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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ke(休屠城)


黎可看着他,不知道这是老天爷的补偿,还是祖坟冒青烟的惊喜。
她一度对小欧爱学习这件事感到又庆幸又很不适应,一方面可以少操心,一方面又显得她这当妈的很傻。
Lucky早早下楼,闪着大眼睛等着小伙伴一起玩耍,小欧却皱起眉毛,左手搂着 Lucky,右手用力捏着铅笔。
黎可蹲在旁边看:“你不是才念二年级吗?这什么卷子?”
最后一道题小欧做不出来,又着急跟 Lucky玩,越做不出来越心急:“这是数学老师发的奥数题。”
黎可捂脸叹气,看卷子上写:一家人吃馒头,每人吃6个剩9个,每人吃9个少6个,问一共有多少个馒头?
她先冷哼:“每个人吃这么多馒头,那不噎死了吗?”
小欧语结:“这,这是假设的题目……不是真吃。”
“那就是出题老师没常识。”
小欧着急跺脚:“先不要管这个。”
黎可又叹了口气,撑着下巴,想了想,她记得这是初中的数学题,假设有X个人,总共有Y个馒头,Y-6X=9,然后再是……
“我需要一只笔。”她抿抿唇,“没笔我不会算。”
小欧把铅笔递给她,黎可握住笔,咬着嘴唇,笔尖一顿:“能算出来……我也跟你讲不明白啊,小学生做这么难的题干嘛。”
不远处的蔷薇花架下,有人活生生坐在那里,黎可抬起头,眼睛瞬间发亮。
孩子、狗、奥数题都推到了贺循面前。
“贺先生,请你帮个小忙。”
黎可笑眯眯地把题目讲了一遍,跟小欧说:“我要去做晚饭喽,让贺叔叔教你好不好?贺叔叔数学超级无敌好……”
她猛然咬住舌尖,很快又补了句,“毕竟贺叔叔一看就很聪明,还是书香门第,怎么样也比我强。”又扭头跟贺循央求,“拜托了,教一下这个好学小孩吧。”
简单的数学题,认真的小孩和敷衍的母亲,贺循突然被这一堆声息围绕,漆黑眉目却是舒展的,很平和地关掉了手机,
他对着小欧说:“过来坐,我教你。”

小欧觉得黎可说的不对。
贺叔叔既不凶、也不冷,还很有耐心,虽然看不见,但他只需要听一遍题,就能把答案讲得清晰简单还很容易听懂,还有,他坐在那里不是因为无聊,而是担心他和Lucky玩得太高兴,在花园里磕碰受伤。
黎可嗯嗯啊啊听着,对小欧的解释并没有太上心——这个小屁孩对什么事什么话都很认真。
“贺叔叔人真的很好。”
“对。”
她语气太敷衍,小欧又想再解释,但黎可已经去忙别的,小欧把话咽回肚子,又想了想,其实他认识的好几个叔叔人都很好,比如何胜叔叔,还有妈妈的好几个朋友同事,淑女阿姨的丈夫阿森叔叔,还有现在的贺叔叔,还有以前的……徐叔叔。
小欧最喜欢的还是徐叔叔。
徐叔叔有很帅气的警服和大檐帽,那时候小欧还在读幼儿园,每次见到警察叔叔既开心又害羞,徐叔叔会把他抱起来,让他摸帽子上亮闪闪的警徽,小欧总记得那时的激动心情,他在幼儿园的梦想是长大后当警察,结果幼儿园还没念完,徐叔叔就已经和他告别再见,小欧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他,渐渐也不再想当警察叔叔了。
黎可说要忘记,小欧尽量让自己不去想,再想起Lucky和贺叔叔。
贺叔叔和别人都不一样。他很厉害,虽然眼睛看不见,在家里却跟正常人一样,小欧有试着闭着眼睛在家里走路,发现自己撑不过一分钟,贺叔叔有很安静和内敛的气度,像一潭很深的水,小欧总觉得水里藏着很多东西,随便冒出一样就会让人惊叹。
黎可没小欧这么懵懂的想法。
孩子的思考是他们探索世界的步伐,对成年人来说,想点更实际的最重要。
贺循收到了陈之帆寄来的喜糖。
说是喜糖,不如说是喜礼更为恰当,黎可签收了包裹,帮贺循拆开一层层的外包装,最后剥出双喜红丝绒礼盒。
她打开礼盒后轻轻“哇哦”了一声。
礼盒里全是真金白银,有一对金光闪闪的袖扣,一瓶白葡萄酒和一包咖啡豆,还有男士淡香水和护手霜,剩下几样是巧克力和喜糖。
黎可把沉甸甸的礼盒摆在贺循面前,把里头的东西讲给他听——和上次奕欢奕乐寄来的礼物一样,她会把物品的样子描述得很仔细,像个热心又合格的推销小姐。
贺循手指碰了碰这些东西。
回礼是新娘精心挑选的,陈之帆在电话里说感谢贺邈安排的饭局,也顺嘴提过这份喜糖,说是一点点小心意,东西和品类几乎都是贺循以前会用的,的确是用心了。
只是现在……很多都用不上。
贺循捏着精致的喜糖盒,自己拆开包装,剥了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等浓郁的甜蜜在唇齿间化开。
修长指尖挪动,喜糖盒推到黎可面前:“这些糖和巧克力,送给小欧。”
小欧不吃糖,但黎可吃,她眉开眼笑:“真的吗?谢谢老板。”
男人眉宇间神色平和,乍显阔绰:“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黎可目光扫过礼盒,呵呵笑两声,摩拳擦掌:“我都可以!!!”
她什么都想要。
贺循想了想,把护手霜推过去——他记得她手上似乎有香味,应该是护手霜的味道。
“谢谢老板~~~~”
黎可声调谄媚,拍起手指。
这声音实在太过欢欣开朗,沾了蜜一样,以至于贺循顿了顿,静默少许,又把那支香水递给黎可。
黎可考虑了几秒,凑过去跟他商量:“老板,我能拿香水换这瓶白葡萄酒吗?”
香水她也喜欢,但这瓶香水她自己有,黎可对这瓶酒更感兴趣。
贺循淡声道:“可以。”
见好就收,其他几样东西黎可就不问了,开开心心又毫不客气地捞过酒瓶:“这酒看起来不错哎,哪个年份的。”
“要不……”黎可瞅他,“闲着也是闲着……咱俩现在喝一杯?”
贺循不自觉蹙眉。
他觉得——
这个保姆越来越有种毫无顾忌的肆无忌惮。
黎可才不管——
这都开始发年终奖了,下一步就该轮到裁员,谁在乎老板怎么想。
“您等我一会。”
黎可起身去厨房找冰块和酒杯。她以前在酒吧卖过酒,对这一套很熟悉,水和冰块再加盐就能让酒迅速冰镇,冰箱里还有咸滋滋的火腿片和奶酪,再撒一点坚果就很完美。
贺循听她叮叮当当地准备。
酒从来不是随便就喝,即便这一幕的时间场景人物再不合理,他在皱起眉头之后也默然接受了这个局面,不知道内心深处是觉得喝一杯也无妨,还是在最后再容忍这个女人的随心所欲。
黎可给他倒完酒,自己先举杯享受。
她酒量极佳,看见好看又好喝的酒也会喜欢,闲着也是闲着,喝一杯也不错,没有说一定要干杯cheers,也不用两个人促膝谈心。
黎可叭了下嘴唇,回味唇腔里的滋味,惬意眯起眼。
贺循听见她懒散又陶醉的喟叹,静了静,也默默举杯抿唇。
两人都安静。
窗外小雨淅沥,家里气氛清雅,Lucky趴在旁边睡觉。
酒当然是好的,柑橘和青苹果的风味,又有花香的清新口感,入口优雅细腻,微微的酸度让唇齿生津回甘,适合共饮也适合独酌。
黎可已经在往嘴里放火腿片。
这时候应该来点音乐,家里的智能家居里好像有全屋音响,只是她悄悄瞟了眼贺循的冷淡脸色,想着还是不招惹他为宜,毕竟没有哪个保姆比雇主还嚣张,于是默不作声地把一杯酒喝完。
她把目光收回来,撑着脸颊,毫不客气地问贺循:“你们有钱人结婚都这么豪爽吗?”
贺循不想理她。
黎可偷偷剥了颗巧克力,塞进嘴里,“您以后会在潞白结婚吗?还是在临江?如果在潞白结婚的话……”她想象着笑起来,“我能不能蹭一份喜糖?
她可以去当他婚庆的礼仪小姐,说不定喜糖红包都能拿。
贺循握杯的姿势清湛冷淡,像坐怀不乱的白月光,薄唇被酒液染成润红,又沾着霓虹醉酒的潋滟,他知道她在想什么,抬起的眼睛黑深黯淡,声绪很平,告诉她别想了:“不会有这么一天。”
黎可看他每天都是宫花寂寞红,估计女朋友都被冻死在冷宫,问他:“您不想结婚吗?结婚挺好的,有人可以陪着您。”
几乎每个人都这么说,他们说失去了眼睛依旧可以生活恋爱结婚生子,有人陪着他当他的眼睛,生活会更有乐趣,也会更方便。
贺循眼帘垂下,漆黑的头发遮住漆黑眼瞳时和窗外的雨一般稍显阴郁,也许还夹着点极淡的讽刺:“这是你们已婚人士的忠告?”
黎可捏着酒杯,笑了笑:“忠不忠告我不清楚,我也没有结过婚啊。”
贺循捏着酒杯的动作顿住。
黎可想了想,懒声解释,“生完小欧之后本来想补票结婚的,结果他死了,我就守寡了。”
语气像在陈述今天天气阴转小雨。
这句话的直觉很真。贺循愣了下,而后缓声开口:“……抱歉……”
“没关系,小欧都这么大了,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黎可坐姿闲散,甚至跷起二郎腿,“我又不难过,我早就移情别恋了。”
不是那种单亲妈妈无人依靠,心如死灰,含辛茹苦工作独自抚养孩子的戏码。小欧也不是寂寞着长大,幻想着能有个爸爸陪他,愿意陪小欧玩耍的叔叔排队都排不过来。
这件事黎可没说太多,依旧惬意地喝着酒,一整瓶白葡萄酒没喝完,最后被她塞进包里带回了家。
另外,黎可还跟贺循申请了休假。
她原本是每周单休,问贺循能不能本周休息两日,说家里有点事情要办。
贺循点头应许。
难得有个完整的周末,黎可打算陪蛮蛮。
这几天蛮蛮和男友闹分手,情绪极度不稳,每天在群里倒苦水。
她们仨有个聊天群,叫“江湖四美”,是十几年前读初中时组的帮派名,一直沿用至今。
蛮蛮在本市医院当护士,有个高中同学发展成的男朋友在外地当程序员,两人谈了好几年异地恋,蛮蛮不能丢下工作去找他,男朋友也没法辞职回老家,每次说起结婚的问题就吵得死去活来。
“他让我再等两年,说等他攒够了钱就回家买房定居结婚,可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已经等了他四年,再等两年我就三十岁了,小城市谁三十岁还没有结婚?你们孩子都那么大了,我连结婚的影都看不到。”
蛮蛮抱着手机大哭,“我跟他提分手,他居然说好,他怎么敢?!郭鸿这个王八蛋!我要弄死他!!!”
淑女劝她:“上次郭鸿不是说在找工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岗位能跳槽回来?怎么又变卦了?”
“他嫌工资太低,我说哪有那么好的事情,想拿着大城市的薪水在老家上班……他又说上司想要提携他,他要发展那我呢?他耽误我的青春怎么不算?早说清楚要发展,谁跟他谈?大不了分手,谁都不耽误谁!!”
黎可叹气:“你俩这些年闹分手,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说这话有什么意思。”
"……"
爱情的事情谁说的清楚,蛮蛮平时风风火火的一个人,每次分手吵架都哭得肝肠寸断,黎可谈恋爱是一把好手,解决现实问题从来不擅长,爱情是虚无缥缈的浪漫主义,现实是扎根柴米油盐的物质至上,两件背道而驰的事情,没办法混为一谈。
黎可约着蛮蛮出去吃饭逛街散心。
她定了KTV包厢,淑女也过来陪蛮蛮,两人给蛮蛮点了十几首催泪情歌——以前就这样,她们谁心情不好就这样玩,唱得累了哑了情绪就平息了。
酒浇愁肠,酒当然也是要喝的。黎可特意带了酒,还把那瓶没喝完的白葡萄酒带上,她亲自调酒,淑女捧着面巾纸,蛮蛮一边喝酒一边擦眼泪一边唱得凄凄凉凉。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是鬼迷了心窍也好,是前世的因缘也好……"
淑女挤到黎可身边,窃窃私语:“你说蛮蛮这次会不会跟郭鸿分手?”
“分不了。”黎可笃定。
“他俩挺难的,谁的工作都丢不开。”淑女叹气,“蛮蛮要是能跟你学学就好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黎可摇头笑笑。
淑女又问:“你最近这阵好像挺忙的,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那你最近在哪上班?每次问你你也没说。”
“何胜帮我在他堂叔那儿,随便找了个班上……”
淑女不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黎可发誓:“真没有。”
“真没有?”
“当了这么多年朋友,我什么时候有事瞒你们了?”黎可伸手拿了另一个话筒,搂着淑女:“来来来唱歌,蛮蛮你哭完了好不好?咱们找点欢快的歌唱唱。”
三个人挤在一起,把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抛在脑后,唱歌唱得声嘶力竭,最后喝光了所有的酒。
阿森给淑女打了好几个电话。
手机就搁在桌上,响了许久的铃声都没人听见,后来淑女拿起手机才回电话,阿森问淑女什么时候回家,孩子闹着找妈妈。
淑女看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了。
阿森说过来接淑女:“外头下了好大的雨,店里没生意,你是不是没带伞?”
她们在包厢唱得昏天暗地,连打雷声都没听见。
阿森给她们带了伞,这会外头雨正下的大,路上又堵车,黎可没让阿森送,先带着喝醉的蛮蛮回家。
蛮蛮跟父母住在一起,黎可把人送到家,叔叔阿姨正拿着水桶抹布在家忙活,说是阳台的天花板有点漏水,地上积了一地的雨水。
楼下出租车还等着,黎可没久待,跟叔叔阿姨说了几句话就走。
出租车往家的方向去,车里放着音乐,雨水顺着车窗一条条往下淌,世界湿漉又朦胧,彩色的霓虹灯晕染成一片片斑斓,又和昏黄的路灯混搅在积水的路面,像碎了一地的彩虹。
黎可撑着脸颊看外面模糊的世界,跟司机说:“师傅,前面路口左拐,去白塔坊。”
她打开了暗红色的大门。
黎可其实没有想过这里的夜晚会是什么样,也许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毕竟盲人不需要光亮,也许是彻夜明亮的灯光,以告知外人这屋子里还住着人。
和门外的风雨飘摇不同,内部的世界幽静又朦胧。
窗户都是暗的,厚重窗帘低掩,花园里有漂亮的氛围小灯,照得草木浓密青翠,四角屋檐的户外壁灯发出暖黄的光晕。
黎可推门走进家里。
她鞋子湿透,长裙也被雨打湿,站在门口拧干裙角,再弯腰去找鞋架上自己的拖鞋,趿着鞋走进家里。
室内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声响,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只有她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没有开灯,但也不是没有一点光亮,厨房和水吧的电子屏幕散发着幽幽白光,四壁有感应灯,随着黎可的走近散出半圆廓的柔光,只是由于空间过大显得黯淡。
黎可这会心想:如果她今天当小偷的话,应该能满载而归吧。
她一个个房间走进去,摁开灯,关灯,转身出来,最后停在客厅,抬头四望,走过去,撩动窗前的白色纱帘。
黎可搬了张椅子,爬上高高窗台。
再拨开阔大的窗帘,窸窸窣窣一阵响,黎可低头蹭蹭手指的雨水,正打算往下跳,静幽幽的空间突然浮起冷峻严肃的声响————
“是谁?”
黎可在KTV喝了酒,身体略飘,又是踮脚站在细窄窗沿,身上湿乎乎的,冷不丁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大跳,差点从窗户上栽下来。
还好眼疾手快地揪住了旁侧的窗帘。
黎可小腿肚抽筋,心砰砰砰地跳,没等看见人站在哪里,一只浅金黄的大狗已经狂扑过来,只是在窗户前突然刹车,歪着脑袋盯着爬窗的人,认清楚是谁后,万分欣喜地摇起了尾巴,咧开嘴筒子,又变成了人见人爱的Lucky,冲着黎可亲热地汪两声。
"Lucky……"
黎可声音嘶哑软绵,还带着轻颤。
贺循已经回神,从楼梯间迈步下来,语气冷清:“怎么是你?”
语气俨然把她判为居心不轨人士之流。
黎可嘶嘶吸气,揉着小腿肚,略没好气:“怎么不能是我?”
贺循已经站到了屋子中央。
他换了白色细蓝条纹的睡衣,气息洁净,头发微潮,似乎是刚洗完澡出来,肤色如霜,眉眼漆黑,五官线条在浅淡的光线下和阴影结合,像跌宕起伏的素描水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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