吗？”
“……哦，听到了。”
“要是他们提前到了，你要知道叫人，声音大点，不要畏畏缩缩的，听到没有？”
“听到了。”
“嗯，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许书瑶捏了捏手。
电话听筒里清晰地传来一阵长长的吸气声，许书瑶的心脏跟着提了起来。
对面的声音多了分不容反驳的威压：“你不要再跟我讲什么你想复读。”
许书瑶的心慌张地跳了下。
“你要说什么快说，我马上还要忙工作。”
“没，没什么，要说。”
“嗯，挂了，嘟嘟——”
许书瑶垂下手，在原地站着。
不知站多久了，手机又震动了，她皱了下眉，心生抗拒。
要是没有手机就好了。
震动持续得手发麻。
许书瑶吐出口气，重新举起手机。
还好，不是妈妈的电话。
是陆尘发来消息。
他发了十张表情包，都可以用来应对他之前发的十张刀具的表情包。
显然是给她用的。
但许书瑶已经没有心情和他玩表情包游戏了，礼貌且没感情地回：谢谢。
小土：怎么？
许：没怎么。
许书瑶掐灭手机，抹掉脑门和脸颊上的汗，转身回KTV。
没心情再待在这里了，她赶快送完小礼物离开吧。
隔壁包厢门紧闭着，闷闷的歌声传出来，许书瑶站在门口，仔细听歌声的节拍。
她不能在歌曲开头结尾和高潮时候进去，也不能在每一句的结尾进去，这样容易打断别人唱歌，容易吸引人的视线。
最好在唱到一句歌词的第二三个字时再进。
许书瑶听着歌词，吸了口气，预备。
手掌适时推开门。
她本打算推开一人身的缝隙钻进去的，但门缝刚推到一指宽，往里一瞄，推门的动作顿住了。
靠近门边的沙发上瘫着个身高腿长的人，腿敞着，头仰靠在沙发靠背顶上，抱着手肘垂眸看手机。门被推开的瞬间，他抬眼看来。
因为他仰着头，许书瑶看到的是他倒过来的脸。
倒过来看，感觉全然陌生。
梦幻蓝的光点跳到他脸上，轻而婉转，拂过流利的下颌线和高挺鼻梁。
许书瑶起初没反应过来，只心想这是哪里来的游戏模型。
直到光点照他睫毛上，他眯了下眼，顷刻间，目光像锋利的刀，顺着门缝扎过来。
她才熟悉地意识到这是陆尘。
愣了几秒后，许书瑶心道不妙，歌曲要进入高潮段了。
先退回去等会再来吧。
门关阖之前，门缝里的陆尘动了，低下头，坐直，站起来走到门边，一把将门拉开个大口。
陆尘往旁边让了让，骤然暴露在众人视线里的许书瑶浑身一僵。
“进来。”陆尘唇角微勾。
许书瑶感受着一道道视线像电线一样一根根通到她身上，皮肤一片一片的发麻。
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呼吸过后，脚脚抬准备撤。
然而速度不及陆尘。
许书瑶刚抬起脚后跟，陆尘一步上前，左手按住她肩头，千斤顶一般，将她脚后跟重重拍回地上。
他倾下身，略长的额发滑到眉间，微微眯起的眼带着嘲弄的笑：“你在怕谁啊？李智、王亚鸣、还是我啊？以后叫你许缩头得了。”
许书瑶：……
许、缩、头？
陆尘真是高手，能想到这么有缩力的名字。
但她没心情玩闹，也不想开口。
她扭头准备先离开。
陆尘的表情滞了一瞬，随后笑意更深：“嗯哼，怕你妈啊。”
许书瑶瞪大眼睛抬头。
却很难从他的表情里分辨出，他刚才那句到底是在说脏话，还是真的猜到了是她妈妈。
就是这样，尽管她很熟悉陆尘，知道他有时的粗鄙之语代表着逗弄，但她比别人多了解的也不过是冰山下的一寸，多数时候，谁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人是这么难以猜透的生物。
所以陆尘凭什么就能猜对她呢？
他大概就是在说脏话吧，许书瑶消极着想。
她还是没有心情说话。
低下头，又有退缩之意。
陆尘的手重新拍到她肩头，这次力道轻了许多。
“好了，不就是你老妈，我大妈，我会帮你应付的。”
好吧，陆尘的确称呼她的妈妈为“大妈”。
他真猜到了。
而且他确实帮过她无数次了。
许书瑶又抬起头，眼睛亮亮的。
搭在肩头的手食指点了她两下，揽客似的微笑：“这屋挺多零食，赏脸进来坐坐？”
许书瑶动了动嘴唇。
陆尘眼睛眯起，觑着她：“再不来，三秒后我可真叫你许缩头了。”
许书瑶心里自动倒计时：三、二、yi……好！难！听！的！名！字！
她将人一掌拂开，走进包厢，一屁股坐到门口。
有人朝她看来。
许书瑶屁股底下的皮质沙发传来一片温热，她旁边还坐着迷之微笑的杨亦泽。
她意识到不对，她怎么当众坐陆尘的位置？
她和陆尘明明是“不熟”的！
她站起身。
屁股离开沙发的瞬间又被一掌按回去。
这两掌他下手极重，肩膀火辣辣的烧起来。
许书瑶老老实实坐下了。
陆尘一来，杨亦泽自动往旁边挪挪，陆尘坐到了许书瑶旁边。
无数道视线一齐汇聚过来。
完了完了完了。
许书瑶又要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